《大唐后妃之丽歌行》花青流苏

11、兽炉沈水烟，翠沼残花片（5）

　　李隆基自白天离开后一直都没有出现，而丽娘只顾忙着照顾常奴也没有在意，直到戌时送走了心雅，她才觉出空落落的。常奴已经睡熟，看着他安详的睡容她才好像松了一口气，常奴有些认生，白天里几乎没怎么说话,丽娘虽然很是担心，在人前却还是压抑着自己。如今夜深人静，她才越发显得惆怅。
　　白天时高力士曾想着单独为常奴安排房间，却被她拒绝了，看着狭窄的卧室，丽娘又害怕常奴会半夜找人，于是自己守在外间的榻上囫囵着卧下来。半夜时，她隐约听见脚步的窸窣声以为常奴起夜，于是挣扎着坐了起来却发现李隆基手臂上挂着一件斗篷呆立在理她一步之遥的地方，丽娘猛然间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
　　“吵到你了？”
　　尽管丽娘已经站起身，李隆基还是走上来将斗篷覆在了她的身上，丽娘被扑来的热流一暖顿时安心道：“没有，本来睡得就不沉，我还以为是常奴。”
　　李隆基不再搭话，而是默默地向内寝行去。他站在门前却看见常奴已经醒了过来，他不吵不闹只是木然地望着床帏，模样很是憔悴。丽娘尾随而来看见这一幕也有些惊呆，弟弟的恐惧让她也畏惧起来。她想要上前却被李隆基一把拉住，轻轻地将她拉出了内寝走到外庭才停下来。
　　昨夜的凉风好像没有停过，只是与昨晚截然不同的心境让丽娘备受煎熬，她悄悄拉紧身上的斗篷却没有逃过他的眼睛，直到他们相拥着坐上石阶李隆基才缓缓开口道：“你弟弟需要时间适应，就算他在别处受了委屈，有你在他就一定可以好起来。”
　　丽娘为他的话深深动容，为了宽慰他，她只能故作坚强道：“这不算什么，以前比这更艰难的都经历过，他没有那么脆弱。”
　　“你确定让他一直住在这里，为什么要拒绝高力士的建议？”
　　丽娘知道李隆基爱面子，而拒绝了高力士无异于拒绝他，她内心嘲笑他的小孩心性却还是淡然地回答道：“要看到他好起来我才能放心，容我多陪他几日罢。”
　　李隆基没有再多说什么，却在二人静默中气氛越发显得局促，丽娘深深呼了一口气随后问道：“身为皇室中人，想必兄弟姐妹很多吧？”
　　丽娘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却深深地触动了李隆基，他内心一紧却明白她应该了解他的一些故事，于是不再保留而是坦然道：“是有不少，但是同母的只有两位妹妹，而且都已经不是红尘中人了。”
　　丽娘眉头微蹙，虽然不明白其中缘由，却从他沉闷地声音中听出来一丝丝失落。李隆基稍作停留继续说道：“我在家中排行第三，还有八妹和九妹，不过她们很小的时候就以身奉献入道了，而我小时候被则天女皇帝关在掖庭，十五岁时才和父亲被放出来。所以与她们也并不常亲近。也是离京前几年，才渐渐熟络起来。”
　　丽娘暗自唏嘘，原来他的经历这么曲折，同自己一直都有弟弟相伴的日子来说，他在高处不胜寒的宫墙中所经历远比她的更深刻。
　　“以身奉献？是因为你的母亲么？”想起身上的那块玉玦，丽娘鬼使神差的问道，可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因为她在某一瞬间看见了他阴沉的目光。
　　“是。”李隆基猛然起身向前走了两步，他不经意间略过她的眼神，脚步却再也迈不出去。于是回身站定，不悲不喜地淡淡道：“也许我母亲曾经触怒过女皇帝，却让我们一家人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凡是沾了皇权，连亲情也都变质了。”
　　这句话，让丽娘感触极深，若是寻常家，再严重也不过是婆婆与媳妇的纠葛，只因生在天家，婆媳之间还多了君与臣这层关系。丽娘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将他的手紧紧地抓住，好像为他许下一个承诺：“等有朝一日可以回到长安，你们一家人都不会再有疏离了。”
　　丽娘浅浅的一个承诺，却像是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在刺史府的时候她就听说过临淄王的野心，尤其是他来潞州以后，只是招贤纳士这一项便足以说明他正在壮大自己的队伍。当时的丽娘并未多放在心上，既然如今已经决定跟随他了，那她也只能孤注一掷将所有的筹码压在他的身上。

