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夏初浅

18、第 18 章

　　“陆公子。”
　　等众人走近了一些，阮韶又唤了一遍，眼里却依旧只有走在最前方的那个锦衣青年，眉眼生动而欢喜。

　　“阮姑娘。”原本惊讶的神情慢慢收起，陆帷凝眸注视她，缓缓开口，“你身体可好些了？”
　　“有承影在我身边，自然一切无碍。”阮韶的语气变得轻柔，“我并非因你受的伤，陆公子不必自责。”
　　“楚大夫医术卓绝，在下自然信任万分。只是，八年未见，阮姑娘倒是半点未变。”陆帷极淡的笑了笑，顿了顿后却又继续道，温和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沉痛和愧疚，“或许也不能说是八年，毕竟，两年前我们还见过的，含光姑娘。”
　　阮韶一愣，随即眯了眯眼睛，浅浅笑开：“是我疏忽了。陆公子，含光是我的表字。”

　　“原来如此。”陆帷点点头算是接受这个解释，随即往侧边走了几步，露出后面的一个约莫五十多岁却精神矍铄的男人来，“阮姑娘，这是我爹。”
　　阮韶便略略坐正了些身体，朝那中年男人微微鞠躬道：“陆庄主。”

　　“阮姑娘不必拘礼。”中年男人忙上前虚扶了她一把，神情语意诚恳而真挚，“八年前，姑娘不仅救了犬子，也救了老夫一命，早已是陆家上下的恩人。而且，此后姑娘又三番两次救治犬子，更让我陆家无以为报。今日姑娘不慎受伤，便安心在此处好好休养。。”
　　“多谢陆庄主。”
　　“何须如此生分。”男人慈祥一笑，征询道，“老夫痴长你两轮，姑娘若不介意的话，便称我一声伯父，如何？”
　　阮韶便也顺从的改了口：“既如此，伯父也唤我含光吧。”

　　“也好。”男人点点头，“含光，你养伤的时日里，阿帷会在一旁照顾。若有什么缺少的，直接和阿帷说便好。”
　　“伯父，不必了。”阮韶笑着摇头，“我一切都好，何须劳烦陆公子照顾。”她侧头看向陆帷，“陆公子，多谢你……咳咳……”
　　说到此处，她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原本安静站在一旁的楚承影忙端起早已倒好的水走上前，一手拍着阮韶的背，一边将水喂给她。
　　待她咳嗽渐轻，小口小口的抿着水时，才低声道：“含光，你声音刚恢复，不要一次性说太多话，慢慢来。”

　　见此，等阮韶喝完水，陆庄主便道：“含光，你好好休息，老夫就先回去了。”
　　阮韶自是笑着点头。
　　陆庄主一走，原本一直站在旁边一句话都不曾说的青年才站上前来，爽朗笑道：“阮姑娘，在下沈平，字安之，是承影的朋友。”

　　“沈公子。”阮韶含笑开口，咬字却极慢，“多谢。”
　　“怎么你与宵练姑娘见着我说的话都差不多？”沈平有些疑惑，便也轻声问了出来。
　　阮韶一愣，随即笑意自她脸上收起，眼中神情却变得极为慎重，仍是一字一句的开口：“因为沈兄对承影照顾有加，是承影的朋友。而承影，”说到这时，阮韶侧头看了楚承影一眼，此刻他正专心将散落在面具前的头发拨开到一边，身体却是僵硬的，“他是我心中最好的大夫、最亲的朋友，更是宵练心中最重要的……师兄。”

　　“含光，你的药该好了，我去看看。”
　　阮韶的话音刚落，楚承影清冷的声音就已响起。
　　等阮韶点了头，他便转身离开，走路的步伐一如往常，挺直的背影看着却有些单薄寂寞。

　　沈平一愣，眉宇间掠过一缕担忧，随即冲着阮韶笑道：“阮姑娘，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就先离开了。”
　　“嗯。”阮韶点头，眉宇间有些许怅惘。

　　沈平一走，房间里便只余下阮韶和陆帷两个人。
　　陆帷沉默了一会，才缓缓自衣袖中拿出一把精致非常的匕首，递了过去：“阮姑娘，你的匕首。”
　　正是那把陪伴她许久的含光匕首，阮韶却并不看那匕首，只对着陆帷笑着摇头：“陆公子，这并非我的匕首，如今不过物归原主罢了。”

