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江南》柘漾

30、椿棂

　　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恨落晖。
　　重阳须登高，而此时相府里的达官贵人们偏爱饮酒。虽说九五之尊危坐于席上，气氛却丝毫没有冷却。宴上歌姬舞妓作乐，美酒佳肴琳琅，映着这満府菊花分外金黄。
　　像这样的筵席姜儿经历过，那是在荆鹿山的消夏宴上，只不过那时坐在最高处的是南千商，男人间的追名逐利姜儿不知，只知整个宴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是随着坐在最高处的男人转，所有人的话都是绕着坐在最高处的男人说，那个能决定一切的男人。
　　姜儿望着正与左相对饮的南子胤，他的侧脸恍惚，笑的颇显老练，又不像姜儿认识的那个南子胤了。想的入了神，不料他侧脸望向姜儿的方向，顿时目光相接，南子胤似是又卸下面具，轻松一笑。
　　猝不及防被发现自己在偷看他，姜儿有些别扭，只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执起酒壶给身前姜将军的酒觥中斟满了美酒。
　　趁着相府人多冗杂，姜儿抢在了姜恒远身后做布菜添酒的丫鬟。
　　“你可找到了相府最西南角有个叫椿棂的园子？”酒宴酣时姜恒远对着身后的姜儿道。
　　“知道。”虽说这里的丫鬟们因着她是公子带回来的女人而不待见她，可她厚着脸皮问过几个小厮才得知相府有个二夫人，只不过十几年前就疯了，如今被关在椿棂园，里面没有丫鬟婆子，听说只有陪嫁的丫头伺候着，二人在里面已经呆了十几年没有出来，每隔几日都会有家丁送菜肉进去，相府的厨房却从不会为她们准备膳食，不管是大小日子都不会出来，就像被所有人遗忘。这些话也只是那些小厮听到的，见过那个二夫人的都是些老家丁了。
　　姜恒远塞了个袋子在姜儿手里，里面有不少银两，打点关系会用到。
　　姜儿放进怀里，双眼看下四周，确保没人发现便退离宴席。
　　酒宴已过了大半，各府的小世子们便跑去了相府各个角落嬉闹，周围侍婢奴才围了一大堆，生怕各家的小公子吃了亏。
　　南子胤做了皇帝并没那么轻松，父辈的各方矛盾都留给了他。盘踞在边远的各方诸侯王爷一听老皇帝西去，觉着新帝稚嫩好欺便不断提出无礼要求。南子胤一方小心处理着与他们的关系，一方还得小心着自家兄弟的明枪暗箭。皇家子嗣偏多，封王封侯不仅仅损人损财，而且还要考虑到各方势力均衡，不能过，也不能不及。
　　朝臣并无多大改动，左相右相依然势均力敌，看起来朝堂无忧，暗地里却是浪潮汹涌。
　　夜渐渐入深，连丝竹之声都觉着没劲起来，不知何时发现那枚鹅黄的身影消匿在人群间。南子胤心想做了皇帝就是不自在，不能丢下这一众朝臣去寻她。此时他早已如坐针毡，然筵席不散，群臣不退，他哪能离开。
　　还来不及问她为何会在这里，还没有问她这几个月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南子胤有些烦闷，特别是耳边那些所谓的臣子聒噪的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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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府愈往西南走愈昏暗，像是月亮都懒得照这里一样。姜儿往这里走过几次，却没有找到他们所说的叫椿棂的园子，不仅仅是因为这里过于偏僻，更是由于平日里管事的嬷嬷总是爱挑毛病，夜里又到处有值夜的，她不好走动。趁着今夜大多人都去了中堂伺候，她才得空涉足至此。
　　果真是最西南方，而且与这繁华的相府极度不适，离园子不到百尺处杂草丛生，高低树木不整，也无人修剪，就让它们在这儿肆意着。
　　远远望去，门口有两名侍卫样子的男子守在那里，好像是知道里面人不会出来似的，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盼望着府内热闹的场景。
　　既然熟识了路，姜儿也不急着见到她，今日重阳，能远远望望她居住的地方，也算是团圆了吧。姜儿捂了捂怀里沉甸甸的银子，心里有说不出的畅快。
　　她从小看着魏娘疼徐庄徐永，也想过如果自己有娘亲，一定也会受那样的疼爱。她没想过自己的母亲会是姜将军的妹妹，堂堂左相的二夫人，她想就算是在普通人家，她也不必这么辛苦。但她也从未怨恨过谁，既然舅舅都如此疼她，她必然不是被母亲所抛弃，或许她是被别人从母亲身旁生生剥离，那份痛苦不比她从小无亲无故强多少。
　　姜儿边走着便抬头望着空中的皓月，没有那么亮，她却觉着是见过的最明亮的一轮。
　　不知前头的酒宴散了没有，等到管事的嬷嬷发现她乱跑，或许又是一顿奚落，不过算了，她在相府也呆不长，想来她还没考虑过找到母亲后作何打算，和母亲一起呆在那座封闭的院子里了却终生？还是，回她的崇亲王府等他回来……？
　　说到他，不知现在那木坦的战火烧到哪儿了，她说不上担心他，只是觉着他福大命大，不会终结在那荒蛮之地。
　　那里葬过他的荣耀和自信，他应该是没想过会在那里损兵折将的吧，没了那么多出生入死的兄弟不算，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青未也战死沙场，她能想到他皱眉的样子，以及突起的青筋。
　　青未……她还要替他还给锦若那对耳坠，看来她是要找个机会回崇亲王府了。
　　忽闻一阵生硬的咳嗽，是对方故意为之，让正在低着头往前走的姜儿注意他的信号。姜儿抬头，就是南子胤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皇上。”先前做好了铺垫，此时叫出这个称呼她也不觉着别扭。她注意到了他身后跟着一内侍，四五十岁的年纪，点头哈腰的，却有着气场在，此人名唤尾福，伺候了老皇帝有时日了，南子胤也与他熟识多年，便留在了自己身边。
　　尾福见南子胤笑意盈盈，明显是认识眼前的姑娘，便识趣的退到一边，跟在他们身后六七尺的地方不紧不慢的低头侍候着。
　　“你怎么在这里？”他终于熬到了散席，各大臣行过大礼后都告辞，而这是左相府，也是秦妃的娘家，秦心莲请求了与父亲寒暄几句等宫禁前再与他回去，他便允了。
　　“被北蒙人捉住了以后让秦公子救下了，这才能活着回来。”姜儿省去了那一段灰暗的被囚禁的日子，既然不美好，就没必要在人前揭开自己的伤疤。
　　“那怎么不回崇亲王府？”
　　“王爷都还没回去，奴婢怎么能先回府。更何况，没有人知道我随王爷出征了。”南子胤听到姜儿又称自己“奴婢”明显不悦，不过也只是顿了一下。
　　“皇叔不出十日就回来了。”南子胤道：“短短几个月，皇叔把战线推进了北蒙，狮子发起狠来总是嗜血的。”
　　是了，南千释一定会把他所受的欺辱和凌虐，千倍万倍的还给那些不知好歹的北蒙人。
　　见姜儿不说话，南子胤道：“姜儿，皇叔回来了，你也别回王府了吧。”
　　还未从南千释打胜仗的喜悦中抽出来，姜儿也不知所以然。
　　“我是说，跟我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