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女》李悦澄

9、九

　　15

　　小郑穿着鲨鱼皮游泳衣站在岸边，用尽量不易察觉的方式调整着紧张的呼吸。而水里的三只海豚却急不可耐地往上窜着，拱着小郑的脚尖。

　　“别着急，马上到你们了！”

　　小郑是海滨城海洋馆最年轻、最帅，也是最有本领的海豚驯养员，高挑匀称的身材，周正的面容，认真的态度，和不断推陈出新的表演，都让观众们十分喜爱，有他在的海豚表演总是热闹空前。

　　这时海豚节目的主持人小妹抬高了声调说：“大家看我们的驯养员帅不帅！”

　　一千观众在水上剧场中高声齐呼：帅！

　　小妹又说到：“这位帅气的驯养员可是标准的海滨城男生哦！”

　　来旅游的年轻女观众纷纷发出嗷地一声嚎叫，好似马上就要嫁到海滨城一样。小郑不自觉地脸红起来，然而却不敢松懈，因为他知道这句串场词下面是他和海豚们新练习的，一个难度很大的表演。

　　“由于我们的驯养员太帅了，所以可爱的海豚们都争相想要给他送上一个热吻，不信你们看！”小妹扬起一只手，转身指向小郑。

　　小郑深吸一口气，纵身如水，在水下给海豚硕硕发出信号。硕硕咧着嘴赶来，一个弯身潜至小郑脚下，唰地一声把他顶出水面，原本平静的水池绽开了巨大的水花，小郑仿佛站在水花的中心一样。紧接着他做出新的手势，向海豚妞妞和沐沐发出信号。

　　可是好几秒过去了，妞妞和沐沐不见动静。

　　小郑十分担心她们配合不好，因为训练的时候总是出错。此时他已经感到脚下的硕硕有点坚持不住了，他心中默念着坚持，一面又发了一遍信号。

　　这次小郑的信号起了作用，妞妞和沐沐一左一右，从水中跃出，直奔着小郑而来。她们在空中仿佛高兴地笑了，先后在小郑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湿漉漉，滑溜溜的亲吻。观众席上响起了惊呼声和久久不息地掌声。

　　“还是没有做到同时，间隔差了两三秒。不过对于第一次表演，已经很不错了！至少没有撞到对方。如果撞到可就危险了！”小郑一边拍着三个可爱的小海豚的头，一边欣慰地想。他把腰包里的小鱼丢给海豚，他们灵巧地接住，一口吞进嗓子眼里，然后没吃饱似的对小郑晃晃头。

　　“不能再吃啦，下一场表演的好再给你们吃吧。”小郑蹲在岸边，低声对他们说。此时观众已经开始散场，水上剧场里人声鼎沸。主持小妹走到他身边，半开玩笑地拍了他的头一下：“呆子，别跟海豚说话啦，主任找你呢！”

　　小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一定是因为新的表演效果不好，主任要把节目换掉。他换衣服的时候心情七上八下，连去主任办公室的时候，脚步也是沉重的。然而主任和老板在那间屋子里乐呵呵地等着他，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我们从加拿大买了三只白鲸，后天就到了，”胖老板最后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头撵进烟灰缸里：“刘主任说你训练这些动物很有一套，想不想试试？”

　　这个结果着实让小郑喜出望外，因为除了海豚，他最想一起工作的动物就是白鲸。去年他出国学习，看到白鲸表演时，就喜欢上了这种机智、顽皮的海洋动物。回来后他也曾偷偷查过资料，学习过白鲸的习性和驯养方法，幻想着有一天他们海洋馆能有白鲸到来。然而现在他就要梦想成真了。

　　小郑没有回答，但答案全写在了他的脸上。刘主任见到他这副高兴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们海滨城要有白鲸啦！全国只此一家！”
　　但是两天后，当对方动物园把白鲸送过来的时候，说好的三只却变成两只，而且是两只没有精神，蔫头耷脑的白鲸。小郑努力地回想着中学时学过的英语，用蹩脚的口音问到：what happend？

　　外国饲养员看到他这么没礼貌，仿佛也动了气，但强忍着怒火和悲伤似的说了一大串，小郑歪着脑袋听了半天，一句也没听懂，他急忙用目光寻找主持人小妹，因为她是大学生，她能听懂这些老外在说些什么。

　　小妹说：由于赶上风浪，所以航行速度比预计的要慢，因此快到码头时天已经黑了，灯塔亮起灯给我们指引方向。但三只白鲸突然焦躁了起来，一边叫一边到处乱扭。有一只力气最大的撞开了运送用的水箱逃跑了。其他两只本来也要跑，但是工作人员及时赶到，才保住了这两只。

　　一席话听得小郑和其他工作人员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反应，对方又用愤怒的口吻补了一句，你们最好赶紧调查一下你们的近海到底怎么了！

　　这句小妹没有翻译，因为她也在想，我们的近海到底怎么了呢？

　　损失了一只白鲸，胖老板当然也很生气，但最难过的还是要数小郑，因为他在和新的白鲸打交道的时候，明显感到他们在思念同伴。

　　“你怎么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呢？你能听懂他们说话？”小妹每次看到小郑对着白鲸自言自语的时候就忍不住这样问。

　　“我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是我可以感受到他们的感觉。”

　　“怎么感觉？”

　　小郑拉过小妹的手，把她的手掌慢慢地放到白鲸洋洋的头上，洋洋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呼唤，吓了小妹一跳。

