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瓦片上的人》萧鸣

2、第一章 天机在命

　　“小和尚，小和尚，别低头阿。那，这是我添的香油钱，给我求个签，我要算家宅、算自身……哎哎哎~~”归蝶岚不甘不愿地被人硬生生拽回扯着眼前这位小和尚宽袖的小手，嘟着嘴转回身，看着身后上气不接下气的丫鬟，“碧云~~”
　　“小…小姐……我们……回，回去吧。再晚……又要仔细我的皮了”碧云大喘几声之后倒把最惨烈的部分说的顺溜极了。
　　“求了签就回去嘛~~好姐姐，好不好~好不好嘛~~”蝶岚抬眼望望高挂头顶的太阳，一脸无辜地对着身后这个香汗淋漓的丫鬟撒起娇。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碧云把小姐拉过一个侧身，压低声音说道，“哪有姑娘家问自身的，小姐不怕被这小和尚笑话，碧云还怕羞呢！”说着，特意拿眼一瞅不远处面红耳赤的小和尚。
　　“不要嘛~~难得出来，就求一只嘛~不要这么小气嘛~”蝶岚不依不饶地磨蹭着，厥着小嘴，蹙着眉头，一幅楚楚动人的样子，任谁看了都要心神荡漾，奈何早已熟悉这千万种无辜表情的碧云一如既往的不为所动。
　　“走啦走啦，再不回去，我真的会被夫人教训了啦，小姐，挨尺子的是我哎，我当然要小气点。再说回了家里，你又会装出大家闺秀、乖乖小姐的样子来，谁相信不是我这个作丫头的带坏了小姐啦~”蝶岚眼眸一暗，虽然贪玩，却也不舍得从小一块长大的碧云再受皮肉之苦，只好厥着嘴任由丫鬟拖出寺外。一脚抬过门槛，突然蝶岚大眼一眨，回眸对身后那松口气的小和尚喊道，“小和尚，香油钱记好了，我下回再来求签，你别忘了阿”
　　碧云忍不住以掌附额，天哪，自家小姐就不能“小姐”一点吗？！归家大门大户，家教甚好，就算是仆人的言行，也绝对比乡野粗人好的多，只是这家教对出了门的小姐一点用都没有……瞧瞧这门外侧目的男女老少……苍天哪~~别无他法，只好拖着小姐快走快走。
　　“两位女施主，请留步。”身后传来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蝶岚不知为何，只觉心里一凉，怔怔地转回身去，看着眼前这个衣衫略显残破的……老和尚？其实以他的打扮，说是老花子都不为过了。
　　碧云警戒地打量着眼前的老和尚，不免有些不耐地问道，“老师傅叫住我家小姐，敢问有何指教？”
　　老和尚微笑不语，只是缓缓打量蝶岚，然后轻轻点头，“正是，正是。”
　　碧云心想，莫不是又一个骗人钱财的假和尚，便扯扯小姐衣袖催促着快些回去。蝶岚心里没有来的一阵惊一阵疑，一时之间没有头绪，只得被丫鬟拉着走了几步。
　　“且慢，且慢。”身后的声音再次不疾不徐地响起。碧云有些微恼地转过头去，刚想说几句。蝶岚轻声阻止道，“碧云~~”碧云看看眼前衣衫褴褛的老和尚，再看看一脸严肃的小姐，心知小姐虽说淘气贪玩，却是不折不扣归府千金，胆气见识自不同小家儿女，于是撇撇嘴不再多说什么。
　　只见老和尚缓缓度至身旁的字画摊前，问摊主借了笔墨，草草写了几笔后递给碧云，对蝶岚微微一笑，说道，“女施主不妨看看，贫僧写的对不对？”
　　蝶岚满腹狐疑地接过纸条，展开一看，不由一震，“乙丑年癸未月己酉日寅时”，这月日时辰正是自己的生辰，独独年份相去甚远，不解的看着一脸浅笑的老和尚，蝶岚不知为何心中惊疑不定。
　　老和尚缓缓开口，“女施主现在是否有意听贫僧断一次紫薇呢？”
　　碧云见自己小姐一脸忡怔，心里也没了底，只是紧紧抓着小姐的手，给彼此一个安慰。
