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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斗皇(上) ...

  •   一、

      长福宫灯火璀璨,忽来一阵嘈杂嬉笑,料想是寿宴上太后老生常谈,又提了良王东彤的终身大事。
      意阑珊远远望着,倒想知道这一次那人还能如何推脱。
      她不信他不知道,这已是最后的试探。

      亥时席散,意阑珊负手于一隅静候,月亮冷冰冰挂在树梢,不多时身后响起分花拂柳的动静。
      她回头,几乎是视线相触瞬间便见东彤驻足。
      “本王道是谁。意统领夜值辛苦。”
      他风流成性的笑意没有破绽,意阑珊只隔空掷出那私相授受的手帕:“良王殿下,我助你返京,不是让你回来跟陛下抢女人的。”
      却原来,意阑珊身后还立着个惊魂不定的宫装女子。她被点了穴口不能言,眼波潋滟,惹人爱怜。
      容妃曲殷殷。
      物证人证都齐了,难为良王还能泰然自若。
      “当年离京前本王与殷殷是两情相悦,若不是误传本王死了,她根本不会入宫为妃,”他眉梢一挑,“意统领心中储了皇兄多年,而本王设法让你的敌手出局,岂非两全其美?”
      “终令你兄弟离间,当真红颜祸水。”
      东彤笑她:“意统领自己又何尝不是红颜……”
      但很快东彤便笑不出来了。
      意阑珊身着暗紫团花官袍,手上常年覆着一双银丝软甲,令她看上去诡谲又危险。
      此时,正自那双手催出极寒,仿佛只需她广袖翩飞,所及处万物凋零,包括如花似玉的容妃。
      皇帝曾赐恩典,独许她先斩后奏。
      “意阑珊!”东彤一把抓住她,顾不上掌间粗粝杀气,咬牙低道,“皇位和天下都已是皇兄的了,总不能就连我心爱的女子,也要一并夺去——”
      她瞳中倒映东彤乱了分寸的眉眼,他唇舌几度轻嗫,到底没有再说,唯眸间哀痛如长夜寒星,亮得瘆人。
      她拂开他的禁锢,掸了掸衣袖:“她如何能活得安稳长久,她自己应知晓,良王殿下更不该糊涂——与她将话说清楚,今夜过后,这念想就绝了罢。”

      意阑珊最终亲自去迎了夜游的圣驾。
      今上是位温文儒雅的仁帝,年纪轻轻却威仪稳重,只在提及家事时才有这般哭笑不得的表情。
      “良王真让朕这个当皇兄的不省心,这不,又哄得太后搁置他的婚事。”东宁折来一枝水粉色的月季,问,“阑珊,你说他是为了哪个求而不得的女子?”
      今夜容妃穿的,便是水粉。
      意阑珊不动声色:“回陛下,末将不知。”
      “喔?这宫闱内外,竟还有英明神武的意大人不知道的事?”
      她点头:“盖因末将俱不关心。”
      皇帝听罢,唇角噙上一抹浅笑,这回,没再追问。

      二、

      先皇一生只得东宁、东彤两位皇儿,虽非一母所出,但自幼亲密胜过双生子。
      这份情谊在皇家无疑是极难得的,尤其在东宁被封太子后也未改变,尔后,东宫按惯例得了影卫。
      那便是七年前的意阑珊了。

