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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防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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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用世间最平和的声音告诉她:“没事的,你会好起来的。”
那声音,有着奇异的力量,瞬间让靡音安宁了下来。
那噩梦,渐渐远去。
靡音的眼前,出现了一片花海。
在花海的中央,站着一个苍色衣衫的男子。
他面目模糊,但整个人,像是最宁静平和的溪水,缓缓流淌,抚去靡音心中所有的忧思。
这一觉,靡音睡得很好。
当她醒来时,看见一缕微微的天光从窗户处射入。
那天光,并不刺眼,有种朦胧感,像是隔了一层纱布。
外面,似乎是刚下了一场雨。
空气,于清新中透着一种涩涩。
平时,靡音醒来后,身体&内都会生起一种厌世的懒惰。
她总是不想起身。
因为她不知道起来之后,应该如何度过这一天。
活下去,对她而言,是一种任务,不是乐趣。
她对这个世界,并不是乐观的。
因此,她会就这么躺着,睁着眼睛。
但是今天,她忽然想去外面走走。
她想去呼吸新鲜的空气。
但,就在她的脚,接触到地面时,屏风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正在移动的身影。
男人的身影。
同时,靡音闻到了一种熟悉的香气。
顿时,她心中一紧。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
并不是因为害怕。
靡音就这么僵坐在chuang沿边,等待着。
时间仿佛停滞了下来。
一切的行动都很缓慢。
但是,那个男人终究还是来了。
他的眸子,还是如靡音记忆中的那样。
清澈而温和,却有着深邃。
让人心安宁的深邃悠远。
他整个面部轮廓,都是柔和的。
连他周边的空气,也似乎完全没有棱角与弧度。
他的手中,端着一碗药。
白瓷的碗中,盛着黑色的药汁,随着袅袅白汽的升起,那苦涩的淡香,弥漫在屋子的每个角落中。
盛满了靡音的每个毛孔。
靡音的肌肉,是紧张的。
她看着面前的这个男子,却许久,也没有说话。
而男子,主动地对她展开了笑容。
那是天底下最清澈明媚的笑。
像是雨后的阳光,在水雾的蒸腾之下,让人心静。
“你醒了。”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他的第二句话是:“我叫慕情。”
慕情。
慕情。
靡音将这个名字在唇舌之间反复咀嚼,在舌尖上来回荡漾。
“我是你的大夫,来,把这药喝了吧。”慕情将手中的药递给了她。
靡音一直微垂着头,并不明显,但是她没有看他。
就连靡音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可是,在两人交接药碗时,药汁上倒映的两人的面容,就这么荡漾着。
重叠着,很亲密的重叠。
靡音忽然不欲再看,她将碗搁在嘴边,一仰头,喝了下去。
药甫入口,便是一股苦涩。
但不知慕情在药中加入了什么,靡音的唇舌间,有了股淡淡的异香。
靡音将碗放下,垂着眼,看着自己xiong前的发。
她忽然发觉,自己的发,还是披散着的。
而整个人的衣着,也有些不符合礼貌。
靡音将身子不自觉地缩了缩。
“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靡音的头ding,传来慕情的询问。
“靡音。”靡音轻声回答了。
在开口时,她的嘴中,正散发着药的那种异香。
她想,接下来,慕情便要询问自己的身份了。
还有,她的曾经,她的故事。
靡音的手,握紧了。
但是没有,慕情的下一个问题是:“你种过花吗?”