　　“别害怕，闭上眼睛。”小郑说。

　　小妹闭着眼睛，抚摸着洋洋的额头，然后突然转过身，惊异地对小郑说：“他在害怕？”小郑点点头，有点难过，因为他不知道这两位新朋友在害怕什么，他想帮助他们也没办法。

　　但是几天以后的一个偶然事件，让他忽然摸到了些头绪。这个偶然事件，便是小郑的生日，小妹送了他一个迷你码头摆件。尽管整个摆件并不大，可是细节做得很好，有码头、栈桥，帆船，还有小岛和灯塔，最妙的是，在小岛的岸边，还有正露出头的小鱼和海豚，十分精致。

　　小郑心里十分喜欢，忍不住拿着摆件和动物们分享。他对两只白鲸说，如果你们能赶快好起来，我也送你们这么可爱的礼物。可是没想到，两只白鲸看了摆件，不但没有像海豚那样发出欢快的叫声，反而在水里不安地翻腾起来，凄惨地叫着，把几只海豚吓得退避三舍，小郑安慰了很久才让他们都安静下来。

　　他想起上次外国人说的话，恍然大悟，原来这些白鲸害怕码头！也许是曾经被捕捉上岸的时候，码头在他们心中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小郑得意地分析着，从此以后对白鲸的照顾更为注意和体贴，果然没多久，白鲸就和他混熟了，和海豚们也渐渐融洽起来。

　　“治”好心理创伤的白鲸终于流露出聪明顽皮的一面，他们时常喷水来捉弄小郑，不表演的时候，也隔着玻璃吓唬吓唬来参观的小朋友。当然，大部分时候，那些来看白鲸的人都对这两只白鲸的友好赞赏有加。如今就等着他们繁衍生子了。小郑开心地想。这件事让他的成就感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几个月后，那只逃跑的白鲸终于有的下落，因为它搁浅在了灯塔岛的暗礁上，渔民发现它时，它已经奄奄一息。海洋研究所的医生使劲了力气，还是没能为它保住生命。

　　小郑决心不对海洋馆的两只白鲸谈起这件事，但是动物们都感受到了他悲伤和疑惑，于是当小郑弯下身子的时候，白鲸洋洋和佳佳用他们的额头摩挲着小郑的脸，咧着嘴笑着，发出咕噜咕噜的滑稽叫声，仿佛在说，赶紧好起来呀！

　　16

　　从海水浴场出来，黄涛说晚上请小玉吃大餐，吃地道的海滨城海鲜。此时太阳已经偏西，加上游了一下午的泳，小玉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可是又不能表现出来，不然太失面子。不过她想，既然是大餐，那么绝不能让黄涛出钱，因为我住他的房子已经很添麻烦了。

　　可是谁成想，黄涛带她一路七拐八钻，却走进了一个偏僻的小街道，道路两旁别说是大餐了，连正经的餐馆都没有，尽是些麻辣烫、烧烤这样的路边摊和小饭馆，只是内容都换成了海鲜而已。

　　小玉不禁有些失望，这里卫生环境实在堪忧，如果黄涛硬要在这吃的话，我只好借口减肥少吃些了。她这样想着，忍不住去看黄涛，却只见他微微一笑说：“看到什么想吃的就说啊，别客气！”

　　小玉真是哭笑不得，这样的地方我怎么吃的下去呢！

　　这时小玉忽然停下了脚步。在她的前方，有两栋挨着的大楼，楼顶的霓虹灯牌子上赫然写着“海滨市第三医院”的字样。而医院的后门正开在这条街的右手边，大门的两侧排满了寿衣店，花圈、棺材和祭品都摆在门外，与街道左手边一排排的露天餐桌隔街相望；纸花和缎带在晚风中抖动着，发出瑟瑟的声响，好像在招揽生意似的对人挥着手。此时伴随着哗啦啦的声响，医院的铁门拉开，一辆挂着黑黄相见绸布的面包车缓缓使出，从小玉他们身边擦肩而过，奔着海岸线那边的夕阳开走了。

　　整条街忽然安静得出奇。小玉猛一回头，才发现这些餐馆中根本没有人吃饭，只有一两个伙计或老板，停下了手里的活，古怪地笑着，目送着灵车的离开。

　　小玉感到胃里一阵恶心，他想要去拉黄涛的手，但黄涛早已加快了步伐往前走着，小玉紧跑了两步才勉强跟上，而这条街却仿佛是无穷无尽似的，怎么也走不完，她终于压不住心中的想法，对黄涛说到：

　　“这样的地方真的可以吃饭吗？”

　　黄涛却平静的说：“中学六年我都是在这种地方吃饭的。”

　　小玉此时忽然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黄涛了。这时这条街也终于走到了尽头，黄涛带着她稍微一拐，就来到了小玉住的那栋小楼。在海滨城一直晕头转向的小玉早就迷了路，她没想到这条恐怖的小街竟与黄涛的小姨家离得这么近，难怪他说自己从前总在这里吃饭。

　　小玉讷讷地站着，还没有从刚才这震惊中缓解，黄涛之后轻轻推了推她的后背，说：“赶紧去把泳衣放下，再换双舒服点的鞋。”

　　“换鞋？”

　　“我是不会让你在那条街上吃饭的。你换上鞋，咱们走远一点，去吃好的。”

　　黄涛笑着说，小玉觉得自己又被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