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夏初浅

16、第 16 章

　　到达沂水山庄之后，立刻有两个侍女上来欲接过阮韶服侍她洗漱。看着浑身几乎没一块干净地方的阮韶，楚承影从身上拿出一盒药膏示意侍女们将脸部和手部等可能裸露出来的地方都擦上，又再三叮嘱她们小心些，千万不能碰阮韶左手的伤疤。
　　等阮韶被送回时，原本打结的长发恢复了本来的黑色，柔顺的披在身后，做工精致的杏色外袍让她整个人都多了一丝生气。
　　将她放在床上，楚承影先用药膏将她下巴处和手臂上的溃烂处仔细涂了，又给她左脚、右腿以及背后的伤都敷了药，这才对她施针。等一套针灸做完时，阮韶的脸上总算恢复了点血色，而楚承影背上的汗早已湿了衣襟，下床时的脚步都有些虚浮。
　　即使如此，他也没有休息，而是拿起纸笔立刻写了药方，然后交给沂水山庄的下人去煎药，自己草草吃了点东西，便立刻守在了阮韶床前。

　　一连几天，楚承影都几乎是眼也不眨的守在阮韶床前，实在撑不住了，也就趴在床边眯上一会儿，然而没眯多久，就会惊吓般的睁开眼睛，直到碰到阮韶仍旧温热的身体才能安下心来。
　　如此下来，阮韶还未醒，楚承影的身体就有些撑不住了。他原本身体就有些弱，前些日子又一直奔波劳累，再加上这几天几乎不眠不休的，整个人都虚弱了下来，连走路都带着踉跄，额头上的温度始终居高不下。

　　沈平心里急得要命，只是，说了好些次，楚承影的眼里就只有一个阮韶，根本就不曾听到他的话。软话说不听，他也试过直接拖着楚承影走。只是，楚承影虽然什么都没说，可那个眼神，让他的心都凉了。
　　他早该知道，除了百草谷的人，承影的心里就只有一个含光。一个认识不过五年的沈平，如何能与之相比？
　　唯一让沈平感到安慰的是，好歹他还会喝药。

　　沈平说不听，陆帷又没有立场说，楚承影就顶着一副虚弱的身体，日日坐在阮韶的床前，时刻关注着她的状况，并时不时的为她针灸、敷药还有修改药方。
　　直到第四天，有个身着红衣背着药箱的女子来到了沂水山庄。

　　那女子进庄后一个字都没说，脚下走得飞快，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直接进了阮韶的卧房，也就是楚承影这些天一直呆着的那个房间，原本带路的人早已被她远远的甩在后面。
　　打开卧房门时，女子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却仍旧轻的不可思议。
　　有青色的瘦弱背影映入眼帘，女子凝视着他，眼睛一眨，忽然落下泪来。

　　“楚大夫，楚大夫，你快劝劝……”
　　瞥见那抹红衣就一路追过来的沈平见她停了下来，也立刻停了下来，一边将半推开的门完全打开，一边对旁边的女子说道，只是，剩下的话在看见女子的神情时瞬间吞进了喉咙。
　　“那个……”他一边嗫嚅一边用力扭头，脚下一个没注意踢上了不远处的凳子。
　　凳子倒地的声音惊醒了女子，也惊醒了楚承影。

　　女子眨了眨眼，将剩下的眼泪逼回眼眶，然后对着已转头看着自己的楚承影，微笑了起来。
　　她有一张艳丽的面容，身上的红衣让她的艳丽越发张扬，然而，她这一笑，却有种不相称的内敛，让她整个人都静了下来。

　　“你来了。”楚承影也笑，笑容中是说不出的疲累与虚弱，“师妹。”

　　直到走近楚承影时，女子才笑着点头。
　　看了床上睡着的阮韶一眼，女子伸手搭上她的脉，神色渐渐沉重起来。
　　过了一会，她移开手，看向楚承影，眉心紧皱，眼神中有些怀疑。
　　楚承影只是点了点头。
　　心中的猜疑被证实，女子愣了愣，然后走到桌前，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就将那纸提到了楚承影面前。

　　楚承影看了一眼，却只是摇了摇头，苦笑道：“师妹，含光快醒了。”
　　女子垂下眼神，将纸张重新铺回桌子上，又提笔添了几个字，然后重新提到了楚承影眼前。

　　“师兄怎会不信你？”
　　楚承影站起身来，自桌上写满字的那沓纸上找了一张出来递给女子，“师妹，这方子你看看。”