靡音怔了怔,隔了许久,才点点头:“种过,我种的是牡丹,在盛容种过,来耶罗之后,也种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存活。”
“可以的。”慕情道:“牡丹在耶罗,是可以存活的。”
“你怎么知道?”靡音问。
“因为,在我的山庄中,就种了牡丹。”
靡音抬头,看见了慕情清浅的笑颜,一颗心,像是被某种东西给撞&击了一下。
“你想去看看吗?”慕情问。
靡音看着窗外,那被雨水淋过的世界,是崭新的。
靡音的心中,有种渴望。
在她没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点头了。
一个时辰之后,两人来到了慕情的山庄中。
这里,竹林摇曳,送来雅致的清风。
就连空气,也是清雅的。
靡音身体里的每一根血管,都鼓满了这样的清雅,整个人的心xiong,瞬间开阔了许多。
“这就是你居住的地方?”靡音问。
慕情却没有回答,他只是带领着她,继续走着。
这是条石块铺成的小径,脚踩上去,凉凉的。
“你,是去带我看牡丹吗?”靡音问。
不知为什么,那股凉意,慢慢地侵入她的身体。
看着慕情的背影,她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
一种预感告诫着她,不是的,慕情带自己来这里,是另有目的。
靡音停下了脚步。
一种被欺骗的感觉,瞬间让她全身发冷。
她原本以为,慕情是不一样的。
她原本以为,他是无所求的。
她原本,有好多好多的以为。
但是现在看来,他,也是危险。
靡音忽然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但没有几步,她便被慕情追上:“你做什么?”
靡音镇定地抬头。
慕情看清了她眼中的神情。
冷得透骨。
那是种,习惯性的被伤害后的防备。
“为什么你要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慕情问。
“他的脸上,有着竹林的清雅。
像是微风吹拂,那种涟漪一晃而过。
但是,靡音不断地告诫着自己,她不能再次受伤。
是的,面前的这个男人,他和殷独贤,和杨池舟,和极净万,没什么不一样。
他不过是多了一张可以令她放松戒备的脸。
除此之外,他们的内里,没什么不一样。
他是有所求的。
他是有阴谋的。
靡音冷冷地看着他。
慕情道:“靡音,听我说。”
他的手,碰触上了靡音的手臂。
一股令人心静的香气,就这么向着靡音传来。
但是此刻,这香气,混护着靡音烦乱的思绪,却成为黑暗中的一种白色的烟,向着靡音袭来。
最后,竟演化为一只手,扼住了靡音的颈脖。
让她无法思考。
忽然之间,靡音心中,生出了一种恨意。
是的,恨意。
她恨慕情。
她恨他给予了自己希望。
或许,就连靡音自己也不清楚这希望的确切内容。
但是,靡音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内心里一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很清晰。
慕情的手,一直握着靡音的手臂。
他用的力气不大。
他很有分寸,不想伤了她。
但是对靡音而言,这样的动作,却是她所熟悉的囚禁。
那个噩梦,那个有着殷独贤的噩梦,又回来了。
淡淡的香,扼住靡音脖子的手,纠缠不休的噩梦。
所有的一切,都交织在了一起。
靡音的眼眸上,忽然浮起了一层寒冷的光。
与此同时,她的手中,也多了一层寒冷的匕首。
这匕首,她一直带在身边。
匕首上,沾染着陈玉的,殷独贤的血。
而现在,这把匕首,又将饮血了。
慕情忽然感觉腹部一阵灼&热。
他低下头,看见了一把匕首,正缓缓地从自己身体中拔出。
血,将匕首染红。
靡音的眼内,有一种隐忍的情绪。
从头到尾,慕情的眉宇只是微微皱了一下。
他握&住匕首柄,接着,熟练地一拔,快速封住自己腹部的几处穴道,防止大量的血涌出。
做完这一切,慕情抬起头来。
他看着靡音的眼神中,没有仇恨,没有怨怼,没有讶异。
只有平静,就像是一泓水。
靡音的心,忽然震动了一下。
一种陌生的酸涩,在她体&内升腾。
慕情的声音异常清澈,像是水中的一朵白莲:“别怕,我只是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然后,他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是一种召唤。
靡音可以马上离开,慕情已经受伤,他再也追不上她了。
但是,在靡音还来不及思考的时刻,她便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慕情的手上。
慕情什么也没说,就这么牵着她,一起走进院子中。
两手的手心里,是血。
靡音感觉得到,慕情的血,是热的。
一种令人心安的暖热。
慕情带着靡音,来到后院中,越过长廊,在一家房间前停下。
慕情静静说道:“里面,有个你认识的人,你自己进去吧。”
靡音看着慕情,或许是被他眼中的平和所蛊惑,她愿意冒这个险。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内的家具,全是竹子制成的,那是一种简单与质朴。
住在这样的屋子中,心内必定是毫无杂念。
靡音的目光,晃过竹椅,竹凳,最终移动到chuang上。
那张chuang上,半躺着一个人。
虽然,那人的面庞是消瘦的。
虽然,那人的脸色是苍白的。
虽然,那人的眼神是憔悴的。
但是,这一切,都遮不住他的俊逸。
柳易风。
是柳易风!
