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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玉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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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前一后,彼此静默无言。绕过几道回廊,便到了孟侯爷的居处。孟二小姐吩咐站在门口的小厮进去通禀,很快便听得内里传来一道苍老却有力的声音,“进来罢。”
孟二小姐领着费小绻迈了进去,绕过屏风后,行了个常礼,“父亲。”
孟侯爷端着杯盏,头也不抬,只细细的刮着茶沫,“说说吧,是怎么一回事?”
阳光斜斜地照进屋子里,紫檀木桌上摆着的银制熏炉的冷硬线条也稍显柔和。待孟侯爷手中的茶由温热变凉的时候,费小绻才算是讲完。
孟侯爷不言不语,把杯中的茶泼掉,又重新沏了一杯,再次刮起了茶沫。
他的面无表情让孟二小姐心里有些拿不准,向前微微迈了一步,轻声道,“父亲……”
孟侯爷微微抬手制止了她想说的话,“当日她迈出孟家的时候,我就和她说过从此她与孟家再无瓜葛。”
孟二小姐紧紧咬住下唇,指甲掐进了手心里。好半晌才勉强说道,“父亲,三妹辱没我孟家门风着实可恨,只是这到底是自家的事,关起门来您愿打便打愿骂便骂,如今可是性命攸关的大时候,您须得救三妹出了火坑啊!”
孟侯爷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搁,茶水在里面左右摇晃,却始终没有溢出来,“她早已脱了宗籍,我作甚要打她骂她?你且记住,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费小绻却突然开了口,声音喑哑,“父亲,若我被人打死在外面,孟家的名声少不得又要臭一次。”
孟二小姐吓得煞白了脸,急忙上前捂她的嘴,却被一旁气狠了的孟侯爷喝止,“让她说!我倒要看看,孟家在她心里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费小绻缓缓的跪了下去,不发一言。
孟侯爷不理不睬,只端坐着,眼神复杂的望向窗外,间杂着或再看一眼孟二小姐。待他稍稍冷静了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道,“孟家的名声,原就被你败臭了。债多不愁,我若是容你回来才是真正臭了名声!再者,你口口声声孟家名声,当日出去时怎么没想过!你若是回来,少不得又得带累你二姐姐一次!”
此话一出,孟二小姐便微微白了脸色,费小绻依旧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正说着,忽然又有小厮进来,“老爷,夫人要见您呢。”
孟侯爷听得此言,微微缓和了面容,“叫她进来吧。”
待小厮出去后不久,孟夫人便款款迈了进来。她保养得极好,隐约可以看出年少时的风姿绰约。然而,最难得的还是她眉目间岁月积淀下来的沉稳气度。
实际上,哪里有不曾辛辣青涩过的酒呢?初嫁时,她也曾心心念念一生一世一双人,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然而,三年无子到底磨平了她所有的锐气,她无可无不可的让孟侯爷哄着默认了那两房妾室的进门。
不然又能怎样?她再是坚决,孟侯爷又能顺着她几年?横竖早晚要纳人,莫不如教她早早留个贤惠名声,夫妻也好相安无事!果然,孟侯爷自觉有所亏欠,温柔体贴反而更胜从前,她也只管受着。
如此情景,倒也正应了那句: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
像她这样的女子,既有家世又是元妻。文臣清流一派讲究个名声,轻易不会冷落。只要自己想开了,日子自然是再舒心没有的。
终日里,静时抚琴闲日作画,她的日子似乎又过回了当年的无忧无虑。
“侯爷。”她微微屈膝行了个礼。
“你来了。”孟侯爷示意她起身,她便也静静的走过去,坐在桌子另一侧的紫檀椅上。
她进来时将丫鬟都留在了门外,因而亲自倒了茶,又为孟侯爷续上茶水,这才道,“侯爷,听说玉娘回来了?”
孟侯爷端起茶杯,手指极缓慢的敲打着青花瓷身,“是了。”
“不知侯爷打算如何呢?”
孟侯爷的手指微微一顿,“你该是早就知道了。”
“妾身所知道的不过是妾身私下里的猜测罢了,怎作得数?”孟夫人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几口,“这话妾身原不该问,毕竟侯爷才是一家之主,如何待玉娘自然也全凭侯爷说的算。只是玉娘终究还是妾身的庶女,妾身若是毫无作为,难免让安丰王对王妃添些计较。”
孟侯爷停止了手的动作,眼眸深沉。
孟夫人接着道,“安丰王对待庶子庶女的态度侯爷是知道的,虽然面上还是维系着嫡庶尊卑那一套,心里却到底是……有失偏颇。”
孟侯爷猛地抬起眼,“夫人慎言。”
孟夫人拿茶杯掩住嘴,微微低下头去,眼眸里流露出的却是浅淡的笑意。
孟侯爷兀自沉默不语。
熏炉里的烟雾在空中团团的散开,像是女人流泪晕染开的妆。
他能怎么办?他要怎么办?留下玉娘,便是平白拖累了二女儿的清白名声!不留,却又得让安丰王嘀咕一句孟家主母对庶女是何等的不慈!
他的嫡女,他的由孟家主母生养调|教的大女儿,可是正做着安丰王妃呢!
取,舍。
取其一,舍其一。
不过一念之间。
半晌,他似又倦下去了一般,只挥了挥手,道,“你们都出去罢。夫人,吩咐个人去帮着玉娘把屋子收拾出来,好生安顿着。”
费小绻只低着头,直到孟二小姐来拉她,才轻声道一句谢。
孟二小姐眼圈微红,想来也是想明了其中关窍,声音沙哑的道了声,“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