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江南》柘漾

29、相府

　　秦危夏带姜儿回去时便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秦家的丫鬟们一个个都跑去看自家的公子打仗带回来的是哪样的女子。
　　“姜儿本来也是给大户人家当婢女的，如若公子不嫌弃，姜儿可以再府上打个杂，挣口饭吃。姜儿一路受公子照顾，不能再拖累公子了。”
　　“你身子还不好，先修养几天，熟悉了府上，我再给你安排活什。”秦危夏看着眼前少女绯红的面颊，虽然带着些病态，却比路上好多了。
　　姜儿感激地一笑，待秦危夏走后，才拿出了那块玉坠。她轻轻的抚摸着上面的“姜”字，翠绿欲滴，仿佛是世间最美的颜色。
　　姜恬……她终于知道了自己母亲的名字。姜儿在脑中想象着母亲的样子，恬静典雅，温柔端庄。舅舅说她是相府的二夫人，那么她是左相的女儿，还是母亲生下她才入相府的？
　　姜儿还嘲笑自己当初总觉着姜将军是自己的爹，难怪觉着姜将军有种熟悉的感觉，他是自己的亲娘舅，姜恬的亲哥哥。
　　姜儿觉着老天待她还不错，虽然经历了那么多罹难，最后还是眷顾她让她在有生之年可以见到自己的母亲。
　　左相府和崇亲王府到底是不同，单从侍女的神情和态度便可得知。姜儿在这几日，丫鬟们都是用眼角看她的，时不时聚在一旁睥睨着故意大声的谈论着姜儿姜儿的装着和样貌，不屑之意溢于言表。相府人多嘈杂，不像王府那般谙沉，且丫鬟们似是认定了全天下只有秦危夏这一个男子一样，将他作为天神般的人物，因而还没有一个人向她伸出橄榄枝。
　　倒是姜儿，几次搭讪未果，毫不知姜恬的丝缕消息。
　　重阳，左相府设宴，请了不少重臣，才是清晨便里外忙了起来。几日前姜儿从秦危夏那儿讨了个杂工之职，此刻见下人们忙着，姜儿也闲不起来，便趁着府上忙乱打探下消息。
　　待将千株菊花摆设好已是午后，腰背酸痛地令姜儿提不起食欲，用手抹去额间的汗，还未抬脚起步，便觉着后背有阵阵凉意袭来，冰凉的硬物抵在脊背的触感让她有些毛骨悚然。
　　姜儿不敢转身，生怕身后的人伤害自己，想来在府里几日，即使丫鬟们不友好也不会这样乱来。胡思乱想之际，身后传来了故作刻薄的女声：“阿夏从大漠带回来的女子，就是这般货色么？”纤弱白皙，低眉顺眼，真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姜儿一听是女声，忙道：“不知奴婢哪里得罪了侠女，竟惹来杀身之祸。”
　　听闻自己被称作“侠女”，身后之人微微一笑，道：“你倒是没得罪我，只是你家主子得罪我了。”
　　就在姜儿纠结着现在自己的主子是南千释还是秦危夏时，身后传来秦危夏温润的嗓音道：“不知臣又哪里得罪了公主，惹得公主拿下人出气。”
　　感到背后冰凉的硬物拿开，姜儿松了口气，转身行礼道：“奴婢姜儿给公主请安。”
　　虽不知是什么公主，既然秦危夏都称呼公主了，姜儿只好硬着头皮行礼，希望她别再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南络瑶听闻身后熟悉的声音便立马进入了暴走状态，挥着手中短剑便要与秦危夏比个高下，招招都冲着他的要害而去，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看得姜儿替秦危夏捏了把冷汗。
　　秦危夏只是游刃有余的闪躲着，面带笑意。数十招之后，南络瑶力竭，停下将短剑掷在地上带着哭腔道：“好你个秦危夏，出征两年一封信也没有，害的本公主日日为你担心，回京七日也不知来找我，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南络瑶说着越发委屈，便梨花带雨的喊冤。她的小脾气多了去了，秦危夏仍是不慌不忙，笑盈盈的拾起地上的短剑放回她手中，道：“不是不想去看你，刚从梁国回来，各地使臣都纷纷来京，正是忙的时候。”