靡音站在原地,被回忆的潮水冲得晕头转向。
过去的所有,像是一块块色彩斑斓的布料一般,在她的眼前晃动。
靡音抓不住,也不知该怎么抓住。
过了许久,一切才寂静下来。
眼前的一切,都回复了原位。
“靡音。”柳易风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等你很久了。”
靡音先是站在原地,看似平静地。
但是,她的耳坠摇动的弧度开始逐渐增大。
随后,她像风一般,冲到了chuang边,扑入了柳易风的怀中。
她贪婪地呼吸着柳易风身上的气息。
那种熟悉的气息。
属于青兮的气息。
属于过去的气息。
然后,靡音感觉到脸颊上一片冰凉。
她哭了。
从事情发生以来,她一直告诉着自己,哭便是认输。
她一直在阻止自己落泪。
可是现在,她放下了所有的防备。
她想要大哭一场,狠狠地,祭奠那些逝去的美好。
柳易风缓缓地抚&mo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
他们什么也没说,但是,在这样的接触中,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阳光洒在竹叶上,瞬间让叶面变得透明,那些清澈的汁液,在下面缓缓涌动。
叶面,由金黄,变得晕红。
时间,就在这样的变化中逝去。
靡音从柳易风平静的陈述中,了解了他来这里的经过。
田成在被害之前,就托付亲信将柳易风送到了耶罗,送到了慕情这里。
原来,柳易风的母亲那一族,和慕情家是有渊源的,算是远房亲戚。
虽然为了避嫌,双方已经多年没有联系,但慕情还是毫无条件地接收了柳易风。
他竭尽全力,医治着柳易风的伤。
经过这一年的治疗,柳易风的身体,已经渐渐好转。
而在两个月前,慕情终于配制出解药,将柳易风的喉咙医好,让他能够开口说话。
而前几日,慕情无意间说出在山上遇见一个女子。
经过询问,柳易风发现,慕情所说的女子,很像是靡音。
于是,柳易风便恳求慕情将靡音带回。
这就是柳易风的经历。
他全部都告诉了靡音。
但是,有关靡音的一切,柳易风却没有询问。
因为他清楚,那不是快乐的回忆。
他不想让靡音再度去经历一遍。
所以,他什么也没有问。
关于靡音的过去,柳易风只说了一句话,那就是:“一切都过去了。”
是的,一切都过去了。
但在那不堪回首的过去中,有一个人,是他们永远都会记得的。
青兮。
是的,青兮。
但是,靡音也不敢开口。
她不知应该如何询问。
到最后,是柳易风挑起了这个话题:“靡音,你知道……青兮最后待的地方吗?”
靡音的目光,注视着格子窗,那些蔷薇,簇拥着,开得热烈奔放。
像是一团火。
恍惚的火,没有热度。
靡音点点头:“是的,我……去看过她。”
柳易风闭上眼,一种痛苦的情绪从他隐忍的平静的眉宇间穿透了出来:“我真的很没用,居然连她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靡音垂下头,看着被褥上的刺绣。
她的思绪,仿佛也随着那些绣线的痕迹在缓缓移动。
一针一针,组成了现在这样淡雅的花纹。
房间内的空气,像是哽着一滴泪。
有种咸涩的味道。
但同时,也有一种香气。
那种靡音熟悉的,让她心安的香气。
竹叶与药香的混合。
靡音抬起头,阳光照在她细致的睫毛上,将那黑色染成金黄。
靡音道:“姐姐去的时候,不痛苦。因为,那时候,她爱的男人也爱她。这……就比什么都好了。”
“是的,”柳易风道:“是的,我爱她,永远都会爱着她。”
两人沉默良久。
“靡音,”柳易风道:“今后,你就在这里住下好吗?忘记一切仇恨,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一切仇恨?”靡音轻声问道:“那么,你也会忘记吗?”