      立储同年隆冬,狂雪覆了整个兆京,两位皇子结伴溜去别院泡温泉,月下煮酒好不逍遥,不知怎的就惊了冬眠的野熊来觅食。
      迫在眉睫之际意阑珊现身击毙凶兽,一双银掌辉同日月,险些闪坏彤皇子的眼。
      “卑职有罪,让殿下受惊了。”
      那时她单膝跪与池边,以拳触地向东宁行礼,而东彤呆立在乳色泉汤中,将意阑珊来回打量,半晌护住春光钻回水里:“这影卫怎么是个女子!”
      意阑珊觉得这位皇子实在表里不一。
      平日端得风流,轮到旁人看他,竟这样吝啬?
      刚这么想,看了半天好戏的太子终于笑出声来。
      “阿彤,她跟了我们足有大半年,就寝用膳沐浴如厕,从来寸步不离,遑论这幅模样,只怕就连你屁股上那颗红痣……”
      东彤憋红了脸:“你见过了?”
      “在右边。”
      “闭嘴啊——!”
      彤皇子羞愤交加的悲嚎直上云霄,其声之哀,不忍相闻。
      自那后便百般刁难意阑珊。
      细算起来,意阑珊虚长两位皇子半岁,加上自幼习武,无论心智还是身手都稍胜一筹,故此所有捉弄到最后,无非是东彤碰一鼻子灰,意阑珊仍旧古井无波,东宫太子就忧伤地在二人对战录上轻划下一个叉。
      寒暑几度,冬去春来,叉叉攒下九九八十一道,坚韧不拔的彤皇子也终成正果——他到底胜了意阑珊一次,哈!
      这一年,意阑珊十七岁,而两位皇子也到了适婚年纪。

      众多闺秀里,皇后最中意曲相家的小孙女,宫人私下议论说她迟早会是皇家媳妇,不管最后嫁给哪位皇子。
      对于流言,东宁从来笑而不语,偏东彤爱在意阑珊面前抒发情愫,说他觉得曲家小丫头极是可人贴心,还说他将来的王妃,就需得找这样的。
      然后眼巴巴望她:“你觉得呢?”
      意阑珊附议:“我也这么觉得。”
      东彤一愣:“什么?”
      “觉得曲小姐跟你,是再般配不过。”
      这下东彤的脸全黑了:“意阑珊,你有胆再说上一遍!”
      不等她再说,彤皇子拂袖而去,乃至后几日都闭门不出,再也不在她夜间练武时,骑在飞檐上奏笛,说些皇宫这么大、他愿意在哪儿吹就在哪儿吹的混话。
      东宁自是不舍胞弟自虐,吩咐意阑珊拎上食盒去探视。
      见她亲自登门,彤皇子一扫连日阴霾,眼角眉梢都掖了得意。这时的他已高出她许多,只是少年心性还未沉淀,天生一张玉容,笑靥似暖阳穿云破雾。
      次月上元节,东彤撺掇东宁出宫游玩,随行半晌的意阑珊后知后觉地发现,熙攘河岸边,星辉灯火交映,人声鼎沸如潮汐涨退,只剩下她和东彤了。
      他今夜似是精心装扮过,一件暗纹丹红深衣,衬得乌发极黑极柔,颔首垂视,眸光脉脉姿态,足以迷倒万千春闺。
      他从胸前掏出个物件,送到她眼前。
      一只雕工不算精巧的玉簪。
      粗粗结合彤皇子指间伤口来看,不难猜是出自谁之手。
      意阑珊抬头直直看他,直到看得他眼瞳微潮、面若桃花,才说了今夜第一句话。
      “准备送给曲小姐的?”
      一声巨响,烟火在苍穹飞绽,赫然截住东彤欲出口的倾诉,仿佛他所有热忱也如这夜花火,绚烂一瞬后谢落成灰。
      东彤收回玉簪,换上笑颜:“是啊,为她可雕了一月有余。这不,让你过过眼,不凡吧!”
      意阑珊没有答他,只想解释:“那日送去吃食并非是我所做。”
      他似乎并不意外:“我知道。”
      “是太子殿下下令,我才会去找你的。”
      “我知道。”东彤顿了顿,“你眼里只有皇兄,你不必说,我都知道。”
      然后幽幽别过头,远眺河面碎光流萤,再无一言。

      后来意阑珊每每忆起,都觉得当日自己是说错了话,否则东彤未必会有那些变化。
      他变得沉默寡言,行踪不定。
      他开始与曲殷殷亲近,甚至传出二人已私定终身。
      他忽然请旨远赴边关、入营从军,然后干脆,杳无音信。

