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江南》柘漾

2、姜儿

　　南商十七年，上京远郊，徐家庄像以往一样宁和，处处炊烟，几个垂髫小儿在村口嬉闹，不一会儿便被自家大人揪着耳朵提回家吃饭。
　　一个瘦小的身影提着满满一桶水走进村口那户人家，蹒跚着将水倒入缸内便累得坐在了地上。姜儿抹了一把汗，望了望头顶上得日头，起身便要去做饭。
　　\"饭怎么还没做好，老娘都快饿死了。\"魏娘双手叉腰在厨房门口向姜儿吼着。
　　\"这就好了。\"
　　＂小扫把星，真后悔当初把你拣了来，要不是老娘那两个没出息得儿子都要讨媳妇，早就把你扔了喂狗去了。来了不到四年就克死了老娘的相公，家里就靠着老娘一手把你们三个拉扯大，现在又把阿庄克了一身病，哎，我命苦啊......\"
　　姜儿听着魏娘每天都要念叨八百遍的话，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虽然魏娘对她不好，可是她从来没有怨过她，她只是个可怜的妇人，死了丈夫又病了儿子，另一个儿子又不争气，难免她怪天怨地，脾气日益暴躁起来。
　　从六岁开始，家里大大小小的活儿便落在姜儿身上，每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忍受着饥饿，除了要照顾魏娘从小缠绵病榻的大儿子徐庄，还要应付着二儿子徐永的不断调戏，她不是不想走的，只是她身无分文，又无爹无娘，能走到哪儿去。
　　正午时徐永醉醺着回来了，魏娘忍不住又是一顿数落。吃饭时魏娘似是不经意地说：＂阿庄也十八了，这么病着也不是法子，倒不如把姜儿许了你做老婆，也当给你冲冲喜。＂
　　姜儿握着筷子的手一抖，险些把筷子掉在地上，只听徐永在一旁不满道：＂姜儿才十四，要许也是许给我。＂
　　魏娘撇了徐永一眼：＂兔崽子你大哥还没娶亲你就猴急了。我看了看这月二十四就是吉日，把亲成了吧。＂
　　姜儿只是埋头吃饭，余光扫过徐庄苍白却略带欣喜的脸，徐永刚要反对，魏娘一个眼色吓得他憋了回去。
　　饭后，姜儿伺候着徐庄睡下，却没说一句话。姜儿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不知道会这么快。嫁了徐庄也好，总比那贼眉鼠眼的徐永强。更何况，她在徐家这些年，徐庄对她甚好，知道她辛苦便时不时帮着她做些许家务，知道魏娘舍不得让她吃太多饭便把自己的悄悄分给她些，知道徐永总爱猥亵她便时刻在她身边呆着。
　　姜儿深呼了一口气，也罢，徐家养了她十四年，徐庄对她又这么好，她总得拿点儿什么去报答。
　　二十四那天天儿出奇的好，姜儿觉得披着嫁衣格外闷热。魏娘吝啬是村里出了名的，所以只是简简单单得行了礼，零星有几户过来喝了喜酒。村里人都惋惜的摇头，暗地里说姜儿年纪轻轻便嫁了将去之人，其实也不是没有人上门提过亲，多是看中了姜儿的安分伶俐，只是魏娘说养着姜儿便是留作给徐庄作媳妇的，大家也不再去自讨没趣。
　　一天下来姜儿已是疲惫不堪了，却还伺候着徐庄躺下了，又收拾了些琐碎物什，才回到了新房内。姜儿小心翼翼的躺在徐庄身旁，蜷缩在床沿，缓缓闭上眼睛。
　　＂姜儿。＂忽然听到徐庄唤她，她便转身查看徐庄身体是否不适。
　　＂我没事，只是姜儿，委屈你了。＂徐庄强撑了身体徐徐坐起，又道：＂我自知自己剩的时日不多了，本不应该答应娘娶你过门，又怕若我不娶你便被阿永欺负了去，更何况姜儿，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姜儿听候心中一暖，她知道徐庄待她真心实意，自己对他也是有好感的，便唤了声：＂庄哥。＂
　　徐庄闻声笑笑，苍白的脸依旧没有血色，接着道：＂姜儿，若我去了，这屋南柜最底层衣裳压着我攒的一点儿钱，若是娘和阿永对你不好你便拿着逃出去。娘那间屋子梳妆台的红匣子里放着她拣你时你带着的一块玉坠，她见是上好的玉质便自己收了，你若拿了，或许日后能查到自己的身世，咳咳......＂徐庄本欲说下去，可是咳着咳着便咳出了血，姜儿手忙脚乱的帮他抚着胸口，看着他虚弱的脸庞心中一痛。
