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夏初浅

22、第 22 章

　　自那之后，小靳和其他天行门人很快就离开了沂水山庄。
　　而沂水山庄，却并没有随着他们的离去而寂静下来，反而变得越发热闹了。
　　各种各样的江湖门派都已在这短短的时日里陆陆续续的到了沂州和沂水山庄，打着订购兵器、拜访、叙旧、游玩、顺路等等各种各样的旗号而来，暗中却一直窥伺着楚承影和阮韶的动静。
　　为策安全和清静，阮韶和楚承影已搬去了沂水山庄女眷所居住的内院里另开的一间安静而偏僻的小院，每日除了送药的侍婢，便再也不曾见了外人。就连原本日日过来找承影的沈平，也陪着陆帷在外迎客，忙的脚不沾地。

　　阮韶便在此刻再次提出了离开，楚承影却依旧不同意，只道她伤还未好，贸然出去，反会给少庄主添麻烦。
　　阮韶虽不愿，但楚承影既然坚持，她也就默认了，不再说要离开的话，只是终日坐在院中，抬头看着外面的方向。

　　那日天朗气清，阮韶吃了药后照旧在院中坐下。将药碗放下后，楚承影在她身后看了半响，终究还是走到她身旁坐下，也抬头看着外面，开口道：“小韶，你是在想阮华么？”

　　“已经六月了。”阮韶弯了弯唇，“我答应过左冲，八月底之前，在百草谷等他。阮华还在柳城，我不能把时间一直耗在这里。”
　　“我会找人把阮华接到百草谷的。”楚承影侧头看她，一手抚向她的肩膀，“小韶，你不用担心。”
　　“好。”阮韶应了一声，忽然转了话题道，“陆公子还能挡住他们几天？”

　　听她这一问，楚承影垂下眼眸，再也无言。
　　沂水山庄虽因铸造兵器而与官府关联甚大，但与沂州官员一向不和。而因为与官府相干，也因许多江湖门派向沂水山庄购买兵器，其在江湖中的地位也一向微妙，说是处于江湖之中，却也可说是独立于江湖。
　　然而，这样的沂水山庄，早在八年前，便已是苦苦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以求护着这岌岌可危的局面。到了此时，只怕少庄主踏错一步，局面便再也难以挽回。
　　而继续收留小韶和自己，恐怕就是踏错的那一步。
　　而这些话，他不能告诉她，却也无法欺骗她。

　　阮韶却是垂下了头，看向自己依旧不能动的左手，然后笑道：“承影，陆公子昨夜受伤了。”
　　楚承影睁大了眼眸，阮韶的声音却依旧带着笑。
　　“还好，只是小伤，大抵连血都没见吧。”阮韶抬头看他，弯起的眉眼里满是狡黠，“承影，就算你不说，我大概也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小韶。”楚承影苦笑，“为何不告诉我？”
　　“承影，只是一会儿，很快就过去了，我受得住。”看着对方不同意的眼神，阮韶微笑着继续道，“你睡着了，我不想吵醒你。”

　　她既然这样说了，楚承影便再也生不起气来，只是笑道：“你呀，下次一定要记得叫我。”
　　“那你记得把身体养好些吧。”阮韶也弯了眉，伸手戳了戳对方的肋骨，指下消瘦的感觉让她眉间暗了暗，却仍是笑道，“承影，你瘦了好多。”
　　楚承影却只是捉住她的手，然后站起身来，笑道：“小韶，你等我一会，我去看看陆公子。”
　　“嗯。”

　　楚承影离开后，阮韶便起了身，拖着仍不太利索的腿走了几步，将一直关着的院子门打了开来。
　　已是初夏，就连吹来的风都带着些暖意，阮韶将披在身上的外袍取下放在一旁，然后倚着门看着外面的景色。
　　那院落是偏僻的，就连院外也几乎是一片荒凉，只在门外稀疏的种了几棵梧桐，树下还有几架已经荒废的秋千。
　　阮韶看了一会，便走了过去，手指在其中一架秋千上停留了半晌，微微使了力，见绳子并没有断裂的迹象，便坐了上去。
　　坐上去的感觉其实很不舒服，但阮韶还是用右手抓住绳子，然后轻轻荡了起来。

　　耳边依稀有越来越清晰的争执声传来，但里面并没有熟悉的声音，阮韶也就充耳不闻，依旧自顾自的荡着秋千。
　　直到，秋千的绳子被人抓住了，阮韶这才侧过头看去，却只看到一个容貌与陆帷有七分相似的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
　　“小公子。”她莞尔一笑，“你是来找我的么？”

　　少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是微微蹙起了眉，稚嫩的声音有责怪，还有一些担心：“这秋千快要断了！你还不快起来！”
　　“谢谢。”阮韶从善如流的站起身来，然后放开抓住绳子的手，往前走了两步，半蹲下身，直视着少年的眼睛道，“小公子，你是专程来找我的么？”

　　“我才不是来找你的呢！”少年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将手放了下来。而随着少年的手拿开，那架秋千便应声而断。少年却只是往后退了两步，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灰尘，便侧了头道，“小舒，你不是有话要问她么？赶紧问吧。”

　　阮韶便也随着他的视线转了头，眼前也是一个与刚刚的小公子年岁相仿的少年，衣裳华贵，容貌却与那小公子无甚相似之处，却也是剑眉星目，很是俊朗。
　　而那少年旁边，还站着一个有些眼熟的侍婢，此刻正想说些什么。阮韶摇了摇头，对方便垂了头抿了唇，然后往外走，在远方远远看着。