　　女子接过却并不看，只抬手指了指自己先前写的那几个字，然后又指了指床上睡着的阮韶，然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是再直白不过的担忧。

　　楚承影愣了愣，然后点了头：“我知道了，师妹。”
　　他起身走了几步，然后又回过头道：“师妹，我就在隔壁，含光醒了就叫我一声。”
　　见女子点了点头，他安下心来，脚下却有些踉跄。
　　原本沉默着站在一边的沈平见状忙过来扶他，他也没推辞，就着他的搀扶出了门，低声道：“沈兄，多谢。”

　　将身上的药箱放下，女子这才拿起手中的药方仔细的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去查看阮韶身上的伤处，甚至还重新把了一回脉。
　　然后，她拿起药方坐到桌前，提起笔在上面改动了几处，然后又皱眉划掉，重新改过。如此几次下来，整张药方已是面目全非。
　　她重新拿过一张白纸，下笔却极其慎重。以至于一刻钟过去后，那张纸上仍然只写下了寥寥几味药。
　　她放下笔，站起身，轻声在房里走来走去以整理思路。走到一半时，她突然快步向门口走去，就见沈平站在离房门外不远的地方一脸踟蹰。
　　见是他，女子回身看了看阮韶的状况，见一切安好后便离开房间关好门，然后对着沈平点了点头，就走到了门外不远的一颗桃花树下，自低处折了一根树枝，然后蹲下身在地上写了两行字出来。

　　“想问什么问题就直接问吧。你既是师兄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

　　看清地上的字时，沈平愣了愣，低声道：“楚大夫……”
　　只是，这个称呼刚一出口，女子便又在地上写了起来。
　　他便停了口，专心看女子写下的字。

　　“你唤师兄承影，便唤我宵练吧。”

　　宵练，宵练。
　　楚宵练，楚承影，阮含光。
　　沈平心内百转千回了许久，在心里低喃了好几遍才将这名字喊出口，却只道：“宵练姑娘，多谢。若非你过来了，承影怕是不肯去休息。”

　　楚宵练摇摇头，继续在地上写着：“若非沈公子传信与我，我今日也见不到师兄，是我该谢你才是。”
　　写完这句，她手上顿了顿，却是继续写道：“前些日子，师兄多亏沈公子照顾，宵练代百草谷向你道谢。”

　　“说不上照顾不照顾的。”沈平摆摆手，见楚宵练眉间不同意的样子，便继续道，“我与承影相识五年，早已视他为兄弟。兄弟之间，又何须一个谢字。”

　　“宵练明白了。”楚宵练抬头朝他笑了笑，“沈兄不必顾虑，有什么问题就直接问吧？”
　　沈平却只是摇了摇头：“我并没有什么问题。宵练姑娘，你误会了。”

　　“与阮姑娘有关？”楚宵练浅浅一笑，“无妨，我不介意的。”
　　“嗯？”沈平几乎是下意识的接口问道，“为什么？”话一出口，却已意识到不妥，正想出言补救，待看见楚宵练眼中的神情时，却又噤了声。

　　将原先的字迹抹去，楚宵练这次写的很慢，眼里有忧伤的神情流出来。
　　“介意又如何？九年前我就明白，阮姑娘才是师兄放在心里的人，我只是他的师妹。更何况，”她的手有些抖，写出来的字也是歪歪扭扭的，看不太清晰，“我早就没有资格。”
　　写完这句话，她却极快的伸手抹去了，然后飞快的写道：“宵练一时失言，万望沈兄莫放在心上。”

　　看着楚宵练眼里的懊恼与期待，沈平忙道：“无妨。”
　　楚宵练便笑了一笑，然后极认真的在地面上写道：“阮姑娘性命无碍，沈兄无需担忧。”
　　听得这话，沈平心里的担忧总算放了下来，口中却道：“我自是信得过承影……和宵练姑娘的医术的。”
　　“宵练明白，沈兄不过是怕师兄关心则乱。”楚宵练低垂的眉眼看不出是何神情，“然，沈兄放心，阮姑娘既然无碍，师兄自然也无碍。”

　　写完这句，她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房门，然后继续写道：“沈兄若无他事，宵练便回房照顾阮姑娘了。”
　　沈平心里仍想着前一句话，见到这行字也就开口道：“宵练姑娘请自便。”
　　然后，地上的字迹便已全数被抹去，独自一人的沈平看着那堆松软的泥土半饷，也慢慢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