      三、

      东彤离京后,东宁曾给他寄过好些书信,均未有答复,到后来皇帝抱恙,他身为太子需得监国,便也只能压下。
      意阑珊亦很忙碌。
      始监国起东宁身边频发各路巧合,她重任在身,松懈不得,倒是东宁常轻拍她肩,反过来笑着开解。
      第三年秋末,皇帝到底一病不起,皇后原本朝夕相伴、不假手于人地照顾,却在边关传来东彤立下军功的捷报后,骤然和皇帝针锋相对。
      意阑珊想不通,东宁就更无法理解,连夜冒着暴雨前往皇后殿中当说客。
      当夜他和皇后谈了什么,门外的夜阑珊不得而知,但东宁是直到寅时才双目猩红地离开,回殿后一头栽倒,不许人近身。
      他从来是个温和性子,这次雷霆震怒居然持续了数日,太子殿众人噤若寒蝉,只有意阑珊,不管东宁如何责难都寸步不离。
      一入夜,东宁便会魔怔辗转,他屡次高叫惊醒时,意阑珊就背身端坐在床前脚踏上:“殿下且安心,这里有卑职守着。”
      她觉出床上人呼吸一窒,终究未再语。
      病情反复数日,高热才退,那晚黑暗里东宁伸手去寻她,呢喃:“阑珊……”
      她连忙迎上:“卑职在。”
      他好似还迷糊着:“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阿彤?”
      意阑珊眉心一紧:“卑职……没有。”
      “是么?”他低语,“可是,我有。”
      说罢又昏沉沉睡过去。
      他一夜好眠,而意阑珊却再也无法平静。

      次日,倦极的她睁眼时,东宁已梳洗齐整端坐案前,蟒袍玉带,仍是那个君子端方的东宫殿下。
      时值微光透过窗棂,屋内灰蒙蒙一片,静得只有二人呼吸声。
      “我与阿彤同年同月同日生,早他半个时辰,却鲜有人知道母后生我时是早产。我自幼身子骨比不得阿彤,为不负他一声‘皇兄’才勤修德政,孰知我硬争来的,远不止一个兄长之称。”
      东宁眸光微动:“那日母后说,父皇立我只是障眼法,他早在阿彤离京前就知道了自己的病,就授了阿彤继承大统的诏书。原来阿彤早逝的母妃才是父皇挚爱之人,原来阿彤,才是父皇心中的储君人选——”
      种种秘辛如石破天惊!意阑珊双唇启合,难吐一字。
      自幼苛待是锤炼,允他离京是远避纷争,而今龙体违和,东彤功勋硕硕、兵权稳固,是时候风光回朝了。
      意阑珊惊得背心微潮,东宁缓步行来,直握上她覆了银甲的柔荑:“今时今日,与你说这些不为其他,你自我封太子那年起便一直跟着我,如今也唯有你,才能使我不忘初心。”
      意阑珊心神大动,片刻之间思绪已几番颠倒,她退开半步低伏于他脚边,藏于袖间的双眉紧蹙:“蒙殿下厚爱,凡殿下之希望,属下自当竭股肱之力、万死——不辞。”
      竟从这刻起,已立誓要站在东彤敌对。
      似是她的坚定,抹平了东宁遭父亲手足背叛的伤,他一阵轻笑后已神台清明:“一切胜负未定,是本宫杞人忧天了。”继而凝视她,像是为她感到不值——
      “阑珊,我也曾以为是你的不善言辞伤狠了他,那时才多久,他便撇下你与曲家女交好。人心易变的道理,你与我,都懂得太迟。”
      意阑珊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年上元节,良宵清光,长夜难再。

      此后,事态发展迅速令人咋舌。
      皇帝沉疴不起,良王千里传书正日夜兼程地赶回,而直到皇帝宾天也没能等到他。
      丧钟响彻兆京之时,东宁着帝冕龙衮,在皇后丞相拥护下高登金銮殿,从此万里河山,尽在他股掌之间。
      那后五日,传来良王因悲伤过度在途中不慎坠崖的消息。
      新帝听时搁了手中的朱砂笔:“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意统领务必将先帝诏书带回。”
      意阑珊一个响头磕在玉石板上:“末将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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