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 ...
-
1.
雪慢慢落小了，堆积的雪白还来不及化去。在被白雪覆盖的道路上，偶尔可见几颗枯黄的草顽强地生长着，枯草顶端沾着落雪，沉沉地垂下，没精打采地摇晃着。刚刚走进这个村落，并非见到的是满眼白色的雪，那黑色的模糊的点点杂草，点缀在雪地里，缓和了枯燥的风景。
宁墨踏上这片土地，脚步落在雪地里，发出簌簌的细微声响，她把目光转向更远的地方。
低矮的房屋似是仓促搭建而成，被大雪压得喘不过气，作为屋顶铺设的木板不堪重负，以可见的弧度弯曲着，原本的颜色也已经变成了腐朽的黑色，房屋四处打着补丁，勉强维持着它的使用功能。
远处是苍茫的青山，遮蔽在清晨朦胧的雾气之中，黑黢黢的轮廓上，隐约可见皑皑白雪。
一抹光芒从东方的群山之间透露出来，起初是美丽的红色，毫无温度，慢慢的，光芒中透出金色，变得越来越耀眼，宁墨的眼睛无法承受这样的强光，忍不住眨动一下，阳光也随着她的动作闪动、跳跃……
她长久伫立在风雪后的雪地里。
太阳终于完整地显露身姿，光线照着大地，针尖一般，把树木、枯草的影子拉长。
伴随着自然的运转，宁墨同步地从腹腔吐出一口气。
她向那堆密密麻麻的低矮破旧木屋走去，太阳升起来后，陆续有人起来出门，一个小小的房子里有时候能走出七八个女人，她们身穿破布一样的衣服，摆着忧愁的面孔互相打着招呼。
不知道哪个人先看见了宁墨，接下来大部分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呆呆地注视着靠近他们的盛装美人。
她身上红色的衣裳像是与太阳相呼应，在雪地里燃烧，欺霜赛雪的美丽脸庞毫无表情，右手下意识按在腰间的剑上，那把剑刀鞘精美，一看就非凡品。
他们交头接耳，悉悉索索，悄悄讨论着这个人是谁，为什么来到这里。
宁墨沉默地走近，所有人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暗中对着她指指点点，那些沾染灰尘的面孔都是麻木不仁，冷漠无言的，没有人上前询问，连一个微笑都没有。
她看向一间未来得及关上门的房子，前后左右不过十米不到的小房子，里面大概睡了二十几个成年人，角落里还锁着几个孩子，营养不良的小小面孔在阴暗处暗幽幽地盯着宁墨这个闯入者，就像饿极的野兽。
宁墨扫视着所有人，看见一个女子脸上闪过了担忧。她站在那名女子身前，微微放低了头，摆出罕见的温柔表情：“为什不去附近寻求帮助？没有多远就是城镇了，没有人管你们吗？”
果然是养尊处优的人。
原本注视着宁墨的人们，像是一致得到了解答一样，凝滞的时间回归了流动，所有人又开始专注于自己的事情。
宁墨非常不舒服，捏紧了剑穗。
被拉住的女子，用善意的目光注视着宁墨。
“像这样一大批没有用的人涌入国内，能够给予他们安身之所就已经很好了。这种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您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要渡过虚海，去戴极国。”
女子露出吃惊的表情。
“您为什么想要去……”
“因为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2.
离开令乾门之后，在荒无人烟之地，泰麒都是化为兽型日夜兼程赶路。
他能够在更东更北的地方感觉到那被风雪包围一般的令人窒息的悲伤气息，光光是感觉，他就想要流泪了。
他的王就在那里，在雁州国。
已经四年过去，泰麒本以为少女早已离开。再糟糕一些，他的梦不过是幻想，戴的王并非身处雁州国某处的少女，他抛下了身为麒麟的责任，去追寻一个不存在之人而已。
她真的在那里，真是太好了。
泰麒抵达最靠近黑海的元洲之后，凭借模糊的感觉一路向东北的方向前进，连续赶路、收伏使令令他年幼身体非常疲惫，行程被耽搁下来。
泰麒完全不听汕子的劝告，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可以！不可以停下来！
一定要赶紧找到王才行，就算泰麒自己辛苦一点也没有关系。如果不去找到她的话，她没法等下去离开去他找不到的地方了怎么办？
必须赶紧找到她才行。
泰麒像是追着太阳奔跑一样，迎着东方的光亮，拼命地追赶。
3.
