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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此去经年 ...

  •   元熹六年春

      年轻的太医紧跟在小宫女身后,不远处就是条幽静的石子小路,他抬起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虽说是三月,但走了这么些时候,到底还是吃不消。

      小宫女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见他走的这样慢,就上前拉过他的袖子,圆嘟嘟的小脸粉嫩,“你走的这样慢,还不如王太医腿脚利索。”

      听了这话,他脸上一红,那王太医七十有六,今年才告老还乡,他也是顶了王太医的职位,才进宫不久。小道边上长满了杂草,稍长些的长至腰间,小宫女像是习惯了这些,动作麻利的扒开这些挡路的杂草,走了半个时辰,终于看见了一座破败的宫墙,破碎的砖瓦碎落了一地。他怔怔的望着,从这精雕细琢的屋檐,依稀可见当年皇上对这位妃子的宠爱。回过神来,那小宫女已经走得老远,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踏进院子。

      “还不快进来,若是娘娘等急了,你吃罪得起吗?”小宫女俏生生地站在宫殿外面,眼睛瞪得大大的,丝毫没有威慑力。

      他轻应了一声,跨进殿门,小宫女已经回了内殿,从里头拿了一根珠钗塞到他手里。他心里一惊,松开手,低声道“娘娘,这个下官不能收下。”小宫女听了却不是这个意思,颇为肉痛的从胸口取出一枚玉坠,“这可是前些年娘娘赏赐我的,精贵的很,就是过年的时候哥哥嫂子来看我,我都没舍得给。”

      他正要开口拒绝,帷幔里却走出一个聘婷女子,她只穿了一身素淡的宫装,头发只简单地用一只木钗固定,她看着那小宫女,浅笑道“小鱼,把东西收起来,去把我藏着的碧螺春泡一壶茶,想必太医要在婉容阁稍坐片刻。”她转了身子,大大方方的看着他的眼睛,“你瞧这面生,不知怎么称呼。”

      他忽然慌了手脚,心跳的就好似要从嘴里蹦出来,嘴巴不受控制的道“下官安溪县人,安昇,二十三,家中只有一个五十岁的老母亲,尚未娶亲。”一旁站着的小鱼惊讶的张大嘴巴,随即一阵大笑,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娘娘,这太医好有趣,你不过是问了他一句,他倒好,说了这么一堆。”

      安昇有些迥然,他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女子面前失神。

      林婉容眉眼一挑,轻声道“小鱼,还不去沏茶。”她上前打趣道“安太医,你难不成不打算起来了?”她看着窗外飘落的树叶,淡淡的开口道“更何况,我早已不是什么妃子,不过是个住在宫里混吃等死的闲人罢了。”

      “娘娘何出此言,太子日后登基……。”这话,不过是痴人说梦,宫中谁不知道,当年太子一出生就被守在殿外的王德顺带走,四年来,太子生母的事情俨然是不能说的秘密。皇上不会允许一个聪明的女子做上太后的位置。

      这般想着,安昇看着她的眼神带了一丝怜悯。

      那个午后,是安昇这一生过的最愉快的时光,他钦佩她的才识广博,惊叹于她对当今天下的玲珑通彻。

      他和她不过才认识几个时辰,他却引她为毕生知己。

      在之后的日子里,他总是忍不住想起她,想起她的一颦一笑。小鱼会时常跑来太医院寻他,告诉他娘娘今日又对着窗户坐了一整天,要不就是从她宝贝的柜子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子,看着看着就会流泪,直到哭着睡过去。

      他想再见见她,事实上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冷宫的日子实在难熬,林婉容闲来无事就会带着小鱼在后院里锄草,然后种上从小太监那里换来的种子。安昇来见她的时候,林婉容正挽着袖子,蹲在院子里,他正要行跪拜之礼,却被一双黑乎乎的小手拉着,“安昇,你瞧,这颗种子发芽了。”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他其实心里紧张极了,垂首看去,只见那一片空旷的土地里,有一个指甲长短的绿色冒出来。