柳易风摇摇头,眼中是一种清醒的彻悟:“我不会忘记的,因为我唯一剩下的,就是仇恨……但是靡音,你是不同的,你还有着快乐生活下去的希望。你姐姐在世时,最大的心愿,就是让你过上一种平静的生活。靡音,为了青兮,为了我,为了你自己,放弃仇恨。”
靡音静默了。
忘记仇恨。
这四个字,却是艰难的。
是的,她一直在考虑。
如果殷独贤没有死,那么,她应该怎么做?
回到盛荣,重新开始复仇的生活。
还是放弃仇恨,和耶罗那些自由的草地一起同生共死。
这些天,靡音一直在静静思考着这些问题。
命运,究竟会让她怎么做?
究竟,要让她怎么做才好。
结束完对话后,靡音独自步出了柳易风的房间。
她走在长廊上。
长廊四周种有许多的竹子。
那种清凉的绿意,渗入她的每一个毛孔中,让靡音有种酣畅淋漓的清透。
微风吹来的竹林的气息,进&入她的肺部,仿佛瞬间,就将那些烦思给吹走。
这里的一切,不奢华,不富丽。
只有一种质朴,让人感觉到一种脚踏实地的心安。
脚踩在这山庄的地板上,靡音觉得,自己是确确实实,真真正正地活着的。
竹林,在摇曳着。
像是一只手抚过了靡音的肌肤。
那只手,是靡音所熟悉的。
带着暖意的手。
在走廊尽头的小亭中,靡音看见了那只手的主人……慕情。
是的,他正躺在竹椅上,闭目养神。
衣衫,已经更换了一件。
血迹,全部清理干净了。
他清瘦俊逸的脸庞上,有着失血的苍白。
靡音的心,顿时生出一种愧疚与无措。
靡音发觉,每次她看见慕情时,心里都会有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措。
竹林的绿意,笼罩在假寐的慕情身体上。
他仿佛是竹精。
自由自在,无欲无求。
靡音一直站在他的身后,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然后,就在那种无措持续地在靡音身体中膨胀时,慕情开口了:“过来坐吧。”
随着话音,慕情也撑起了身子。
虽然动作轻微,但,还是扯动了伤口。
他的脸上,有很轻微的抽&动。
虽然他努力隐忍着,但靡音还是看见了。
她感觉到懊悔以及内疚。
“你的伤……”靡音喃喃道:“对不起。”
慕情微微一笑。
那笑容,若柳絮般轻扬,抚在靡音的心上,软化成一片。
“是我的错,我没有事先向你说清事情的经过。”慕情这么回答。
他并不是客气。
他的话语中,是平和。
像是清澄的溪水。
靡音看着他。
他的手指,是干净的,暖热的,令她向往的。
“谢谢你,救了柳哥哥。”靡音道。
“他,也是我的亲人。”慕情的声音,和熙得像是暖风。
温暖,是靡音许久都没有接触到的东西。
她心生恋恋。
靡音抬头,透过那茂密的竹林,看向天空。
竹叶组成的缝隙,也是一种柔&软的绿意。
“我该回去了。”靡音道。
她的声音中,有种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东西。
是一种眷恋。
是一种晦暗。
是一种不舍。
“你连茶都还没有喝呢。”慕情说着,边用左手端起茶壶。
他尽量避免使用右手,避免牵扯伤口。
靡音刺得并不浅,虽然他用药止住了血,但是,起码需要修养一月有余。
可是,他不想让靡音看出来。
他不想让她愧疚。
靡音自不是媸颜陋质,也觉察出了他的用心。
于是,她主动接过慕情手上的茶壶:“我来吧。”
两人的手,碰触在了一起。
虽然只是一瞬,但是,靡音觉得,那种暖热,会一直驻留在她的肌肤之上。
那股暖意,会透过肌肤的每一处纹理,到达四肢百骸。
是的,四肢百骸。
靡音定定神,将茶水倒入自己面前的杯子中。
因为她略为繁乱的思绪,茶水溅起了繁乱的水花。
偶尔一滴,落在靡音的手上。
靡音端起茶,静静地品着。
这里的一切,都是幽静,清雅。
茶水,也是一样。
靡音的目光,一直看着杯子。
但眼角,却是驻留着慕情的衣角。
那浅色的布料上蒙着一层竹林的绿。
面前的这个男人,靡音想,他,或许是不同的。
或许,他真的,是不同的。
那衣角,一直胀满了靡音全部的视线。
但是,靡音猛地回过神来。
她有些明白自己在期盼着什么了。
可能吗?
