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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玉娘 ...

  •   此时正是将冻未冻的季节,夜里的荒野上处处都结着一小层白霜。彭顺拉着独轮车走了很久很久。在这样的深夜里,独自一人行走在这样广阔的原野,彭顺恍恍惚惚有了一种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感觉。白日里喝的那二斤烧刀子早已没了儿劲,彭顺却觉得自己醉得更厉害了。他愿意一直这么走下去,随便哪一个方向的走下去。
      可是彭顺到底并不是真的醉。他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得赶快将玉娘找个偏僻地方埋掉,在天黑得最厉害的时候!彭顺定了定神,借着隐约的一点月光用力看了看周围,心知自己是走到槐树村东五里一处早早废弃的荒地上了。他往手上呵了两口气,自独轮车上取下锄头就开始刨坑。他刨得飞快,这是他三年里少见的没有显示出任何醉态的时刻。
      不多时,一个深深的坑就出现在了彭顺眼前。彭顺抬手比了比,觉得足够深了也就停下了。他手脚并用爬出坑去,自车上扯下玉娘的尸体便丢了进去。往里填土的时候他有些心不在焉,待到地面平整了又不放心的划拉来些枯枝野草细细在上面铺好,这才安心离去。
      待到彭顺回了家,将独轮车等用具一应放回原处,便也自去睡觉。白日里玉娘撞在墙上流的血迹早已被他细细刮了下去又抹了几把土,自是悄无声息。
      他想着,明天便跟人说家里婆娘不见了,许是过不得苦日子,回家做孟家小姐了。他假装进城寻人,便也远走高飞再不回这个村子了,稳妥!若是被人打听到玉娘并没有回孟府,那又有什么打紧?他说的可是“也许”,又也许是被哪个野汉子拐跑了呢?谁说得清!
      心头压上的巨石轻飘了不少,这一天的事情实在太多,很快彭顺便沉沉睡去了。他自是不知,此时远处的那处荒地上,仔细看可以看到在沙石间隙下的淡淡蓝光。
      费小绻在地下等了很久,直到附近范围内再也感受不到有人的气息才慢吞吞的半动用能量半做苦力的扒了出来。她揩了揩鼻子,深一脚浅一脚的向着与槐树村正相反的方向走去。

      东方既白,费小绻也终于根据原主的记忆到达了这个地方。她抬眼瞅瞅高处的牌匾上烫金的四个大字,抬脚走上台阶叩了叩门。
      “您找哪位?”睡眼惺忪的门房拉开门,待看清她后不耐烦的想要合门,“娘的,要饭的也敢这么一大早来叩门,打量爷爷好说话呢。”
      费小绻飞快的闪身进去,门房吊起了眉毛,“哎,我说你……”
      费小绻冷声,“我是你们三小姐。”
      门房的眉毛吊得更高了,“我们府里统只两位小姐,哪来的什么三小姐。”
      费小绻正待再说,却听得一道原该是声线柔和的,此时却满满讽意的声音自远处响起,“他说得对,这府里,并没有什么三小姐。”
      费小绻飞快的翻阅了记忆,然后低垂了眉眼,温声道,“二姐姐。”
      孟二小姐极是轻蔑的嗤笑一声,“玉娘,你哪里来的脸面叫我这声二姐姐呢?你当日一走了之的时候,可曾想过你这位二姐姐?昔时出家门的时候,你何等的好品性呢。现下回来,又是想做什么?”
      费小绻垂着头一动不动,独两手将衣袖绞了又绞。
      “说起来,怎么弄得满身是土?莫不是你家夫君故意把你拾掇成这样,好教你上娘家讨钱?”
      “是……也不是。”费小绻闷声。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吞吞吐吐的作甚?”
      费小绻不绞衣袖了,改用脚尖刨地,待到地上刨出几道歪歪扭扭的痕迹,才低声道,“他把我埋了。”
      孟二小姐手中攥着的一串珠子啪嗒一声落了地,“你说什么?”
      “他把我打晕过去,以为我死了,就把我拖到野地里埋了。”
      费小绻这话说的一派坦然。
      孟二小姐紧蹙了眉头,“他还打你?”她与玉娘一般皆是庶出,不过略强一点的是自家亲生姨娘还在。她平日里见自己父亲待嫡母那真是再温柔体贴不过,哪怕待自己姨娘也是宽和有礼的。她从未想过,并非是世上所有男人都有自家父亲的德行。
      费小绻对此的回答是挽起了衣袖,昔日白皙纤细的小臂上遍布着淤青和红痕,还有数道未曾消去的檩子横在其上,那正是昨日彭顺拿竹竿子抽出来的。
      孟二小姐颤抖着指尖想要抚摸上去,却又猛地收回手,“你既嫁了他,又脱了宗籍,你的事家里如何还能管呢。”
      费小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伸手去扯她衣袖,“二姐姐,求你带我去见父亲!”
      孟二小姐伸手去拉她起来,却拉不动,只好无奈道,“你何苦跪我?你既这么说了,我岂能不带你去见父亲一见?好歹你是他的女儿,便是要回绝你,原也只该他来的。”
      费小绻手中的力道确是又重了几分,“不单是为了这个。二姐姐,当日原是我不懂事,却不料也将你拖累苦了……”
      她的话没有再说下去。玉娘心思简单想不到这一点,孟二小姐和费小绻却都是心里通透的很。当日玉娘一走了之,虽有孟侯爷当机立断的将她除了宗,到底难免影响了家里姐妹的名声。嫡姐自是无妨,南安侯府嫡女的身份摆在那里,哪个不长眼的敢说三道四?可到了孟二小姐这里,就不一样了。庶女本就在娘家不受重视,自然更难让婆家高看。原本定了世交家的公子,却被人悄无声息的退了亲。
      不是孟家权势不够,也不是孟家名声不好,只因着她同是庶女,便自然而然的被人看做了同玉娘一样的人品。
      嫡母前脚将世交家的夫人送走,后脚便气得摔了茶盏;父亲听嫡母说完后,连着几天看到她都是愧疚却无可奈何的表情;姨娘面上要宽慰嫡母和父亲,背地里却哭肿了眼睛……这能怪谁?怪她的命!怪玉娘做的孽!
      她那时是真的恨玉娘,咬牙切齿的恨,也曾诅咒她必得现世报。
      然而,到了这一刻,她却发现自己的那些恨都变成了另一种怒火,一种因自家妹妹受此欺凌而生的怒火。
      那些恨依然存在,却只剩下淡淡的一层,和这怒火摆在一起竟是几乎找不到了。
      她想,那些恨是属于她的,这怒火却是因着她是孟二小姐。
      她心绪纷飞,似有千言万语却只化成抬眼间眉梢的一抹倦意,然而语气仿若如释重负一般,“还是起身吧。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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