      “这是桃树,等到来年,它就会开花。以前我做的桃花酿爹爹一天可以喝上好几壶,这些年,也不知……”她松开他的手,忽而转过头,“安昇,你喜欢喝酒么?”他其实滴酒不沾,却不知怎么的,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林婉容掰着手指,笑道“好的,算上你的。”

      可是直到这株桃树开了花结了果,他也没有等到那一壶桃花酿。

      太子云睿,今年四岁,从小被皇上养在身边,小小年纪,却已经知晓四书五经,天文地理。云睿讨厌那些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宫女太监,他甩开那些奴才,一直跑,一直跑。可是待他停下脚步的时候,却迷了路,任凭他怎么走,都找不到会到乾清宫的路。

      小鱼长得可爱,嘴巴又甜,御膳房的几个御厨也从不难为她,有些多的吃食也都塞给她让她给淑妃送去。她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拿着灯笼,嘴上哼着小曲,一路蹦着跳着。可走到半路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好在她护紧了食盒,不然她们今天就得饿肚子了。捂了捂酸痛的手掌,小鱼捡起路边的灯笼,却看见一个小小的黑影,缩在小道上。

      她慢悠悠的靠近,那黑影却一掌拍开灯笼,喝到“大胆。”云睿年纪小,看什么学什么,云卿平日里骂人的话,他学的有七八分像,可惜,这声音太过奶声奶气,反而没了威严。

      小鱼撇撇嘴,“什么嘛,是个小破孩。”她拿起灯笼就要往前走,却被一只小手拉住了裙摆,她弯下腰,做了个鬼脸“快放手,姐姐没有时间陪你玩。”

      “送……。”云睿眼睛滴溜溜一转,甜声道“漂亮姐姐,我好饿,你舍得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么?”他还似模似样的学了他身边宫女的啜泣声。

      小鱼听了,只觉得身边一阵冷风,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她环顾四周黑漆漆的一片,顿时觉得毛骨悚然,“那还不快跟上,跟丢了我可不管你。”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小鱼我一直安安分分,除了贪吃之外,从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冤有头债有主,你可千万别来找我啊。

      云睿心智老成,步入这凄冷的宫殿,也猜到几分这里的主人并不受父皇的宠爱。他不顾身后小鱼的呼喊,径直跑进殿内,昏暗的烛光忽闪,他透过帷幔看到一个端坐的女子。小鱼这是已经跟上来,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小鱼,今日回来的怎么晚了些?”

      小鱼低头看了眼乖乖坐在凳子上的云睿,努努嘴,掀开帷幔进去,见她又在缝制衣物,扁嘴道“娘娘,你不是前些日子才把他十岁的袍子做好,怎么,你又想给他做十一岁的不成。”小鱼叹口气,轻声道“即便你做了,他堂堂一国太子,还怕没有衣服穿不成?”

      林婉容头也不抬,指尖飞快的在锦布上穿梭,笑道“为人母,若是不给自己的孩子做一两件衣物,又有什么资格做母亲。”这般说着,拿起针线打上死结放在唇边轻轻一咬。

      “哪是一两件衣物,春夏秋冬你不是各备了一套,每逢他的生辰你还亲手做了不少礼物。”

      云睿怔怔的站在帷幔外边,他不相信,他又怎么会相信。父皇说过,他和母后伉俪情深,夫妻和睦,只是在他出生时难产而亡。他紧咬着嘴唇,不肯发出一丝声响,父皇说过,有不少小人会用各种计谋蒙骗与他,那正好,他倒是要瞧瞧,这女子的真面目。

      林婉容双手紧握成拳,这是她怀胎十月的孩子,是她从未见过面的孩子,那孩子的眉眼是那样像她,又怎会认不出。可是那一句睿儿却如鲠在喉,怎么也叫不出口。那一瞬,她想起了很多往事,也想起了温娆走前同她说的最后一番话。她压下心中的狂喜,轻声问道“这么晚还不回去,可会太晚。”那样轻柔,生怕吓跑了他。

      “反正回去了也无人管我。”云睿哭丧着脸,好像随时都会哭出声来。

      “你父皇呢,他,也不曾管你?”林婉容把小鱼带回来的饭菜端出来,“这些饭菜都冷了,想必你吃不惯。”她自己吃惯了残羹冷炙,又怎能委屈睿儿同他一样。她的睿儿如今长得这样好,是上天的垂怜。