靡音讪笑一声,硬硬地将眼神移回。
她不愿妄想。
“果然是好茶。”靡音放下杯子,用与慕情同样平和的声音道:“谢谢你,我回去了。”
说完,靡音站起身来。
她的裙裾,本身是散成一朵花,而如今,合拢了花苞。
静默的,像是不曾盛开过。
像是不曾有过期许。
靡音走出了亭子,走上了长廊。
长廊,仿佛望不到尽头。
靡音觉得很奇怪。
刚才她来的时候,明明是很短的距离。
难道,是因为离开。
她不愿多想。
不敢多想。
这时,慕情叫住了她。
“那里,是你的家吗?”
那声音,顺着清风传来,像是能吹散人的烦思。
靡音没有回头。
但是,她摇头了。
不,那里,不是她的家。
她没有家了。
从很早很早以前,就没有家了。
“那么,为什么还要回去呢?”慕情继续问。
风,持续地吹来,吹拂起了靡音的发。
在空中,四散着。
像是一种无声的回答。
否则,她又能住在哪里呢?
“如果你不嫌弃,”慕情道:“你可以住在这里的。”
靡音还是没有回头。
但是,她冷清的声音,随着风,飘散到了慕情的耳中:“不必了,我很好。”
接着,她继续往前走。
慕情再次叫住了她:“如果有空,就多来这里玩玩,这里,随时都是欢迎你的。”
靡音顿了顿,接着,离开。
脚步再也没有停止过。
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似的。
靡音坐在池子边。
池面上,有着宽大的荷叶,圆润的露珠正在上面滚动。
叶脉清晰,下面似乎有着无数的汁液流动。
靡音的眼睛,一直驻留在上面。
可是她的神智却不是的。
她的神智,飘散到了很远的地方。
带着一种竹叶的香气。
飘逸。
她的双膝弯曲,下巴就抵在膝盖上。
而眉宇之间,满是烟云般的郁郁。
像是高山上的雾气,淡淡的,确是存在。
极净万今早派人快马回来告诉她,说是宫中有事,耽误了,一时半会无法回来。
靡音听了便是听了,心中没有一丝起伏。
她的一颗心,似乎已经成为了死水。
平静至黑色,所有的作物都安静地在里面枯荣。
无声无息。
虽然靡音不愿承认,但是,在几天之前,她心湖的水,还是摇曳了片刻。
因为那股竹香。
可摇曳之后,便是深深的无奈。
心中,有种浅浅的闷窒。
说不出因由。
柳易风曾好几次送信来,想让她去山庄中聚聚,但靡音总是推脱。
她不想见到那翠竹般的人。
她不想见到慕情。
并不是因为厌恶,而是因为其他。
其他,靡音不愿正视的原因。
靡音的头,枕着膝盖,久了,脚便有些酸麻。
她嘴角抿紧几分,接着,便站了起来。
极净万为她安排的屋子,舒适至极,奢华至极,但,不是靡音想要的。
这里,到处都熏着香。
珍贵的香料。
可是,却失却了自然。
靡音想起了那染着药香的气息。
似乎,无论如何,靡音都会想起不愿记得的那个人。
xiong中,烦闷淤积。
靡音不愿再在这待下去,她来到了山上。
这座山很大,苍翠中透着深郁。
靡音特意挑的另一条路。
她不想见到慕情。
而且,也很难见到他。
因为靡音巧妙地打听过,得知慕情每隔几个月才会入山寻找药材一次。
上次,不过是巧合。
他们,见面的机会,将很少了。
靡音这么想着,一路沿着山路行走。
她的脚下,有很多的落叶。
陈旧的黄色,清新的绿色,混杂在一起。
没有区别的,它们都是落叶。
只是落叶。
半山腰处,有座小亭,年代似乎已经久远,显得陈旧。
可是在浓浓绿荫的映照下,却有着别样的意趣。
靡音走得累了,便决定在此歇息。
坐在亭中,可以俯视山下。
心里,稍稍开阔些许。
一朵野菊&花,在亭脚处哀哀地开放着。
那种娇&嫩的色泽,柔&软了人的眼。
靡音伸手,将它摘取了下来,放在鼻端轻嗅。
没有香气,只有一种露珠的清新。
靡音闭着眼,闲适地轻嗅着。
而此刻,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很轻,像是极力不想打扰到她。
靡音睁眼。
美眸中瞬间闪过淡淡的讶异与慌乱。
因为。
来人是慕情。
“对不起,打扰到你了。”慕情的声音,还是她记忆中的那般清雅。
“没关系。”靡音将手中的花放在了一旁。
接着,靡音微垂着头,没有再说话。
还是慕情打破了沉默:“这些天,为什么没有到山庄来,是因为我说错了什么吗?”
