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雪》宛妮

15、第 15 章

　　五月初五，大吉之日，宜婚嫁。

　　这一天，整个天庭上空笼罩着琉璃般焕彩的红光，这是天帝敕令织女们日夜劳作铺张之下的喜庆效果，我却觉得这异样的绯红透着一些浮躁惹得人心绪不宁。

　　金星公主毓于启明星光华，其实是个孤儿，既没有父母，也没有兄长，天帝特派心腹句芒大人充当送亲之任。

　　此时金冠束发，一丝不苟的句芒并未因这大喜之日而面露悦色，只是例行公事的刻板道：“时辰不早了，扶鸾，去请金星公主出来吧。”说着用手指了指停在外面的凤辇。

　　我也着实雀跃不起来，看了一眼将礼乐吹奏到兴头上的乐师们，唯有他们一脸陶醉。轻叹一声，转身向金星公主的寝宫而去。

　　金星公主看到我进去唤她，将一干侍女屏退，不动声色地对镜整理着如墨画般充满韵味的百合髻，如此从容，鲜红嫁衣更是将她衬得美艳不可方物。

　　我再次提醒道：“公主，吉时已到……。”

　　她没有答应，将身边的杯子拿起，走到那株人生果前，汲取着甘露，她说：“自从你成人之后，我便不再养育你，这是我最后一次赐你甘露之饮。”

　　她慢慢地走向我，看着我的眼睛蓄满了晶莹。

　　此时我亦动情，接过杯子一饮而尽，一如既往的甘甜香醇并且充满能量，一颗滚热的液体从我的眼眶滚落：“公主，扶鸾愿意伺候你生生世世，就让我继续陪在你身边吧。”

　　她低沉而又缓慢地说出几个字：“恕难从愿了。”

　　声音飘忽着像从另一个世界飘来，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她的脸在我眼前变得朦胧多彩，就像隔着一层散发棱光的水晶。

　　她摸了摸我的脸，她冰凉的指尖滑过我的皮肤，我能感觉到毛孔的颤栗，眼前似有一层烟雾般撩拨不开，就像一场梦境，我看到她火红的嫁衣披到了我的身上，我看到了自己变成她的模样，挽着高高的百合发髻，形容萎顿。

　　意识变得很淡薄，就像醉酒一般，隐隐觉得不安，我开口无力道：“公主你……”

　　她说：“我哺育了你五百年，日日用心头精血滋养，这一遭你就替我走了吧。”

　　然后我看到她变成了我的模样，娇柔、无措、弱势，一身青衫。

　　我身形不稳，扶了下她的肩臂，她让我靠在了床头，我才醒悟刚才的人生果甘露怕是掺加过其他东西，莫名的恐惧让我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渗出血来，才能艰难说道：“你早就想好了对不对？自你从凡间接我上天就已打算好把我培养成你的傀儡。”

　　她没有回答，算是默认，她说：“我要走了，我把我的东西都给你，我所拥有的一切都给你。金星公主。”她将自己发髻上天帝赐予的鸾凤金钗也置于我的发上。

　　我扯住她的手臂：“他是天帝，你以为能瞒得住他吗？”

　　她眉头微蹙，没有花多少力气就摆脱了我，她说：“那就请你帮我，我知道你是知恩图报的。”她不再耽搁已化鸟而去。

　　我不要帮她，我为什么要帮她，如果这种恩从一开始就带着利用和欺骗。

　　迷离之中依雪进来了，她看到我呆了一瞬，说公主怎么看上去有些憔悴，我想说依雪我不是金星公主，可是一张嘴话像梗在喉咙完全发不出声音，我没有办法说话了，也没有办法变身，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唤来侍女们将我半搀半拥扶到了凤辇上。此时我已意识迷糊。