      云睿却毫不在意,端起饭碗乖乖的吃了起来。也许,她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坏。

      在之后的日子里,云睿总会偷偷躲过太监宫女的视线,来婉容阁寻她。时间久了,就连他自己都忘了当初的目的,他再怎么聪慧,也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他也需要母爱。林婉容可以这样接近自己的孩子,恨不得那自己所有的一切去换他的一句娘亲。

      可是不能,她不能这么做。

      云睿杀了几个太监,云卿对此并没有异议,他甚至让王德顺送了不少物件给他。云睿偷偷的拿了几样轻便的东西放进怀里,在命令众人不得打扰之后,才踩着凳子从后窗出去,熟门熟路的往婉容阁的方向走去。

      林婉容低垂着头,手上还绣着当晚做的那件锦衣,声音平缓的叙述着故事,她的孩子,不该是嗜杀之辈,做一个贤明的君主方能流芳百世。云睿听了故事的典故,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奶声奶气的问道“那纣王是因为苏妲己亡国,还是因为他残忍暴虐。”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睿儿,你只需记得这句话,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她放下手中的针线,在他头上轻抚,低声道“睿儿是想做像李世民一样的明君,还是做纣王一样的暴君。”

      “自然是李世民。”云睿轻哼一声,嘟着嘴道“日后我一定会做一个比李世民更加贤明的君主。”

      安昇进宫时日尚短,还未见过云睿,是以见了他也道是普通的孩子,显然,他忘记了普通的孩子又怎能在冷宫来去自由。他对着木着脸的云睿倒是有几分喜欢,每次过来都会带上一些小孩子喜欢的糖葫芦,可偏偏云睿对他总是冷嘲热讽,小鱼对此颇为喜欢,她十岁进宫,以前家里穷买不起吃的,饿极了也只能去后山摘些野菜。

      林婉容当初见到她的时候,她正被几个太监架在木板上,一个小姑娘要被打上四十大板,不死也会落下残疾。林婉容到底是于心不忍,也就拿了手上的镯子给了那小太监。镯子是云卿当年还宠着她的时候亲手给她戴上的,她虽说有些舍不得,但也没再说些什么,搀扶着奄奄一息的小鱼回了婉容阁。后来她才知道,小鱼打扫了御花园回来,晚饭已经被吃完了,她饿的不行就去御膳房偷东西吃,谁成想,被好管闲事的李嬷嬷抓了个现行。

      她本想小鱼伤好了再送她走,可谁知小鱼也是拗脾气,在殿外跪了一天一夜也不肯离开。

      云睿对此颇有疑问,曾好奇的问过小鱼,为什么当初会愿意留在这冷宫里,谁知她略带鄙夷的看了他一眼,煞有其事道“娘娘给了我三个大肉包子。”说着还砸吧砸吧嘴,幽幽的叹口气“我好怀念大肉包子。”说罢还狠狠地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

      好家伙,被三个大肉包子就给收买了。云睿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他见过缺心眼的,还真没见过像小鱼这么缺心眼的。

      夜色如水。

      林婉容倚在窗前,低低的咳嗽几声,窗外的风吹动了桌上字迹未干的信封,当听到殿外传来响动的时候,她轻声道“我以为这个梦还能再长一些,还能久一些。”她嗤笑一声,云卿又怎么会同意让她活着。

      王德顺隔着帷幔,道“娘娘,规矩你是知道的,老奴也不一一给你道明了。”朝身后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太监便端着两样东西进来。

      “死了总比活着好,你说对吗,王德顺。”林婉容拂过盘子里的一条白绫,浅笑道“很久以前听人说,在宫里,留个全尸算是天大的恩惠,也不知道他们说的对不对。”

      “皇上就这么一个儿子,总不会亏待他,娘娘你安心走便是了。”王德顺公式化的口吻说道。

      “你向云卿禀告吧,就说明个天一亮,这世上再无林婉容。”

      御书房

      云卿淡淡的开口“她可说了些什么?”