鸢芊抱着笨重的竹简走在回家的路上，从义塾下学之后，她总会抱着书回家，鸢芊不聪明，上课也听不明白，可是一想到自己能读书是多么珍贵的机会，可以说是无数人放弃之后，才能够轮到她的，想到家人的脸，鸢芊就会拼命打起精神读书。
在这里义塾里念书的，都是戴流落至此的，是戴的子民。本国妖魔太多，办学有太多难处，再加上官吏为了更好的统治人民，一心想要民众变得愚昧，想要把所有戴的子民制成只会服从的傀儡，戴的教育根本无法进行。鸢芊以前在戴的时候，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来到这里的人，都是不得不逃走的。
如果在自己的国家能够过得很好，为什么还要跨越虚海，费尽心机来到其他国家呢？
在这里，虽然有的时候还是不能够吃饱，也没办法穿上抵御寒冷的衣服，但是至少有安稳的容身之处，有一个家了。只要这样，大家都感到很满足，很幸福，因为能看到活下去的希望。
不用担心会在冬天的夜晚在睡梦中被冻僵死去，不用担心妖魔的突然袭击，更不用担心被残暴的乡长压榨。如果好好努力的话，说不定还能融入雁的百姓里，过上衣足饭饱的生活。
鸢芊虽然出生时一直在吃苦，没能享受到快乐的童年，可是，在这下学回家的路上，她就能感觉得到自己很幸福。
能够这样挺直背脊，站在苍天之下，笑着、唱着歌，在以前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好幸福啊……”
她情不自禁对着夕阳这么说。
说完之后，她感到非常不好意思，看了下四周。
这时候，她看到了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的少年，少年十三四岁的样子，斗篷把他的身形遮得严严实实。
鸢芊吓得把怀里的书都丢了一地。
被看到了……好丢脸……
“喂！没事吧？”
少年过来帮她捡书。
“没……没关系！”鸢芊紧张地说，她挥舞着冻红的手臂，自己赶紧把书捡起来，“不好意思，麻烦您了，竟然让您这样的人帮忙，实在是对不起……！”
少年看她的眼神更奇怪了。
“您来这里做什么呢？我没见过您，您是雁国人吧？”
少年“咦”了一声，随即露出了然的表情，说：“是的。你觉得自己很幸福？”
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女，一身破旧看不出颜色的衣服，长期被欺负的刻意讨好他人的脸，一双眼睛却闪烁着名为希望的光。
少女涨红了脸，害羞地捂住了脸，怀里的书又一次掉在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么笨……可能就是太笨了，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就很满足、很幸福了，雁真是一个很好的地方啊。我在想如果戴也能有王大人就好了。当然，和延王大人也是不能比的……”
少女慌张地捡书，言语中流露着对延王的尊敬。
“你叫什么名字？”
“鸢芊。”
少年突然笑了，像是对她呆呆的举动忍俊不禁一样，他对着鸢芊说：“那家伙也只有那样罢了……咳……再稍微忍耐一下，戴一定会好起来的，今年麒麟已经能够选王了。”
鸢芊非常高兴地点头：“听母亲说过！母亲还说如果王大人即位的话，大家都会回去的。啊……很晚了，我要赶紧回家，这位大人，请您多保重。”
鸢芊跑开之后，忽然转过来大喊：“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
走远的少年回过头，对她比了个手势。
是数字的六的意思。
鸢芊站在那里看着他离开。
4.
雪地里仿佛要燃烧的红色。
少女站在山丘之上，看着小小的村落，黎明的村子静悄悄，雪化了之后，黑色的土地露出一部分，从高处向下看，难民的屋子，竟然比黑土更加像是白色画布上的污迹。
六太隐身在斗篷之下，与她并肩而立。
“为什么来到这里？”宁墨问他。
“我也好奇你为什么来这里。”六太说。
“我想要到戴极国去。”
“戴极国……去那里做什么？那边现在很混乱，就算是你也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一般来说，妖魔不会成群袭击人类，但是妖魔会被血腥味吸引，被引来的话就是一群了。”
六太听尚隆说过宁墨天性嗜杀，虽然他不赞同宁墨的做法，但是也不会任由她去送死。
如果她在那里又大开杀戒的话，欣赏她的尚隆也不可能手伸到戴国去把她救下来，但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看到宁墨对着难民露出同情的表情的时候，六太对她的印象就改观了不少。
宁墨早一步来到此处，六太则是感觉到泰麒的气息赶来的，两个人会相遇，也是偶然。
六太站在山丘上，宁墨看见了他，就寻迹而来，才会有此刻的两人并肩而立。
“正因此才想去。那边的话，就算是延王也不可能调查到吧？相较之下，其他国家都有说得上话的领导人，戴的话就只能我自己去找了。”
六太看着宁墨认真的眼睛，开口道：“不在戴，是在蓬山。”
“蓬山？”
“没错，我和尚隆都是这么想的，尚隆也问过景王，景王的回信也是一样的回答。不过前几天景王寄来的第二封信，尚隆好像看完很吃惊，但是并没有和其他人说信的内容。”
“那我走了完全相反的路吗……”宁墨自语道。
“不过，说不定也不在蓬山。因为我们见到的，应该都不是本人。”六太迟疑了一会，“你的父亲，是五岳的仙人吗？”
宁墨苦笑着摇头：“我不知道。”
虽然和父亲一起生活了十七年，可是宁墨依然不够了解她的父亲。她始终活在自己和书籍的世界里，这也是父亲的教诲。
现在看来，就像是他刻意避免了与宁墨的过多接触一样。
如果父亲是这里的仙人的话，为什么要把她在昆仑抚养长大？泰麒说她是戴的王，那么她为了接受玉座回到了常世，这么想来，父亲让她学习的那些平时用不到的东西，似乎就是为了这一刻。
就算这时候，宁墨看见父亲突然出现告诉她，一切都是他策划而成，她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你准备怎么办呢？”六太告诉她消息之后，问她。
“顺其自然吧，接下来一段时间，我要留在这里，在义塾里学习。”
六太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这里的义塾，是由戴流落到这的有识之士自发筹划的，你要了解常世的知识的话，这里也许不是最好的选择。虽然他们尽心尽力建设了义塾，可是和庠学比起来，还是不够。”
宁墨笑了笑。
她想要等泰麒，这话却不能对六太说，因为她也无法确认，那是否真实，还是只是她虚妄的梦而已。
更何况，看见这样的惨景，还能够轻松地离开，为了自己的前途而抛弃这些可怜的戴国人的话，宁墨宁可拔剑自刎。
她不反感杀人，这是她刻在血脉里的不安定，是她的本能，但是同时，她对于弱者亦有自己的同情。
但是，宁墨不是喜欢表达自己的人，她更喜欢一个人承担一切。
“你呢？你又为什么来到这里？”宁墨问六太说。
六太沉默片刻。
“来找一个小家伙。”
“需要我帮忙吗？”
“不必了，我能感觉到，他就在附近，而且越来越近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