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瓦片上的人》萧鸣

4、第三章 繁华落尽

　　热，好热。晕，好晕。蝶岚不安地在枕头上扭动着脑袋，挣扎着想要清醒，可是脑袋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屋外的热浪滚滚袭来，依稀可以听见风中噼啵的脆响。是什么？发生了什么？
　　突然脸颊上传来阵阵刺痛，蝶岚不由皱眉想道，谁这么大胆敢打我的脸。
　　“小姐，小姐，快醒醒，快醒醒。”脸上愈见剧烈的疼痛让蝶岚不得不强睁开眼。顺着月光，碧云焦急的样子印入眼帘。一团迷乱，蝶岚缓缓闭上眼，微微侧过头去，是梦吗？为什么碧云会半夜跑到房里来？为什么自己这么热，浑身都被汗湿透了？
　　还来不及细想，耳边传来了碧云带着哭腔的低喊，“小姐，快醒醒。快跟我走，归家遭难了！”归家遭难了？遭难了！这一句话像是回音在蝶岚耳中反复响着，她木然地睁大眼睛，死盯着碧云剧烈翕动的鼻翼和不停蠕动的嘴唇。
　　“小姐，归……引狼入……云，云儿……被罚不许吃晚饭……夜里忍不住……去，偷……偷吃，看到龚……龚老爷他们带来的货箱里……爬出，好……好多人……他们烧，烧了西苑……又到东厢放火……”
　　在碧云剧烈的摇晃中，这些话像是抽丝般一屡一屡卷进昏沉沉的脑袋，映着橘红的窗纸似乎灼烧着蝶岚的眼睛，爹爹！娘亲！她扶着碧云，强站起来，却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差点忘了这个丫头片子，云儿，你做事也越来越不小心了，这里的门窗怎么没有派人钉上！眼下放火，她要是醒了逃出来怎么办！”这爽朗的声音，不正是爹爹的世交挚友，她的龚叔叔吗！蝶岚的指甲狠狠地掐进手心。
　　“父亲放心，今天我们下的药量，这归府上下多少男子都倒了，她一个柔弱丫头怎么会受的了？何况……父亲，孩儿是有意留下她一命的。”
　　门外一时安静，这个清越的声音继续说道，“归府岂止是这府上十几万两雪花银！他们的田庄呢？布庄呢？瓷器铺子呢？这才是取之不尽的宝藏。有了归家小姐，这一切都是我们的了。”
　　片刻沉吟，那声音更大力鼓动，“归家向来与人交好，铺子里自己人反不了。地契又在我们手里，外人管不了。只要这归家唯一的主人也乖乖在我们手里，归府万乘家财，还不都是父亲您的！父亲要做的只是在好友家变时，收留他的女儿，之后因为怜惜爱护，收为儿媳，就一切都了了……”
　　话音未落，门外便扬起一阵大笑，“好小子，原来是看上这个小妞了。好，我们龚家就来个人财两收！”
　　蝶岚听到这里，赶紧拖着碧云上床假寐。刚摆好姿势，龚家父子就破门而入。蝶岚感觉自己被摇晃的快要散架了，于是佯装惺忪地睁开眼，迷茫地看着眼前几乎与前一刻碧云同样焦急的两张脸。
　　“岚儿，岚儿，快醒醒。”“岚妹妹，快醒醒。府上走了水了。快跟我们走。”一老一小，唱作具佳。
　　蝶岚作势强撑起身子，喊身边的丫鬟，“碧云，碧云，快，走水了，快去救爹爹娘亲。”然后转头，一脸慌乱的哀求龚家父子，“龚叔叔、云哥哥，求求你们，快去救我爹爹娘亲，不要管岚儿，岚儿没事。”
　　龚非一脸歉意地看看自己的儿子，又看看蝶岚，摇摇头说，“龚叔叔对不起你啊，岚儿，你的爹爹娘亲……”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只是摇头叹气。
　　蝶岚心中大悲决堤，心头倒是一松，软在碧云身上，只是哭不出半滴眼泪，又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露了马脚，索性心一横，手一松，假装昏了过去，急得碧云赶忙下床倒茶。
　　龚家父子将她从床上抱起来，龚非开了门，转身对端着茶水的碧云吩咐，“带上你家小姐的外衣。”然后大步跨出门去，身后龚少云却突然顿住了脚步，转回头去死盯着碧云。龚非不见儿子跟来，诧异的折回两步，看着眼前僵持的局面。
　　龚少云反身跨回屋内，盯着碧云红肿的眼睛和鼻头，一字一顿说，“你什么时候哭过？下床倒茶的动作真是利落，不愧是个得力的丫头阿。”感到怀里明显僵硬了一下，龚少云挂着一抹冷笑，回头对父亲说，“父亲，我们想留她一条小命，老天都不给个行善的机会阿。这两个丫头，分明就知道了！”
　　龚非大惊，看着从儿子怀中挣扎下地的蝶岚，恍然点点头，“你果然不简单，可惜，命该如此阿。”父子二人撕破床单将蝶岚主仆绑在床上，关门出去，霎时一道火舌窜上，碧云大哭，“小姐，是云儿笨，是云儿害了小姐。”
　　蝶岚只是默默看着脚尖，不作声、不哭，似乎周遭一切都与她无关。只有眼神里迸出的寒冷与仇恨让人知道她仍然在思想。火势越来越大，主仆二人都忍不住阵阵猛咳，柜子着了，桌子着了，蝶岚感觉眼皮越来越重，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我要生存下去，我要报仇！就这样死了，我不甘心！
　　突然，一阵强光刺得蝶岚不得不睁开眼，恍惚中一张燃着的纸条缓缓升起，飘至眼前，蝶岚用尽全力眯眼看去，“天机……咳咳咳……”那老和尚给的破纸条竟然渐渐发出金光，四射开来，蝶岚仿佛一下子轻松了也清醒了，便站起身来，一抬头，看到那个古怪的和尚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女施主，我们又见面了。”老和尚一如既往地微笑颔首。
　　蝶岚回身，却看到自己正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心里不知是悲是喜，五味参杂，便转头问老和尚，“大师，我死了吗？”
　　老和尚不答，只是笑问，“女施主可想死还是想活？ ”
　　蝶岚冲口而出，“我要活着！我要报仇！”
　　老和尚轻轻摇头，劝道，“女施主何必执念，万事本来自成因果。贫僧今来，就是为女施主度一段孽债，施主本不属于这里，又怎能归寂于此呢。施主请随我来吧。万物本自来处来，今日当到去处去。”
　　蝶岚似懂非懂，只听着老和尚要带她走。走了，就不会死，活着，就能报仇！正要答应，猛然想起从小跟着自己的碧云，这怕是世上最后一个可算她亲人的人吧，于是蝶岚上前一步，对老和尚跪下，“大师能否让蝶岚带上碧云，蝶岚在这世上，只有碧云算是亲人了。”
　　老和尚略一低头，“善哉，善哉。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两位施主若是有缘，自当相随相见。两位施主若是无缘，强留也不过徒添两位的损失。”
　　蝶岚不由心头一热，站起身来，嘴角浮出一抹冷笑，背对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碧云，低声说，“损失？我归蝶岚一夜之间丧父丧母，家破人亡，还有什么可以损失！碧云，你是我归府千金的贴身丫鬟，我走到哪，你就要跟到哪。现在我命你紧紧跟来，定还要与我同生同长，同悲同喜！从今后，你不可再叫云，我也不再是归蝶岚，就把这岚字赏了你，让我时时喊着，不忘家仇！”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跟着老和尚去了，路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