　　蝶岚感到手上一阵酸痛，才从恍惚中醒过神来，偏头看看身边有些惊慌不定的丫鬟，挤出些许笑容，转头对老和尚浅浅福了福笑道，“大师赐教，本是感激不尽，奈何家规甚严，不容逾矩。且命由天定，知与不知，则可奈何。小女子谢过大师美意。”说完便扶着碧云，头也不回的离开。
　　身后传来沉实而爽朗的笑声，“好好好，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不久之后，定当再会。”
　　主仆二人匆匆回府，却还是耽误了时辰，归老爷、归夫人正在前厅中会客，归夫人见到匆忙晚归的女儿难得的没有发怒，反而笑着拉过女儿站在身边，指着来客一一介绍，“来来来，这是我们家的世交，遥居京城，多年来没有音信了，今儿真是菩萨指的明路，派到我们苏州城这小地方公干，又恰好遇上你爹爹，这才来了个久别重逢阿。岚儿，快见过你龚叔叔，问叔叔好。那是你云哥哥，龚叔叔的大儿子，叫哥哥好。”
　　蝶岚轻移莲步，柔声细语，“岚儿见过龚叔叔，龚叔叔好；岚儿见过云哥哥，云哥哥好。”一抬头，冷不防对上一双玩味的眼睛，蝶岚心中微微一动，立刻敛神佯作不知，中规中矩地退到归夫人身边，低声说，“娘，女儿外出拜佛方归，尚未打点仪容，恐怕对贵客不敬，不知道可不可以先回房去，稍事整理再来向龚叔叔、云哥哥问好。”
　　归夫人很满意自己淘气任性的女儿人前总能有大家闺秀该有的风度，举止得体，模样又好，为自己挣足了颜面，看着龚家老小对女儿似乎都大为赞赏，便欣然颔首，“快去吧，一会就传晚饭了，不要怠慢了客人”。蝶岚侧身对着来客福了两福，“龚叔叔见谅，云哥哥见谅，岚儿先行告退。”
　　回到房中，蝶岚便狠狠呼出一口气，毫不迟疑的倒在床上，好开心的一天，好累的一天，好……疑惑的一天，老和尚微笑的眼，云哥哥玩味的眼……今天的事情，蹊跷而迷乱……
　　“小姐，桐儿伺候您梳洗”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蝶岚的胡思乱想。
　　“桐儿，碧云哪里去了？”蝶岚坐起身来，眉头微挑，看着眼前毕恭毕敬的小丫头。
　　“云姐姐被夫人调到厨房帮忙，说是今天家里有客人，怕厨房忙不过来。”桐儿顺着眉眼，一字一字软软的回答。
　　蝶岚不由蹙眉，来了客人人手不够？归府几时这么捉襟见肘了？想是来了客人不能罚我们主仆，只好扣个好听些的帽子了。碧云阿碧云，我还是害你受罚了……不对，不能怪我，都怪那个老和尚，要不是他，我们就不会晚了。
　　桐儿许久不见小姐发话，偷偷抬眼望了望自己小姐，却看她一脸表情变化多端，早不知道神游到何方了，只好轻声提醒，“小姐。桐儿为您梳洗，夫人吩咐厨房把晚饭摆在东院的听雨轩了，让小姐梳洗好了到前厅等候。”
　　蝶岚回过神来，对桐儿点点头。桐儿上前，为小姐解开襟扣，突然一张纸条掉落下来，桐儿俯身拾起纸条，还不及看清写着什么，就被蝶岚一把夺过，紧紧拽在手里，“不要紧的东西，你下去吧，我自己来。”
　　蝶岚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有丝丝惊慌，不觉间对桐儿的语气比平时生硬很多。桐儿听着小姐语气不寻常，也不敢多问多说，只得答应了一句，退到外间候着。
　　蝶岚在桐儿关上门后，才松开手心，轻轻吐出一口气来，这生辰八字的纸条要是被人看见了指不定想到什么地方去呢！不自觉地展开纸条，蝶岚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哪里有什么生辰八字，纸条上只有四行小字——天机在命，善谋忌断；成也情缘，败亦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