      王德顺一怔,随即道“淑妃娘娘很是冷静,听奴才说了,也不见有什么异常。”

      云卿轻应一声,王德顺还想说些什么,他已经转动着轮椅,背对着他。王德顺也只好低叹一声,去门外候着。直到宫殿被阖上,云卿才从怀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纸张,上面是用鲜血写的几个字: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他的指尖动作轻柔的在上面摩挲,嘴角却诡异的弯起,“阿娆,你在黄泉路上冷不冷?朕送她去见你,好不好?”

      她最是怕黑,如今有容儿陪着她,想必不会孤单。

      云睿被反锁在自己的寝殿里,外面看守了十几个太监宫女,都是奉了他父皇的命令。他气恼想砸了整间屋子,可一想起娘亲告诉他,不能随意乱丢东西,他只好挑一些不易碎的东西砸到门上。他气呼呼的趴在床上,将脑袋埋在被窝里,不停的想着出去的法子。

      小鱼从御膳房回来,见她将之前做的小孩子衣服一件件拿了出来,疑惑道”娘娘,不是之前才整理过,怎么又拿出来了?”她也不期望自家娘娘能够有什么改变,紧接着道“今儿我过去的时候,御厨爷爷给了我很大一只猪脚,还塞给我一包蜜饯。”说着还夸张的在半空比了个手势。

      林婉容眸中满是温柔,这几年若不是小鱼陪着她,恐怕她早在这无尽的等待中疯了,傻了。她强忍着鼻尖的酸意,低低的出声“小鱼,若我哪天不在了,你就求睿儿放你出宫。外面的天很蓝,水很清,你会喜欢的。”

      “啊,我才不,外面要饿肚子。”小鱼摸着下巴,略作思考,道“娘娘,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吧,你做的肉包子超好吃的。”

      “你这丫头,这般嘴馋。”她转了身子,从床底取出一个柜子,上面有厚厚的一层灰,用钥匙打开后,道“这凤凰簪子是以前云卿送给我的,如今我给你,算是给你的陪嫁。你主子没用,没办法给你指一门好婚事,你年纪小,找个人老老实实的过日子。别的不重要,人老实就好……。”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肚子痛的越发厉害,只觉得喉头一痒,吐出一口血来。她伸手擦了擦,眼中含着泪光,嘴角却还带着笑意,“你瞧我,是不是人老了,总是喜欢念叨。”

      小鱼年纪小,可在宫里也算是呆了几年,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嘴巴一扁,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呜咽道“娘娘你别吓我,你怎么了,我去找安昇,他是太医,肯定有法子救你。”说着吸了吸鼻子,抽噎道“对,我去找安昇。”

      看着她逐渐跑远的身影,林婉容无奈的笑了“傻丫头,你怎么舍得让我一个人离开。”话音未落,又呕出一口鲜血。

      云睿灵光一闪,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痛苦的在地上打滚,“哎呦,哎呦,肚子,肚子好痛。”门外看守的太监听了吓的赶紧开了门,这要是被皇上知道太子病了,那还得了。就在开门的一瞬间,一道黑影从中间闪过。

      他想叫她一声娘亲,他想被她抱在怀里,听她唱着那些曲子,可他看到的却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安昇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低声在他耳边“小云睿,别看。”她肯定也不愿云睿看到她冷冰冰的躺在地上,了无生气的摸样。

      林婉容死的那天,下了好大的雨,云睿只站在一边看着,抿着唇,未发一言,安静的不似一个四岁的孩子。他看着宫人将她的尸体抬走,看着他们一行人渐渐走远,云睿这才趴在安昇的身上恸哭出声。安昇紧紧的抱着他,雨水打在他身上,冰冷刺骨,他只觉得天昏地暗,连唯一一丝曙光也消失不见。

      云睿醒来的时候,床边站立的是他的贴身太监,他偏过头,沙哑着嗓子道“出去。”等殿门被关上,云睿才捂上被子,轻声啜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从那天起,他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不哭也不笑,一点不像个孩子。他再没去过婉容阁,也再没见过那个贪吃的小鱼,他循规蹈矩的按着云卿给他规划好的未来走着。可是每到半夜,他都会被噩梦惊醒,然后就睁着眼睛看着床顶,怎么也睡不着。

