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为剑》隐玉

29、命运

　　我决定去武当看一看，不仅为了追杀陆小凤。

　　经过跟老爹的交流，我对木道人有了新的看法。
　　不能因为他跟陆小凤作对，就立刻判定他没有前途。
　　身为一名剑客前辈，武当高手，木道人尚未发挥出他的余热。比如，成为我登向更高山峰途中的一处陡坡。
　　别轻易死在陆小凤的霉运里。
　　剑客的死亡，应该有更大的价值。

　　武当山上，有一方大名鼎鼎的解剑池，解剑池下，有一块解剑岩。
　　解剑池和解剑岩躺在道观正门门口对应的山道上，如果一个人想光明正大地踏进武当派，必然要经过这条道；既经过这条道，必然要解下自己的武器。
　　除非踢馆。
　　武当百年大派，白道魁首，声名卓著，弟子精英不知凡几。百年来，的确没几个来踢馆的。
　　我主观上也不想踢武当的馆——当代武当弟子里，没几个值得拔剑的高手。考虑到我绝不会解下武器，且即位大典已经完成，木道人变成了尊贵荣华的木真人，我这番提剑上门挑战的做法，客观上看，和踢馆没有两样。
　　这么做，即便赢了，万梅山庄也要费一番工夫抹消后续麻烦。庄内会武功的仆人数量有限，在外势力多从商、收集情报，帮不上忙。
　　总不能灭了人家门派——我跟魔教教主的行事风格，毕竟不同。
　　不过，麻烦都是以后的事。
　　无数次生死交锋教了我一个道理：只有眼前的对手是真实的。
　　我是剑客，只需要考虑这一件事。
　　其他的，丢给老爹。
　　能者多劳嘛。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名门正派的作风真叫人省心。
　　我站在解剑池边，身边躺了一圈失去行动力的武当弟子。
　　剑，依然在手中。
　　我静立无声，等待木掌门自己出来。

　　当一个人筹谋已久，得偿多年所愿，心中狂喜和自得常人无法想象。
　　仿佛被自己是上天眷顾的幸运儿，仿佛站在了江湖智商的顶端，俯瞰众生。
　　木道人——不，此刻该称呼为木真人，他的心情就是如此。
　　有什么比让找到真相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胜利更让人得意的事？这场即位大典宾客众多，木真人知道，真正的宾客只有一位，那就是陆小凤。
　　唯一知道自己如何筹谋得到武当掌门之位的陆小凤。
　　陆小凤面带微笑，言语讥讽。
　　虚伪？狠毒？贪婪？随便陆小凤怎么骂好了。木真人一点不生气：枭雄对待失败者，多少该有点肚量。
　　门外弟子报，西门吹雪来了，打伤不少阻止他持剑入门的武当弟子。
　　木真人依然没有生气，甚至笑了笑。
　　他已经不用担忧西门吹雪背后是什么势力了。
　　他得意地想：他是堂堂武当掌教，和他作对，就是和白道作对，就是挑衅中原武林。他是武林前辈，而西门吹雪，不过是一个疑似暗中依附西方魔教的后辈，万梅山庄的势力年轻的很，纵然在年轻江湖人心中有些许地位，这江湖，目前还是德高望重的前辈们的天下。
　　若魔教教主亲自上门，木真人会慎重对待。西门吹雪一人独自前来，实在自不量力。
　　他大步踏了出去。
　　陆小凤担忧西门吹雪，同样跟了过去，然后，看到那一幕令他无法不恐惧的情景。

　　命运的力量。
　　一个武功二流的女孩，刺杀武功绝世的掌门。
　　一个强大自负的枭雄，临死前放弃击杀凶手。
　　一个为父报仇的女儿，误杀自己真正的父亲。
　　本该发生的事情未竟，不该发生的事发生了。
　　木道人本该赢了。
　　他借幽灵山庄的死人之手排除武当异己，用一具别人的尸体让老刀把子从江湖上消失，将陆小凤囚禁后带众人“救”了他，成功清洗武林同道对他的怀疑，登上掌门之位。知情人全部死去，唯一幸存的陆小凤，没有任何证据揭穿他。
　　他本该赢了。
　　他本该站在煌煌三清殿下，接受众人的祝贺，而不是躺在血泊里，被亲生女儿杀死。陆小凤旁观了木道人被杀的整个过程，就像旁观一个高明的棋手胜利之际洋洋得意，突然被不知名的手轻轻一推，溃不成军。
　　无法预测，无法抵抗。

　　“你杀了我父亲，我当然要杀你。”
　　“我父亲就是老刀把子！”
　　女儿喊着为父报仇杀死了真正的父亲，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荒谬、更悲哀、更可怕的事吗？
　　面对木道人，他无法说出真相；面对叶雪，他依然无法说出真相。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八个字回荡脑海，陆小凤说不出任何一句话，他的心神几乎被这触而即去的命运威能吓垮了。

　　陆小凤是一个凡人。
　　他喜欢美食、美人、美酒、美景，喜爱一切温暖美好的东西，那是世界赐予凡人的美好表象，陆小凤沉醉其中，他有身为凡人的觉悟和自知之明。
　　陆小凤，一直是热烈而充满朝气的。
　　被追杀时也没这么萎靡。
　　迎着暮色，他慢慢朝我走来，表情没有畏惧，只有一种类似心死的疲倦。
　　这本不该是陆小凤的神态。
　　“你等在这里做什么？”
　　我没有拔剑，审视他的神情片刻，缓缓道：“我做事一向有始有终。”
　　“人生的终点都是死亡。”
　　“不错。”
　　陆小凤叹气：“如何死，何时死，那是命运决定的事。人，只要负责活着就好了，问心无愧，对吧？”
　　“不错。”
　　我们都没有提追杀的事，仿佛过往是一场梦，或者一个玩笑。
　　陆小凤的状态实在不适合对战。
　　他深深吸了两口气，勉强笑道：“我大概需要找个没人的地方，静静过一段时间。”
　　他需要缓一缓。
　　“不错。”
　　“……你不能说点其他话吗？”
　　其他话？我想了想：“继续追杀你？你可以先跑一个时辰。”我觉得陆小凤玩被追杀玩得还挺开心的。
　　陆小凤笑容更勉强了：“……换一个话题谢谢。”
　　“借给你的玉牌，什么时候还。”
　　陆小凤望天：“你还是继续说不错吧。”安静片刻，他忍了忍，没忍住，小声问：“你不是不要了吗？”
　　“我不要，有人想要。”
　　陆小凤心一沉，背一凉。
　　“有人”是谁，显而易见。

　　“那个牌子大概在叶灵手里……叶灵就是叶凌风的女儿，你不认识……唉算了，我过去拿吧。”
　　“已经不在那里了。”我淡淡道，凝视他心虚乱转的眼珠子，“我这里有一点线索，你要听吗。当然，不用着急找，我有很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