　　不知道是如何到达的太昊殿，只觉一路上无数玄鸟、鸾凤翩飞，我幻想着化作它们其中的一只远走高飞，从此海阔天空，然后我睡了过去。

　　在天旋地转中醒来，我在一个人的怀抱中，一步一步登上太昊殿的台阶，天空依旧笼罩着泣血般的红，静候在台阶尽头的是神采飞扬意气奋发的天帝。

　　我注目了一下抱我之人，一脸春风得意的竟是轩辕帝君，我开口喉咙依旧像火烧般剧痛，情急之下我狠狠掐了一下他手臂上结实的肌肉，他皱了下眉头，怪异地看了我一眼。

　　我用小鹿般委屈而求助的眼神看向他，他的脸上一阵白，为了避嫌别过头去，不再看我。

　　我又扯了扯他，脑海中风驰电掣般掠过那些日子我们之间所有的交集，灵光一闪将身上的羽烈弓在他面前浮了出来。

　　感到抱住我的手臂明显一紧，他的黑眸闪过的一丝惊讶很快消失，依旧是满脸喜色，轻声在我耳边道：“我早说过只有我可以保护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一定要逃，现在我也帮不了你。自求多福吧。”言辞冷冰冰的磕人，看到他的嘴角似有若无地勾起，我的心又一次沉了下去。

　　他把我交给了天帝，又说了一些吉祥话，我从一个怀抱转移到另一个怀抱，雄厚的男性气息包裹住我，我在天帝高大威猛的身躯里窝着，他的手臂像铁钳一般禁锢住我，他说：“你在发抖，是太激动了吗？我要把最好的都给你，最至高无上的名分，最无与伦比的宠爱。”他爽朗的笑声响彻天际，看的出来他是真的很高兴。

　　然后我不小心瞥见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用仇恨的眼神瞪向我。诶，本来好好的四个子女，却为了一个女人搞得三缺一，而且他们都觉得那个女人是我，怪不得那样仇视我。在群臣们假惺惺的祝辞声中，一时间毛骨悚然的感觉翻涌不止。

　　天帝将我送至太昊殿寝宫后，大宴群臣去了，留我一人在幽静冷寂旷达的寝宫内。

　　太昊殿没有我想象那般绚烂华丽，更像是一座迷宫，阡陌之间门户高耸，纵横之间排布密集的屋宇，似乎有规律可循，又觉得每至一处都如此，无止境的廊桥与雅阁，低矮的灌木丛局促地屈居于一个个角落，天空也被高高耸立的壁墙划分成小小的一块一块。

　　我抬头望向一方天际，感觉自己就像掉入井底的猎物。

　　我缓缓穿过一个又一个的门户，只是进到同样相似的另一间居室。也许这些都是镜像，我是一只入了局的小兽，徒劳挣扎而已。

　　夜宴回来的天帝，轻而易举的就揪住了我。他似乎很生气，暴怒之下打折了庭院里的一株玕琪树，他说，“那些个奸佞之徒，口出狂言，竟要逼我将你处以极刑。纲常伦理，这些条条框框不过是用来管制人类的规矩，竟然反过来教条束缚天神，可笑！”

　　看来他的夜宴也不尽然欢畅。

　　他从后面抱住了我，我只能惊恐得直翻白眼，力气又没恢复，轻轻的推拒更像是欲拒还迎。

　　他说，他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他的虬髯扎到我脸上，刺痛的，他说：“我已经记不得自己活了多少岁了。年复一年，无始无终，一切皆索然无味，与那殿堂外的石雕也并无二致了。幸而，你还能让我感到自己还活着。这永生让我变得极有耐性，也让我变得极其暴躁，不愿忍受一切不顺意。”

　　“我想让你成为我的天后，又有谁能阻拦！”

　　我低垂着头，哆嗦着。

　　“你为何不说话？不开心吗？”

　　我嗯嗯着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嗓子怎么了？”他的手指轻轻地来回摩挲着我的下巴、脖子和锁骨的凸起的皮肤，令我浑身颤栗阵阵。

　　“我……”竟然能开口说话了，天帝的神力果然不同凡响，大感意外之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说我不是金星吗？欺君之罪，他可能一怒之下就杀了我，至于会不会再去杀了金星倒不一定了。

　　慌乱之下我满口胡言：“我太高兴了，高兴得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没有比这更违心的话了。他却显然当真了，兴奋得一把将我拦腰抱了起来直往床榻上送。

　　天哪，他要做什么？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