　　＂庄哥，你别说这种话，姜儿一直陪着你。＂
　　徐庄握着姜儿的手，轻轻摇了头：＂姜儿，我好想活下去,咳咳......\"
　　****
　　徐庄还是没挨过这个四月便去了，姜儿清晰地记着那天她正做着饭，便听到魏娘一声惨叫，她心里一紧，急忙跑向新房，魏娘已趴在徐庄的身体上泣不成声，她颤抖着将手指在徐庄鼻下探了探。
　　没有一丝气息。
　　姜儿的泪便夺眶而出，这世上唯一一个待她这般好的男子不在了。姜儿第一次体会到失去的痛苦，她本来拥有的就不多，这样一来更是所剩无几了。
　　魏娘变得更暴躁了，有时会毒打她，打完却自己在一旁咒骂着流泪。徐庄出殡的那天也是简简单单的，姜儿看着徐庄的灵位出神了好久，想起成亲那夜庄哥说的那句＂我好想活下去＂，她突然想一定要好好活着，就算不知道为了什么。
　　晚上姜儿如何也睡不过去，起身坐在窗前看着惨白的月光。隐约听到徐永惊叫一声，姜儿轻推门，蹑手蹑脚的躲在了魏娘的窗下。
　　＂兔崽子你小点儿声，别吵醒了那扫把星。＂
　　＂娘你别把姜儿卖了，给了我作媳妇吧。＂只听徐永焦急道。
　　＂傻小子，鬼节所出的天煞之命，现在又成了寡妇，不能再留在咱家了，克死了你爹和你大哥，你也想跟着去了么！一会儿你去绑了她，明天卖个好价钱，再留着给你讨个好媳妇。＂
　　姜儿听着觉得阵阵凉意袭来，又小心翼翼的回屋里取出了徐庄给她留得银两，想起魏娘说一会儿要来绑她，心想不能马上就逃，到时候被发现铁定会被追回来，更何况玉坠也没有拿到，便悄悄躲进厨房边的草垛里，待魏娘和徐永出去追她时再去取玉坠。
　　果然听到魏娘说＂被窝还是温的，跑不远！＂后，二人便夺门而出。
　　姜儿迅速取了玉坠，心想她跑了又把玉坠带走了，魏娘的日子定不会好过，反正也是徐庄的银子，她便留下一半搁在魏娘的梳妆台上，也算替徐庄尽了孝心。
　　姜儿怕路上遇见魏娘和徐永，便躲在邻家的柴堆中，听见了魏娘的咒骂声和摔门声才狂奔而去，姜儿紧握着玉坠和银两，不知疲倦的奔跑在浓浓深夜之中。
　　已经离徐家庄很远了吧，姜儿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这样想。
　　她这才看清手中的玉坠上除了些复杂的花纹还镂空雕着一个＂姜＂字，她识字不多，只是以前徐庄下学后回来教她几个，她想自己叫＂姜儿＂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玉坠吧。
　　腿上传来的酸痛和一身的疲惫让她不得不靠着路边的树小憩一阵，饥饿和疲倦压着姜儿的眼皮越来越沉，然后视线逐渐模糊......好累。
　　****
　　姜儿觉着阳光刺得眼睛有些痛，便缓缓睁开眼，环顾周围发现这是个树林，没有人烟，也没有寺庙，只是数棵高大的树遮掩着天空，日光透过叶间缝隙铺在姜儿身上，姜儿站起身，发现浑身也不再酸痛，便打算继续走。
　　可是，去哪儿呢？
　　没有方向，没有人，最重要的是没有食物，也没有水。正在姜儿迷茫犹豫时，她听到一阵并不急促的马蹄声，并且愈来愈近。
　　渐渐地姜儿看清了来者，或许是她见的人太少，她觉着那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乌黑的青丝束着紫玉发冠，有些许凌乱却不失威严，脸上虽挂着慵懒的神情，那双眼晴却清澈凛利，一身白衣飞扬，姜儿一时间看失了神。
　　男子身后跟着十几个随从，皆着灰衣，骑着马跟在他身后。然而白衣男子身下的马一声嘶吼，他们四周便落下几十个黑衣人，个个手拿刀剑，凶神恶煞。
　　刚刚明明没有人的，怎么突然间.......
　　姜儿还没来得及思考，双方便打斗起来，她才发现自己已处在了人群中间！姜儿大骇，拔腿便要向外跑，可刀剑无眼，明晃晃的一把利剑便向她刺来。
　　没有预料中的疼痛，只见白衣男子一剑刺进那人胸口，那把冲她而来的剑便瞬间落地。
　　待姜儿再从怔忪中反应过来时，那些黑衣人已悉数倒下，而灰衣男子也有几个受了伤。看着满地的尸体，姜儿有些后怕，若不是他，自己也就躺在了那些尸体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