靡音摇摇头。
阳光从她背后射来。
影子,在亭中的地面上,模模糊糊的。
“你的伤,有什么要紧吗?”靡音转移话题。
“没事,已经大好了。”慕情的声音,依旧是轻柔,就像是今天的阳光。
“易风,很想和你说说话。”慕情继续道:“我看你也没事,不如就跟我一起回去吧。”
“改天吧。”靡音看着地上的影子,道:“改天我再去。”
慕情沉默了。
阳光,静谧地洒在两个各怀心事的男女身上。
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层冰。
“你为什么不开心?”慕情忽然这么问。
“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靡音笑了。
可是要等笑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连抬起嘴角的心情都没有。
“因为,你的脸上,从来没有露出过真的笑容。”慕情这么回答。
他的声音,也是像云烟般飘渺。
“你认为,”靡音忽然冷笑了一声:“一个亡国之女,还有开心的必要吗?你认为,一个什么都不剩下的女人,还有开心的必要吗?你认为,一个经历过无数血腥,甚至杀过人的人,还有开心的必要吗?”
靡音的音调,到最后,不自觉地拔高了。
她并不是针对慕情。
只是,针对自己的感情。
在说完之后,她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语气,有多么尖刻。
她的贝齿,咬住了唇瓣。
因为自己刚才的行为。
她想,在听见这么不客气的回答后,慕情应该会离开的。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可是没有,在惠风之后,慕情的声音,还是一样的暖柔:“有必须。”
他这么说:“有必要的,因为至少你还活着,至少你可以闻到花的清香,可以听到鸟的鸣叫,可以感受雨露的滋养,可以有无止境的未来……所以,你有开心的资格,也有开心的必要。”
是吗?
靡音这么询问自己。
是这样吗?
她的手上,重新拿起了那朵花。
触手,便是柔嫩。
“我是名大夫,时常会接触到很多的病人。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有着美好的未来,但是他们的生命却不允许他们拥有那些未来。所以,我认为,生命是最可贵的。如果我们还活着,那就要好好地活着,努力地活着。”慕情的声音,在这山林之中,轻扬飘散。
靡音安静地凝听着。
她的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裂开。
不痛。
只是一种微微的悸动。
靡音还是垂着头,但是她知道,慕情就在自己身边。
他一直没有离开。
靡音的手上,是那朵野菊&花。
不娇艳,颜色也不素雅。
但是,却有着昂然的生命力。
在阳光下,热烈地绽放花瓣。
靡音缓慢地将它旋转着。
圆形的花,成为圆形的黄色。
在那漩涡之中,靡音轻声道:“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你想听吗?”
天色,由蔚蓝转为昏黄。
天际的云霞,仿佛在燃烧一般。
那红色的云,镶着金色的边。
与绚烂的华丽中,带着一种静谧的怆然。
靡音,将自己所有的故事,将那些发生在自己身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慕情。
那些悲伤。
那些屈辱。
那些屠杀。
那些血液。
一件件,一桩桩,全都向慕情讲述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但是,在慕情的面前,她不自觉地就会将身体放松。
她会有一种想要放空的渴望。
慕情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他们在亭子中坐了许久。
靡音在喁喁地说着,而慕情则安静地聆听。
靡音的诉说,是断断续续的。
甚至偶尔要停顿半个时辰才会重新响起。
可是慕情从来不会催促与插话。
他只会聆听。
安静地聆听。
以及。
安静地注视着面前的这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