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桃花》煤飞

2、月桃花

　　事情还得回溯到十二年前。

　　那年谢桥刚好十二岁，有一天，师父从山下领回了一个紫色眼睛约莫六、七岁的小孩，一进门就对正专心致志蹲马步练功的谢桥嚷道：“谢桥，谢桥！”

　　谢桥赶紧跑过去，见师父一身酒气，想必又去喝酒了。

　　谢桥的师父无名无姓，村里人称他赤脸酒鬼，只因嗜酒成性，所以终日红着脸，也不修边幅，一副邋遢模样。可村里人也说，赤脸酒鬼心善，又精通医术，他治疗了许多身体残疾的孩子，而谢桥就是其中之一。

　　谢桥本是青华山下一户乡绅的孩子，因为出生双腿残疾不能走路只能爬行，所以被亲爹嫌晦气，后来弟弟谢枫出生后更是置之不理，谢桥娘亲心疼他，所以把只有三岁的他领到赤脸酒鬼的青华道观医治，留了一笔钱就走了，家里再也没人来看过他。

　　后来赤脸酒鬼治好了谢桥的腿，让他能走路，当他带谢桥下山回家的时候，发现谢桥的家人竟然全部离开了青华山，不知下落，便只好又带谢桥回到那破破烂烂的青华道观，之后谢桥拜入赤脸酒鬼门下，成了他的入室大弟子。

　　谢桥为人老实，十分听师父的话，所以师父一叫他，他就跑了出来，却没想到竟然看见师父手里领着一个比自己小几岁的瘦弱男孩，男孩浑身脏兮兮的，有股子臭味，但他却震惊发现，这个孩子的双眸竟是紫色的，像极了山下说书先生嘴里的魑魅魍魉。

　　不过，此刻这个男孩像小动物般缩在师父身后，眼睛毫无焦距地四处看。

　　“这孩子眼睛瞎了。”师父喝了一口酒，回头把那小孩推给了谢桥，“以后你带着他。”

　　只是寥寥数语，便再也没有更多。

　　师父走后，谢桥好奇地望着在自己面前不停发抖，快要哭出来的瘦弱男孩，他主动走了过去，牵起男孩的手，把他带进屋，见他脸上身上很脏，于是细心给他擦干身子和头发，然而就在他脱下男孩衣服的时候，却看见男孩身上青一道紫一道的伤痕，轻轻一碰，男孩就缩一下，紧张得快哭出来。

　　然而，那双紫色到透明的眼珠子非常美丽，然而，却是看不见的。

　　替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谢桥又拿了一些干粮，递给矮自己许多的男孩，说：“吃吧，你饿了。”

　　男孩犹豫很久，始终没动。

　　叹了口气，谢桥挠挠头，他也是个半大的孩子，根本不知道怎么哄小孩子，于是只好开口说：“你别害怕，这里是青华道观，我师父是赤脸酒鬼，就是把你带回来的那个人，他是个好人，我叫谢桥，你叫什么名字？”

　　而男孩只是摇头，手轻轻捏紧干粮，显得很害怕。

　　谢桥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想了想，只好说：“那我不烦你了，我就住在这房间的右手边，你要是有什么就叫我。”

　　说完就走，可衣袖却被那男孩扯住了，男孩无助地摇头，不一会儿哭了出来。

　　豆大的泪珠止都止不住。

　　“你、你别哭啊！”谢桥慌了阵脚，赶忙用手给他擦泪，“我就在旁边陪你，你别哭。”

　　谢桥心想也许是男孩看不见，又来到陌生的地方，所以心里不安，于是就一直陪着男孩，后来男孩哭累了，睡着了也没放开他和那块饼，谢桥也好心的一直陪着男孩，悉心照顾。

　　几天后，男孩的气色好了许多，不过却要一直粘着谢桥，谢桥去哪儿他去哪儿，但就是一直不肯说话。

　　男孩长得很漂亮，虽然是瞎子，不过精致的五官和白嫩的小脸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就这样，男孩被坏人盯上了。

　　半个月后的某个清晨，一对夫妻跑来青华道观，说是男孩的爹娘，要把男孩接走。

　　碰巧这天师父不在，谢桥凝视了眼前这对夫妇好久，感觉到男孩害怕发抖的手，觉着事有蹊跷，于是壮着胆子问他们：“你们说是他的爹娘，那你们可知道他的名字？”