      他在御书房里看书睡着了,醒来时,却听到一声声惨叫,“杀人凶手,把娘娘还给我,还给我。”少女凄厉的哭喊声让云睿心里一惊,他跳下桌子,迈着小短腿朝声音的方向跑去。他跑的很快,他怕下一刻,他就再也见不得那个人。

      小鱼奄奄一息的倒在血泊里,他抽抽鼻子,上前抱着云卿“父皇,别杀她,求求你,别杀她。”

      云卿毫不在意的挥挥手,行刑的几个太监停下动作,他动作温柔的抚上云睿的发顶,“不听话的奴才留着做什么?云睿,你是当朝太子,岂能未小小宫女求情。”他两指掐住云睿的下巴,“记得父皇同你说过什么,在他们眼里,你就是天,你一声令下,若不从者,死。”

      “王德顺。”云卿靠在椅背上,淡淡道“把太子带下去。”

      “继续。”

      云睿被王德顺抱走,临走前他看到了小鱼原本灵动的双眼,渐渐失去生机,他喊道“父皇,将她的尸体留给睿儿。”

      安昇见到小鱼的时候,被安置在云睿的床榻上,一息尚存,十指被生生拔去,喉咙也因为吞下炽热的炭灼伤了食道。据宫里的老人说,这是为了防止枉死的冤魂化作厉鬼前来索命。三个月之后,太子身边多了一个哑巴宫女。

      元熹十五年冬

      一个穿着青色宫装的女子推开御书房的大门,如若无人之境。

      少年抬起头,处在变声期的嗓音有些嘶哑,他放下笔,“小鱼,我不是让小圈子告诉你,今天我就睡在御书房么?”他苦笑着指着堆积如山的奏折,“朝中大臣怕是欺负我年纪小,你瞧瞧,上面都写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鱼伸手去过一本,随意翻看,什么城东王二家的鱼被偷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她扁扁嘴,将手上的鸡汤放在他面前,云睿握拳轻咳一声,“又是鸡汤,小鱼,你就不能换个汤么?”总不能她喜欢喝,自己就得每天都喝吧。

      小鱼比了比自己的身高,仰起脖子,一脸的骄傲。好吧,身高什么的,绝对是云睿的软肋,他也有十三了,可却还是比小鱼矮了半个脑袋。

      婉容阁的花花草草都埋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安昇裹着斗篷,一步一步的走在那条清幽的小道上,两边的杂草已经被高大的树木所替代,推开吱呀作响的宫门,他略作迟疑,只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他踩着厚厚一层的积雪,在上面留下一深一浅的脚印,院子里的桃树花瓣凋零,他想,他等啊等,这些年,却还是不曾喝到她亲手制作的桃花酿。

      他们不过相识数月,可之于他却好似一生这么漫长,家中母亲多次来信催促他回家成婚。可是他又怎能去蹉跎少女的韶华时光,右腿隐隐作痛,他叹了口气,眼底已经有些泪意。一壶浊酒放在桌上,他浅笑道“你怎么也来了,云睿不是不希望你过来这里。”

      小鱼眨了眨眼睛,兀自从食盒里拿出几个小菜。安昇这些年没有娶妻她早有耳闻,如今的她已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她伸手呵着气,一到冬日,她的手上就会长满冻疮,云睿心疼她,特地寻了上好的药材给她。

      安昇拿起酒杯,偏过头朝她笑笑,举着酒杯一饮而尽。“咳咳……酒太烈,还真是喝不习惯。”

      一壶浊酒,几碟小菜,直到月上西头,云睿过来寻她,见了安昇,微微颔首“你的奏折朕没有批。”他皱皱眉,道“等你什么时候想回来,这位子,朕给你留着。”

      “他死了?”

      云睿抱着小鱼的身子一愣,平静道“朕不会要他轻易死去,朕要他活着,看着自己的双腿一点一点腐烂,却无能为力。”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无法忘记那个巧笑倩兮,聪慧静谧的女子。他总想,若是他早些开口,若是再早一些,会不会所有的一切就会有所不同。

      大雪纷飞,寒风凛冽,他拎着一壶酒,步入黑暗的小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此去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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