　　陆帷说话的声音温和却也不容拒绝：“八年前，我已经将它送予你了。”
　　“不是送，是借。”阮韶眯起眼睛，依稀是在回忆，“匕在人在，匕失人亡。下次相见之日，便是物归原主之时。陆公子，你忘了这句话么？”

　　陆帷抚摸着匕首上的纹路，上面的绯色百合代表着的不仅是沂水山庄，更是沂水山庄的主人陆家，而刀柄上的“帷”字，便代表着自己，也代表着沂水山庄少庄主的身份。
　　这样一把几乎可以号令大半个沂水山庄的匕首，自然干系重大。
　　那时自己以为，送出这把匕首的神情足够平静，然后，少女却在接过匕首的那一瞬间，收起了一直挂在唇边的笑容，无比郑重的将匕首贴在了心脏处，然后侧眸看了一眼站在她身旁垂着斗笠的少年，然后便直直的看着自己。
　　沉默了一会后，少年沙哑而沉重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匕在人在，匕失人亡。下次相见之日，便是物归原主之时。小韶一向一诺千金，所以，陆公子，请放心。”
　　而少年话音落下的那个瞬间，少女唇边的笑容重新绽放，眉眼中的神情欢喜却坚定。

　　自己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然而，他最终却是将匕首递到了她手上，说道：“阮姑娘，你拿着吧，不然我不安心。”
　　“匕失人亡。”阮韶却只是凝视着手中的匕首，低声重复了这四个字，然后抬头朝陆帷一笑，眉眼皆弯，眸中神情却是极为平静的，“陆公子，你希望我因为这匕首而死么？”

　　陆帷略微睁大了眼睛，然后缓缓接过她手中的匕首。
　　匕首仍沁着寒意，然而上面的纹路却仍旧清晰的如同当年交给她时的模样。
　　注视着手中的匕首许久，陆帷抬起头，沉声道：“阮韶，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体内的灼血之毒，是不是八年前为了救我所致？”
　　阮韶只低低咳嗽了几声，接过对方递来的水喝了几口后咳声渐歇，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反问道：“陆公子，刚刚伯父说八年前我救了他一命，可事实上，八年前我并未见过他。”
　　陆帷侧过头，无言以对。

　　“那颗百草丹，你并没有服下对不对？”她缓缓闭上眼睛，声音里满是疲惫，“你把那颗百草丹给了你父亲。所以，你才落下了病根，以至于这些年几次三番处于生死边缘。”
　　“陆公子，那是你答应我的唯一一件事。”她哑声开口，声音轻的没有半分力气，听在陆帷耳中却不啻于一声惊雷，“可偏偏，你没能做到。”

　　那种不带半分责备，只是平静柔和的叙说着一件事实的语气，那样平静的面容，甚至于依旧翘起的唇角，陆帷侧过头，凝视着眼前的人影，愧疚如潮水一般自胸腔蔓延开来，涩声道：“对不起。”

　　“我要的何尝是你的歉疚。”阮韶缓缓睁开眼睛，笑容清浅，“陆公子，孝顺父母乃是人之常情，你无须向我道歉。”

　　陆帷张了张嘴，却半晌都没有说出一个字，最终只能转了头艰涩的继续一开始的问题：“阮姑娘，你还没有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若我说是，你待如何？若不是，你又待如何？”说完这句，阮韶伸手捂住嘴，低低咳嗽了几声，然后才继续道，“可如论如何，都不会有我奢望的那一种。”
　　“陆公子，不是么？”就算说着这样的话，阮韶的眼眸里仍旧盛着光，“既然如此，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区别呢？”

　　“陆公子，我有些累了，就先休息了。”说完这句，她便躺了下来，然后缓缓合上眼睛，径自睡去了。

　　陆帷站在一旁咀嚼了她的话许久，终究还是转身准备离开。
　　只是，走了不过两步，他返过身来，走到阮韶床前，轻声道：“阮姑娘，珍重。”
　　说完这句，他便急急的转身离开，也就没有看见床上原本睡着的人悄悄侧过身睁开的眼睛，以及里面熠熠生辉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