　　“当然知道，他叫小宝，长着一对紫色的眼珠，他是我的儿子。”打扮妖艳的女人谄媚地笑着，而男孩却怕得手心都凉了。

　　谢桥也不知怎么，突然急中生智说了一句：“怎么可能，他叫月桃花，是我的师弟。”

　　其实这个名字是他乱取的，前几日刚好是灯会，他带男孩去灯会玩，无意中看见一副灯谜上写着“桃花带露泛，立在月明里”，他不知道什么意思，只是觉得顺口，于是就记着了。

　　“什么月桃花？他就是我家小宝！”女人和男人说着就要来抢。

　　谢桥却死死拉着男孩，死也不松手，还被男人踹了几脚，后来师父回来，三两下就把那两人赶跑了，而谢桥还没来得及安抚被惊吓的男孩，大中午县里的捕快就来了，捕头说是有人状告师父拐卖他们的儿子。

　　对簿公堂，那对夫妇还找来了一群“证人”，证明男孩是他们的儿子小宝。

　　不过谢桥和师父也坚持不认那对夫妇的话，说男孩是他们青华道观的人，结果僵持不下，县太爷摸了摸胡须，突然低头转向眼下这个盲眼男孩，温和问道：“小孩儿，他们一个说你叫小宝，一个说你叫月桃花，你究竟姓甚名谁？”

　　话一刚落，那边女人就发话了，用甜到发腻的声音对男孩说：“小宝，跟娘回家，回家之后给你吃好的用好的住好的，比那个劳什子的青华道观好上千倍万倍！”说完话，还白了衣着褴褛的赤脸酒鬼和谢桥一眼。

　　此时，的人也开始瞎起哄。

　　谢桥也有些心虚，他给男孩的名字是自己乱取的，他也不清楚男孩是不是想回家，不过他本能觉得那对男女绝对不是男孩的父母。

　　可他和师父也没办法，只能等着。

　　等了好久，在女人不断呼唤“小宝”的甜腻声音中，男孩头一回张开了嘴，用轻灵的声音说道：“我的名字，叫月桃花。”

　　县太爷也是个明白人，后来他把男孩判给了青华道观。

　　谢桥和师父把男孩领回家，当晚，师父向谢桥说了男孩的来历。

　　他说半个月前，他沿着河道回家，突然发现倒在路旁奄奄一息的男孩，后来问旁边的乞丐才知道，原来因为他天生眼盲，父母嫌他是个负担就把他抛弃了，说到这儿，师父长叹一口气，说：“桃花与你同病相怜，今后你好好保护桃花，待我治好他的眼睛，就传授你二人功夫，你与他今后便是师兄弟。”

　　谢桥自当感激叩首，不过他却傻愣愣地反问：“师父，桃花是谁啊？”

　　赤脸酒鬼笑了一声，拍拍谢桥的脑袋，说道：“傻小子，你自己给人家取的名字，你自己倒忘了？”

　　好一会儿，谢桥才意识到师父说的是月桃花。

　　他回到房间，趁着黑灯瞎火，蹲在睡熟的月桃花身边，看了他精致的小脸很久，谢桥说：“桃花，我曾听师父说我有个小我几岁的弟弟，但我没见过他，师父还说你我同病相怜，以后我就是你哥哥，我会好好跟师父练习武功，保护你，绝对不让那些坏人欺负你。”

　　说完这番话，小小的谢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然后就去睡觉了。

　　只是他不知道月桃花根本没睡着，也不知道月桃花听见他这番话后内心的翻涌，年幼的月桃花已经知道世上的艰险和人心的险恶，因为眼盲，从来没人对他好，就算父母也把他当做累赘给扔了，从来没人关心他，也没人跟他说过如此掏心掏肺的话。

　　但谢桥不一样。

　　这些天，谢桥从来没松开过他的手，无论去哪儿，谢桥都把他带在身边。

　　虽然他没见过谢桥，可他知道谢桥手心的温度，他知道谢桥是个好人，他知道谢桥不会扔下他。

　　于是今天在公堂之上，他选择了“月桃花”这个名字，选择了一个新的生活，也选择了谢桥。

　　趁着谢桥睡熟了，月桃花悄悄从床上爬起，他不会担心自己看不见，因为他本来就是瞎子，他来到谢桥身边，摸上他的床，轻轻蜷起身子贴在他后背，万籁俱静中听见谢桥的呼吸，闻到谢桥的味道，他感到安心，渐渐的，亦安稳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