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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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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梅雨时节。
下了多日的雨终于停了,阮韶在素娘的搀扶下终于走出了那间已经呆了许久的卧房,在后院的藤椅上晒着太阳。
外面的空气还带着雨后的清新,阮韶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笑道:“凌夫人,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素娘本坐在一旁的木墩上刺绣,闻言头也没抬,依旧专心的拈着手上的针线对付那图样,仿若根本没听到这句话。
阮韶也不在意,只是环视了一圈四壁空空的院子,侧头看向素娘:“多少钱?我还你们。”
素娘手里的针顿了一下,终于抬头看向阮韶,唇角扬了许多次终究还是失败,最后凝固成了一个僵硬的表情。
“姑娘还是安心养伤吧。”最终,她也只是低了头继续手里的刺绣。
“家里不是都快过不下去了么?你们既然救了我,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饿死吧。”
“姑娘放心,凌郎就算再不济,养活两个人还是可以的。”素娘的唇角终于翘成了笑容的形状,眼睛里却满是嘲讽,“再说,姑娘若真是真心为我们好的话,不如早日养好身体,与……那个人一起离开我家,如此岂非更好?”
“我会的。”阮韶这话说的极为认真,“凌夫人,您不用担心,我明天就会离开。”
素娘注视了她许久,然后释然一笑:“那就谢谢姑娘了。”
“阮韶。”
左冲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
阮韶却只是看着素娘道:“凌夫人,你先回去吧。”
素娘在听到左冲声音的那一刻起就白了脸色,身体抖个不停,听了这话,便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消失在了院子里。
“这桃花糕味道还可以,你尝尝吧。”
这次的声音已经是近在咫尺,阮韶这才转头看向左冲。
自那日醒来后过了一个月,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气色也好了许多。新长出的胡渣剃的干干净净,越发显得他丰神俊朗。即使穿着的是再普通不过的粗布麻服,也能让人从人群中一眼认出他来。
而此时的他,左手端了一碟桃花糕递到阮韶面前,右手上却提着一提还往下渗着水的桑葚。
那糕点还冒着丝丝热气,桃花的香气沁入鼻尖。
阮韶却只是垂下了眼睛,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感情:“东西怎么来的?”
“尝尝吧。”左冲并没回答她的问题,只重复了这一句。
阮韶沉默了许久,最终却只道:“左冲,不管是偷还是抢,都是犯法的。”
“杀人难道不犯法么?”左冲冷笑,“阮韶,你连人都杀过,竟然还在乎这些?”
“这不一样。”阮韶摇摇头,然后闭上了眼睛,“我明天就要离开这了。左冲,你也离开吧。”
“离开?”左冲怒不可遏,“谁准你离开的?在养好伤之前,你必须给我好好呆在这里。”
“我要去百草谷。”
百草谷内有许多珍贵药草,而其谷主楚毅更是江湖中医术最高的人。
因此一听到这话,左冲瞬间冷静下来:“我送你去。”
“你去干什么?”阮韶却皱起了眉,“左冲,你别忘了,你是千秋教的教主。”
左冲挑眉:“那又如何?”
“有你在,前辈会给我治伤么?”阮韶反问道。
“此地离百草谷有千里之遥,就是骑上最快的马,不眠不休也至少需要五天才能到。而你如今的身体状况骑不了马,在路上的时间至少也要半个月,我不放心。”
“与你在一起,我才更不放心。”阮韶自嘲的笑,“别忘了,武林中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
“你也是吗?”像是怕阮韶没听懂一般,左冲又问了一遍,“你也想要我的命吗?”
“怎么可能?”阮韶失笑,“我还等着你救我弟弟的命呢。”说到这,阮韶睁开眼睛看向左冲,“左冲,你准备什么时候救我弟弟?”
听到这几乎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左冲的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失落。只是,看着阮韶清亮的眼睛,他侧了头:“再过些时候吧。”
“好。”虽然心里急,阮韶却并不催他,只是看向他手里的糕点,“左冲,把东西还回去吧。”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也并不是那么不领情的人,只是,”她垂下眼睫,将右手覆在不能动的左手上,幽幽而叹,“从小到大,为了活下去,我做过很多事。可再苦再难的时候,我也从来不曾偷过、抢过。”
“活下去,很难么?”左冲的声音很轻,“你,很辛苦么?”
