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魂不到关山难》秋梦如

7、亲人再离散

　　雍城，凌月山庄，暮山村。
　　江南的冬天，除了阴冷潮湿，和梅雨季节也没什么区别；没有北方凛冽的风，也没有北方鹅毛似的雪。连日不停的雨丝中，夹杂着细小的冰粒子，落在檐下，激起一朵朵水花。
　　哑子身上只穿着夹袄，伸出手去挑亮了油灯。
　　年关近了，庄头说主子开恩，让大伙可以离开庄园进城办年货。可这雨下个不停，哑子也只得将就着寻了些布来，替玲子缝制新衣。他自己，只是把旧衣细细地补了补。
　　“哥，好不好看？”
　　走出卧房，建玲张开双臂，旋转半圈，喜孜孜地问。
　　哑子浅浅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支黄杨木雀尾衔珠钗，走过去插在她斜斜的发髻上。
　　建玲一头乌发如云，钗上的木头细珠摇曳着，衬着她身上烟霞色半臂、绯色交领上襦、迤逦的襦裙，更显眉目如画。
　　桌上搭着件红狐皮小褂，是哑子赶在年前猎下制成的。把褂子披到建玲肩上，哑子退后端详一下，呵呵笑着点头。
　　建玲鼻翼突然有点酸酸的。
　　自从父母去世，她和姐姐就再也没有买过新衣服了。
　　城里人查不到烧不完的难民服，姐儿俩整整穿了六七年……
　　她摩挲着软软的狐皮，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

　　天公作美，第二日就放晴了。雍城上空，多日不见的太阳露出了笑脸，风还是在刮，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凉意了。
　　王秀花揽着建玲，兴高采烈地走在街边上。建玲的眼睛已经不够用了，掩住口阻着随时将脱口而出的惊呼。
　　往日在村里，男人家也要同女人一般干活，也不觉着怎样；今日这城里大庭广众下，才真正让建玲发现这个世界的迥异。
　　不过，建玲没多久就适应了。其实只要把古装电影中的男女对调就好了。
　　当然，女地痞调戏头戴轻纱帷帽小家公子的场景应该是例外……毕竟听到一个女人说：“小子给奶奶笑一个”就让建玲先笑倒了。没等建玲笑够，一样会有文士打扮的妇女文绉绉地劝解，也一样会有武士装束的姑娘持刀出来打翻恶棍。
　　“建玲走啦，有什么好看的。”秀花拉着建玲的膀子，使劲把她拽出人群。
　　依依不舍地频频回首，却在街角发现了哑子的身影，建玲拉住秀花，转头追去。
　　街角处，几个壮硕的妇人对视一下，跟了上去。
　　卖了些兽皮，哑子抛着银子走进了布庄。
　　他忘不了玲子换上新衣后的泪眼。
　　是什么让这个质朴的女孩子那么喜欢新衣服呢？喜欢到哭泣。女儿不是打落牙齿都得和血咽吗，为什么玲子却那么爱哭。他不大明白，不过，她怎么都好。
　　“大爷您看，这是刚从青汴运来的七霞锦……”
　　甫进店堂，馥郁的香气就萦绕在哑子的鼻尖。沉仙香？他心一惊，立刻转身出门。
　　没走得出去，身前已经站了几个持剑妇人。
　　一个男子在他身后娇笑道：“容家兄弟，故人重逢，正想与兄弟把酒言欢，你怎么掉头就跑呀？”
　　是福不是祸，是祸逃不过，幸好玲子不在。哑子慢慢回头，面沉如水。
　　那男子将一幅布料披在身上，笑容满面地问道：“兄弟快替哥哥看看，这料子我是做成飞霞衫呢，还是落霓袍？”
　　“醉花苏公子国色天成，自是穿什么都好看。”想是许久未开过口，哑子这一句话说得极慢，声音也是嘶哑难听。
　　苏公子笑得花枝乱颤，娇滴滴地声音要拧出水来：“小谢总是爱说笑。哥哥可怎么敢当呢？”
　　哑子小谢举步向苏公子走去，围攻的妇人们连忙结阵拦住。
　　“苏暮雨，你便这样待旧友？”小谢淡淡地说着，身形一变，抢到一个妇人面前，攥住她手腕一转，只听咯吧一声，妇人吃痛，长剑吭啷落地。
　　小谢足尖一踢，捞起长剑在手。
　　苏暮雨怫然变色，怒道：“容谢枝你好威风啊！”话音一落，将手中的锦缎一抖，匹练般像容谢枝卷来。
　　这边厢打得乒乒乓乓，建玲和秀花却被人罩进布袋，拖进了一条小巷。

　　“大胆！”
　　建玲和秀花从高处跌下，人还晕陶陶的，就听到一声喝叱。
　　她们站起来，四下打量着。身处的是一间明亮正厅，上首明光瓦亮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中年妇女。
　　“你们好大的胆子，我让你们去请客人，你们就这般请么！”妇人手拍椅子扶手，怒气冲冲地说。
　　壮硕妇人们扑通跪满一地，左右开弓掌起自己的嘴，秀花和建玲看得一头雾水。
　　“你们这是作什么？”秀花警惕地把建玲护在身后，壮着胆子问：“当街抢人么？还有没有王法了。”
　　上首妇人一挥手，壮妇们退了下去。她笑吟吟地走下来，一揖到地：“两位小姐不必惊慌。在下奉家主之命，请两位小姐前去做客。”
　　“你家主人是谁，我不认识。请你送我们回去。”建玲见妇人对着自己，便从秀花身后探出头来说。
　　妇人浅笑出声：“那可不行。若是在下不能把小姐请去，主人会怪责我的。”
　　建玲心里毛毛的，不由自主拽紧了秀花的衣襟。
　　秀花平素虽然也胆不大，此刻见建玲浑身颤抖，心一横眼一瞪，嚷嚷起来：“人家不去，莫非你们还要硬抢不成？”
　　妇人面上的笑容仍是不变，手轻轻一拂，秀花就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了。建玲看得心一跳，连忙说：“那你放了她，我跟你去。”
　　“小姐有命，在下自当遵照。”妇人双手一拍，叫进几个壮妇，把秀花抬了出去。
　　她转身坐下，往后堂叫道：“来人呀，侍候小姐沐浴更衣。”
　　珠帘一掀，进来了三四个身穿彩衣轻裘的少年男子，一个个粉腻香浓。他们七手八脚地扯住建玲，便往后而去。
　　“等一等，你们一定要送她回去呀。”建玲手指紧紧抓住雕花格子门，一边大声叫道。秀花回去告诉哑哥，他虽然会担心，但总比让秀花也留下的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