　　见他俯下身来，南络瑶顺势搂着他的脖子，道：“这下看你还能躲过！”
　　秦危夏知道她会如此，未雨绸缪又轻易闪开，气地南络瑶“咻”地从地上窜起张牙舞爪地扑向秦危夏。
　　不知又过了几招，姜儿听到身后传来熟悉地脚步声，像是从远方踏风而来，隐约是故人，却又不知在哪里遇见。
　　“是谁在宫里整天念叨着阿夏，来了又与人家兵戈相见，难怪阿夏不喜欢你。”好听的嗓音带着桀骜，不是南子胤还能是谁。姜儿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午后的阳光细碎慵懒地铺在他的眉梢面庞，与她印象中的他一样，稚气未脱，只是眼底多了几片忧愁。
　　“皇兄你也太偏心了，不帮着亲妹妹，倒帮起这个负心汉了。”南络瑶芊手一指，对着桑葚树下鹅黄色衣衫的女子道：“皇兄政事缠身，自然不知道阿夏出征带回来了个女子。”
　　南子胤终于知道了何为惊鸿一瞥，不经意抬眼，那棵不起眼的桑葚树以及那个不起眼的她，偏偏就像是这些日子以来厚积薄发的一座火山，岩浆融熔了他心里那个名为思念的角落。
　　真的是姜儿，姜儿好好的站在那儿！
　　自从边境回来他便派出不少护卫搜寻他，也安插了人注意皇叔的行踪，处处留意她的消息。登基以后更是不断派出人马去搜寻，找得他自己都快绝望了，峰回路转，没想到一个不经意就看到了她。她穿着他从未见过她穿过的颜色，暖暖地熏湿了他的眼眶。就像是一个孩子不小心弄丢了自己的宝物，漫山遍野地寻找未果却在下山的路上拾得一样，抑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向她走去，缓缓地，却觉着每一步都很沉，很沉。
　　他们都后一次见面是在乌原的客栈，姜儿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他，此去经年，她也知是凶多吉少，在带了满身伤疤时却不想在她做梦都没有想过的地方见到了他。
　　好，本宫的马给你，日行千里，你速去送命吧！
　　这是他最后对她说的话，她记忆犹新。虽是语出狠戾，可她也知道他过于担心她，不过她终究只是个侍婢，他的匆匆过客，她从不知他会在她身上下那么多心思。所以她以为他忘掉自己，是理所应当。
　　却没想到，在这个清秋的午后，他会这样满眼笑意地走到她面前，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两人都忘掉了最后离别的不悦，一个冁然而笑，一个受宠若惊。
　　如同别后重逢的故友，虽无尴尬，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南子胤压抑住将她摁入自己怀中的冲动，毕竟周遭内侍丫鬟婆子一大推，如今他不是那不得势的太子，他是皇帝，尽管他不怎么欢喜做这个皇帝的。
　　姜儿一路走来早已知道他已坐拥了天下，便不能像以前那样与他嬉笑，不分尊卑了。不仅仅是因为此时满园子的人看着他们，更是因为今时不同往日，九五之尊，是不容得她这种小人物开得起玩笑的，尽管她仍知他骨子里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但他们毕竟不是同路人，认清自己的路才能走下去。可看着他眼中的炽热，她实在是说不出什么生分的话，便明知故问道：“听说，你继承皇位了？”
　　久违的声音入耳，南子胤觉着几年前的畅快日子又回来了，道：“是啊，现在是不是后悔当初没做爷的小妾，此时最差还会混个贵人做做。”
　　仍是一副欠揍的嘴脸，姜儿笑笑，而一旁的秦危夏和南络瑶却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