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死局 ...
-
紫禁城是一头巨兽。
巨兽合上嘴，入腹的猎物难以逃出。
刀剑甲胄的摩擦声喑哑冰冷，夜色里，这样的声音迅速蔓延皇城。
金戈铁马横亘，羽林旌旆连排，看上去何等威风煞气。
威风煞气拦不住叶孤城。
数千人的禁军看似威风，其实每次围攻，近身者不过五六人。
五六人，纸糊一般的防御。
只有我能拦住他。
我不需要知道叶孤城此时在哪儿，我知道他会朝哪里走。
一个人若是走投无路，说明他只剩下一条路，一条他不想走却不得不走的路。
我在这一条路的尽头等他。
月色凄迷，薄雾冥冥。
刹那，一道白色的闪电破开寂静，又猛地顿住。
叶孤城停在了出口前一线。
他盯着我，尽管我没有朝他看。
我的手扶着剑柄，剑未出鞘。
我甚至没有站在最容易突围的那条道上。
包羞忍耻是男儿，卷土重来未可知，一个合格的枭雄当然该如此选择。
剑客只有死，没有败。
我等的是剑客叶孤城，枭雄叶孤城与我有什么关系？
他若想走，大可与我擦身而过，而我一个眼神都不会追随。
叶孤城看懂了我的意思，他依然没有动。
我的视线从虚空中凝聚，和他对上。
有些人，你一旦注意到他，就无法移开视线，无法抑制自己沸腾的战意，就像无法阻止血管里血的流淌，胸腔里心的跳动。
我又看到了那双眼睛。
琥珀色的，明亮得像星，锐利得像剑。
属于剑客的眼睛。
“你用剑？”我轻声问道。
他盯住我，缓缓道：“我就是剑。”
叶孤城有资格这么说，理所应当。这一刻，他身上属于剑客的纯粹气势又回来了。
“你知不知道，剑的精义何在。”
身后，密密麻麻的御林军围了上来，悄无声息。
叶孤城依旧纹丝不动。“你说！”
“在于诚。”
“诚？”
“惟有诚心正义，才能达到剑术的巅峰，不诚的人，根本不足论剑。”我淡淡道，“你不诚。”
叶孤城冷静的面容终于出现裂痕。
我们这样的人，来自对手的否定本就比来自朋友的更峻切。
我想起十年前的叶孤城，那位心惧未来“独步天下，临高四望，危栗深寒”的骄傲青年，因为诚心热爱，所以坦然又欣喜地期待对手的成长。在我还妄图寻觅朋友和同类的年纪，他是我唯一认可的人。
决战之前的叶孤城，可以为了改朝换代的幻想，抛弃剑客的尊严，躲在幕后策划阴谋，对付手无寸铁之人。
一个期待对手，一个无所不用其极地除掉对手。
我不知道此刻面前站着的叶孤城是哪一个。
叶孤城沉默了很久，反问道：“你学剑？”
叶孤城当然可以对西门吹雪用“学”这个字。
我说：“学无止境。”
叶孤城艰涩道：“你既学剑，就该知道学剑的人只要诚于剑，并不必诚于人。”
我默然回望，他这番近似辩解之语已然落于下乘。若再行追问，只有难堪。
短短数语，我明白了他，他也明白了我。
叶孤城准备留下来，作为剑客，完成他的承诺。
我们始于同一个起点，中途略经波折，又即将走向同一个终点。
既如此，何需多言。
头顶是圆润无缺的明月，脚底是至尊至贵的太和殿，面前是天下绝顶的剑客。此时，本该是人生逼近圆满的一刻。
我蓦然体会到某种深切的寂寞。
悠长，缓慢。
这种寂寞和以往不同。
我曾独自一人盘桓雪山，远离尘世与生命。那里的天空呈现一种浓郁的铅灰色，冰冷的雪伴随呼啸的风，是耳边唯一的声音。前方的路蔓延无止尽，我一点一点的沿山道移动，像只脆弱的蚂蚁。
积雪漫上我的膝盖，冰封剑鞘，手指冻彻灰白，难以蜷曲。那时，我只感觉到极致的平静和满足：仿佛世间万物充斥我的灵魂，仿佛我从世间万物中升起。
此刻的寂寞，却是令人心悸的空虚。
走一条没有尽头的路，还是走一条没有方向的路？
对剑客而言，后者才叫可怕。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愿意面对那个未来，但是，我和他都没有退路。
叶孤城站在我面前，他说：“请。”却不敢看我。
他的心中有疑惑，有决然，有歉疚，有太多不应有的东西。
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你的心不静。”我对他说，“我可以等。”
叶孤城握紧剑，冷笑道：“何须多言，难道你认为我不战就已败了？”
我静静注视他：“我不是为了求一个结果才站在这里。”
月光下，叶孤城的脸色和月光一样惨白。
“但是，任何事情都会有一个结果。”这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就像花开花落，就像生老病死。同样，今晚，作为剑客和作为枭雄的叶孤城，都应该得到一个结果。“陆小凤在那里。相信你不会让我等太久。”
坐在琉璃瓦上的陆小凤，露出半点也不开心的笑。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死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