没想到左冲会问出这样的话,阮韶有些错愕,犹豫了一瞬后便笑道:“应该不难吧。毕竟,我现在还活着呢。”
不知为何,看着阮韶用那样平静中甚至带着几分笑意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左冲只觉得左胸阵阵发疼。
明明伤口已经好了才是,左冲皱了皱眉,只觉手上的桃花糕和桑葚分外碍眼,干脆跳上了屋檐,然后用轻功飞过了几条街后将手上的东西飞快的扔了出去,这才重新返回了院子。
阮韶已经睡着了。
左冲看着她,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几分。
她脸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却残留着暗褐色的疤痕。那皱着的狭长的眉,紧抿的薄唇,苍白的脸,让她的神情看上去颇有些凶恶。
都已经一个月了,她的脸上却还是没什么血色,精神也总是不好,每天大部分时间都睡着。
这样的她,真的能独自前往百草谷么?
左冲放不下心。
晚餐吃的是粟米红薯粥,还有一碟咸菜。
当然,作为病人的阮韶,摆在她面前的是极为粘稠的白米粥。
几乎是机械的将碗里的粥一口一口的往嘴里送,看着明显对面明显吃不惯却努力吞咽着的凌忍冬和素娘,阮韶只觉得心里万分不好受。
只是,以她如今这种状况,能有什么赚钱的法子呢?而她身上,除了那把精致非常的匕首,就连此刻身上穿的那身衣服,都是素娘的。
虽说那匕首能当不少钱,可她答应过陆公子,会一直保管在身边的。
所以,在大家都已经吃完,素娘正收拾碗筷之时,阮韶开了口。
“我明天就走。”阮韶看向凌忍冬,“凌大夫,这些日子,我花了你们多少钱?”
“啊?”凌忍冬明显有些没反应过来,等听明白她的意思后便不住的偷偷去看左冲的神色。
“左冲也会一起离开。”明白凌忍冬在担心些什么,阮韶安他的心,“既然你不说,那就算五十两吧。”
“凌大夫,您打张欠条吧。五十两银子,一个月之内我一定让人给您送来。”
凌忍冬瞪大了眼睛看了她很久,却只是坐在凳子上,根本没动。
“凌大夫。”阮韶便再唤了他一遍,“您为了救我,花了不少药材吧。那五十两银子,是药材费。如果不付给您,我心里不安稳。所以,凌大夫,打张欠条吧。”
见她神色认真,并不像作伪的样子,凌忍冬又去看左冲,见他盯着阮韶也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起身拿了纸笔,在上面写下两行字之后递给了阮韶。
“阮姑娘,你看这样写可以么?”
阮韶却只是用右手拿起笔,不太熟练的在在那行字的左下角清晰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放下笔时才道:“可以。”
“可是阮姑娘你都没看?”
阮韶却只是将那张纸递回给凌忍冬,轻描淡写的开口:“我不识字的。”
“不识字?”凌忍冬显然很震惊,“那你……”
剩下的话他没说下去,阮韶极为认真的打断了他:“因为凌大夫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凌忍冬怔了很久,最后终于抬头给了她一个毫无嫌隙的纯粹的温暖的笑容。
“对不起。”
晚间帮她擦身的时候素娘突然开口。
“嗯?”阮韶有些奇怪。
“是凌郎让我对你说的。先前,你还昏迷着的时候,为了让你早点醒来,他给你灌了许多虎狼之药。那些药药性很猛,会给你留下许多不好的症状。”
“就这个?”
“还有,你喝下的每一分药里面,都在不改变药效的情况下多加了几分黄连。”
“怎么突然告诉我?”
“因为,凌郎说你是个好人。”素娘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阮韶的眼睛道,“凌郎说,你与那个人不是一路人。因为惹不起那个人,就把怨恨转移到你身上的这种行为,实在是太懦弱太令人不齿了。所以,对不起。”
“没关系。”
阮韶弯了弯眉,翘起了唇角,“如果不是凌大夫的那些虎狼之药,我可能根本醒不来。至于那几分黄连,对我根本就没有影响。所以,没关系。”
想起她每一次喝药时几乎没有变化的神情,素娘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豁然开口:“你的味觉……”
说了这几个字,她就住了口,开始专心替她整理起衣服来。
阮韶却并不在乎,只是平静的开口:“对,我失去了味觉。”
心中的猜想被当事人以那样平静的语气证实,素娘却反而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看着素娘陡然沉下去的情绪,阮韶笑着安慰她,“比起这个,活着才更重要,不是么?”
素娘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反驳。
好半天,她才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开口:“是那时候吧?凌郎说,你的嗓子受过伤,至少也有五年了。”
“嗯。”阮韶用力握紧了那把跟随自己许多年的匕首,只觉得睡意又席卷而来,“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真的是很久以前了,久到她都忍不住要忘记,却总是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