　　此后一个多月，李隆基派高力士源源不断地送来各种药物，而常奴在丽娘和众人的照顾中渐渐好转起来，从一开始只是在内寝中闷着不走动，到现在他已经认识进出的各个院落。而那晚之后，李隆基也不再催促他换房间，而是在外间另设了床榻供丽娘休憩。这样人来人往的一个月，让常奴少了生疏与府邸中的众人渐渐熟络起来。
　　这一日清晨，李隆基早早的让王毛仲带走了常奴，说是家中太过沉闷，要带他出去走走，丽娘明白王府中的日子确实平常，又以为天气甚好便答应了王毛仲放常奴出去了。而常奴前脚刚走，便见李隆基兴冲冲地从外院进来，于是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出去，“怎么你没和常奴一起出去么？”丽娘本以为他们是一道的，见李隆基独自前来心中也明白几分，却原来是故意支开了常奴。
　　“想必你也不稀罕小孩子玩意儿，今日我们就一道去玩。”
　　丽娘好不容易得闲，如今听他别出心裁安排，便一口应了下来。等她换好行装，又在马厩等他牵了马方才出门。李隆基本来提议丽娘也骑了马去，却被她一口回绝了，李隆基担心她害怕，便同乘一骑朝城外驰去。
　　待飞奔了一个时辰，丽娘才觉出不大对劲，他们已经出了城好久却还不见他有停下的意思，而这附近数十里寸草不生，没有一丝人烟，丽娘心中万分不解，终于忍不住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
　　李隆基默不作声，一心只顾驰马，直到过了长平关沿着丹水一路南下到了丹朱岭附近才渐渐止住了马蹄。丽娘翻身下马，趁李隆基安顿马匹的空荡开始环顾起来。这里离潞州城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所以她并没有来过，此时看到繁华热闹的潞州城外竟然还有这么空旷的地界，胸怀不禁宽阔起来索性将连日来的辛劳统统都抛开，只顾欣赏这好山好水。
　　而前面丹朱岭上，也并非是人际绝无，单看岭上点点炊火便知又是个世外桃源的所在，她跟随李隆基一路行去，站在高处俯首才知道自己脚下的这块土地是有多辽阔。山路并不好走，他们只能选了一羊肠小道蜿蜒着上去，而他们又并未走主峰，所以很快便到了半山腰。丽娘没有了力气，李隆基也不再催他前行，两个人只是依在一起被眼前的景色深深地震撼住了。
　　“离潞州不过几十里，我却才知道还有这么个好去处。”丽娘话语中暗嘲自己太不经心，竟然让一个才来不多时的人领着出来游玩。
　　“看到前面那个关口了么？”
　　丽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微一沉吟道：“嗯，方才来时经过的，是叫长平关么？”
　　话一出口，她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于是不解地看向李隆基，只见他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关口随口道：“是了，长平关。自古兵家必争之地！”
　　丽娘心中已是一惊，她虽然没读过几本书，可那场被历史铭记的大战却是无人不知，尽管过了千年，却仍免不了后人深深悼念。一场亘古未见的包围歼灭战，使得本来强大的赵国被斩断后路连根拔起，它的覆灭除了惨绝人寰的种种杀戮还附带着四十万赵国儿郎的牺牲，一朝战败，四十万好儿郎尽遭坑杀无一生还。而赵国的毁灭，使得秦国国力大增，最终一统六国天下归一。
　　丽娘想完心中登时一阵失落，本来外出游玩的愉悦一扫而光，抬头却见李隆基的脸上也是阴沉沉的极为落寞，便知今日是特意来了这里缅怀，于是压住心中起伏免不了慰劝几句，“你今日是在为政权的更迭费心还是为那四十万冤魂叫屈呢？”丽娘不忍太严肃，只是略带轻巧的问道。
　　“小时候听父亲讲《史记》《战国策》，印象最深的就是这场大战。”李隆基微微一顿，复伸出手指着眼前这片辽阔的大地冷声道：“看看这片土地和山上的人家，你能想象千年之前‘越韩、魏攻强赵，北坑马服，诛屠四十余万之众，流血成川，沸声若雷’的景象么？”又是一顿，丽娘已经被他这句话震慑，她想不出他心中竟然有这么不忿，李隆基手指的方向一转，便见丹水绵绵不绝地向南流去，“长平之战时它叫泫水，后来流血成川染红了这江水，便改了丹水涌流至今……”
　　李隆基默默地沉吟着，脑海中全是那场大战的情形，而丽娘的心也顿时沉寂了下来，一动不动站在他的身边陪着他。
　　她来到他的身边已经一个多月了，虽然这一个月忙着常奴的事情她们并未多交流，可是偶尔与他不经意间的相处也让丽娘开始重新认识这个男人。他在外可以荒唐透顶，让潞州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闲散的浪荡王爷，斗鸡，酗酒，找歌妓，带着一干家仆招摇过市。可就是这样荒唐的人却经常一个人呆在书房一整天，他通经晓典懂音律，擅长摆弄各种乐器，可却从不曾让歌妓出身的丽娘为他献艺。她去过他的书房，那里并不仅仅只有书，还有各种丽娘也不曾见过的异域乐器，而乐谱之类的书籍更是数不胜数。
　　一段时间的相处，让丽娘渐渐洞悉他的内心，即使是皇家贵胄，他看起来也没有面上的这般轻松。他心中压着重重的心事，没有人可以真正走进去，却让心细如发的丽娘在不经意间轻易察觉……
　　“就是这里吧……”李隆基已经回过神来，他并不避讳的幽幽道，却让丽娘思绪一惊，她生怕自己错过什么，于是目光盯着他回道：“你做决定。”李隆基嘴角一动，四目相对之时已经默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