　　“你就是阮姑娘？”少年打量了她许久，才缓声道。

　　“嗯，我就是阮韶。”阮韶仍旧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眼里缓缓有笑意漾开，“何舒。”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少年双手抱臂，眸中立刻浮起一丝戒备。

　　阮韶却只是慢慢站起身来，笑而不答。

　　“含、含光姐姐。”
　　却是那个小公子忽然开了口，初始还带着些许不敢置信的小心翼翼，到后来，却已是笃定了，“原来是你，含光姐姐。”

　　阮韶的眉间漾出一丝欣喜：“小公子，原来你还记得我。”

　　“你救过大哥，也救过小舒，我怎么会忘记？”小公子微笑着行礼，“含光姐姐，救命之恩，帆在此谢过了。”
　　与此同时，站在一旁的何舒也躬身行礼道：“舒谢过姑娘救命之恩。”

　　“陆公子已经谢过了。”阮韶浅笑着伸手虚扶起他们，“小公子与何舒不用拘礼。”
　　“何舒，小公子说你有话要问我。”阮韶看着何舒，笑容轻缓，“不用介意，直接问吧。”

　　何舒嗫嚅着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开口。
　　却是一旁的小公子笑道：“含光姐姐，帆既然叫你一声姐姐，姐姐便也不要再以‘小公子’称呼了吧。在下姓陆，单名一个帆字。含光姐姐若不介意，便如大哥一般，叫我小帆吧。”

　　阮韶沉吟了一下，便从善如流的改了口：“陆帆，何舒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陆帆与何舒对视了一眼，然后何舒便道：“是舒误会了。阮姑娘，你身体未好，还是早些回房吧。”
　　“嗯。”阮韶点点头，见少年们正欲往回走时忽然道，“何舒，我想离开沂水山庄，你能帮我么？”

　　“什么？”何舒豁然仰头，眉间满是不解，“阮姑娘，你说什么？”
　　“我想离开沂水山庄。”阮韶再次重复了一遍，“何舒，你能帮我么？”

　　何舒愣了愣，忽然正色看向身旁的陆帆，低声道：“小叔，你先回去。”
　　“你若帮她，大哥那里怎么交代的过去？”陆帆也收了笑，冷声道，“小舒，我劝你尽早收了这心思。”
　　何舒有些犹豫不决。

　　“你不想欠我吧？”阮韶只是微笑着说，“何舒，帮我这一次，陆家再不欠我。”

　　“你帮她，只会让陆家欠她更多。”眼见何舒已经越发动摇，陆帆忙喝道，“小舒，你难道不知道她打的什么注意么？她想走，只不过是不想连累沂水山庄而已。可这时候让她走，”他盯着何舒的眼睛缓声道，“小舒，你让她怎么活下来？”
　　何舒看了看陆帆，又看了看阮韶，眼中满是挣扎。

　　“含光姐姐。”陆帆却在此时转头看向了阮韶，稍显稚嫩的嗓音带着探寻，也带着质问，“如果你出了事，你让大哥怎么办？你想让大哥一辈子都活在自责中吗？含光姐姐，这就是你所希望的吗？”

　　“我只希望他好好活着。”阮韶浅浅微笑，想要伸手摸摸对方的额头，却也只是想想，手指不过微动，就已被她用力攥紧。
　　“陆帆，我不会有事的。”她轻柔的安慰着眼前的少年，“有些事我不懂。但是，陆帆，你一定知道的吧。我不会有事的。因为，他们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阮韶啊，对不对？”

　　眼见着无言以对的陆帆，阮韶将攥紧的手指一根根散开，再次看向何舒，温声道：“何舒，你能帮我吗？”

　　何舒仍然沉默着挣扎。
　　陆帆就在此刻拉起何舒的手开始往外跑。
　　然而，他没能跑动。
　　阮韶便笑着回去收拾东西。

　　何舒沉默着点了对方的穴道，然后将对方的手指小心翼翼的一根根掰下来，唯恐伤了对方。

　　“小舒。”
　　陆帆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你真的决定了？”

　　何舒很慢、却也很坚决的点了点头。

　　“既然决定了，”陆帆的声音很轻，唇角却带着笑，就连眼睛里也闪着光，“小舒，让我陪你一起吧。”

　　何舒摇头，然后伸手用力拥抱着他，在他的颈侧低声道：“对不起，小叔。对不起……”

　　颈侧依稀有湿意，陆帆想要伸手回抱过去，然而穴道被点，这动作已是不能。他只有笑着轻轻叹气，带着宠溺与无奈：“小舒，不要说对不起。无论你做了什么，你都是我的小舒啊。”

　　何舒伸手拭去眼角的泪，然后放了手，凝视着陆帆的眼睛道：“小叔，请告诉父亲，何舒不孝，从此不能承欢膝下。但舒会谨记父亲教诲，照顾阮姑娘，珍重自己。”他的声音慢慢带上了哽咽，眼角依稀有泪光，“小叔，他是我最骄傲最敬重的父亲。我从来不曾因为爹爹的事恨过他。因为，”他闭起眼睛，泪水终于从眼角处落下，“我的选择，与爹爹是一样的。”
　　说完这句，他胡乱的伸手抹去眼角的泪，然后从陆帆身前离开，快步走向已经提着包袱出来的阮韶，低着头道：“阮姑娘，我们走吧。”

　　“小舒。”陆帆的声音很轻，也有些颤抖，“你没有话要对我说么？”

　　何舒的脚步顿了顿，然而，他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
　　“小帆。”他只是颤声唤着这个他从来不敢开口的称呼，哽咽着道，“小帆，等我回来。”

　　“好。”
　　看着一大一小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陆帆轻声应着，眼泪落了满脸，唇角扬起宛若一朵盛开的花。

作者有话说

　　快到中秋节了，祝大家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