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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伦敦篇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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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让我们把时钟的指针拨回三年前。
三年的羁绊基本可以用几个词概括——伦敦初遇。东京任务。接近目标。伦敦雪崩。新的身份。联合打击。逃离追捕。再次相遇。
瞧,多简单。就是一个“我遇见你,你成了我的任务。我接近你,借用你换了新的身份。我背叛你,完成了任务。我被背叛,再次遇见你。”的故事。
这个故事得从头说起。
那时乔伊在伦敦接受训练。
有一天晚上她偷偷溜出来逛夜景,心情愉悦地哼起了歌,看着远处的市区的光明冷笑。
暗夜里深藏着多少丑陋的事物,说话的这一秒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不同的暗杀里,那是亮起多少色彩鲜明的霓虹灯都掩盖不了的。乔伊的影子在风中轻轻地摇曳,她拽起棉布长裙拐进了伦敦市郊的小巷。
有时候黑暗能带给人巨大的安全感。看不清事物的本来面目,多好。一切都被还原成原始的面目,丑陋却真实。乔伊想自己的灵魂是不是属于暗夜,想想又自嘲地一笑。自己的生命本来就不属于自己,被安排,被摆布,然后按部就班地接近别人所期望的目标。
在伦敦训练的时候是被严令禁止穿裙子的。可乔伊还是偷偷地穿了。乔伊记得母亲以前很喜欢素色棉布长裙。乔伊也记得,母亲只有在穿棉布长裙的时候是快乐的。而母亲死的时候,手里依然紧紧拽着这件裙子,就像要把裙子用力揉进生命里一样。
在看清巷子的深处站着一个人时,乔伊打断了思绪。他的金发在风中轻舞,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的目光。乔伊微微一凛。空气里漂浮着甜腥的味道。
他站着不动,她也站着不动。
乔伊皱着眉头看着远处地上横七竖八的几具尸体,心想回去晚了可交代不了,又想着能不能活着回去还是个问题。然后自顾自地笑了。我要是死了的话那个人寄予在我身上的夙愿就完成不了了啊,多好。
金发男子听到轻微的笑声愣住了。是个女人。受伤及没有子弹的情况不妨碍他多解决一个人。
进退无路,乔伊干脆向他走去,微微一笑。“快点,杀我灭口吧。”
他一愣,不顾伤口地冷笑几声,眯起眼睛。寻死?
乔伊才发现他也受了伤。似乎有些支撑不住,倚着墙。是失血过多么。
她踢了踢脚边的子弹壳硬着头皮凑过去,触碰到他寒冷的墨绿色双眸时不禁打了个寒颤。
真是麻烦了啊。她想,我该怎么办呢。
而他开口了,“日本人?”
乔伊歪头想了想。可能是因为母亲的关系,脱口而出的竟是日语。然后反应过来。她挂起嘴角的弧度。
他盯着她不可置否。乔伊叹了一口气,抚摸着腿边的长裙。然后扯住一角,用力撕下一圈布帛来。棉布破裂的声音在巷子里回响,空洞而诡异。
乔伊抬起他受伤的肩头开始包扎。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总之行动先于思想。而他看着她熟练地包扎手法颇为玩味地盯着她笑。
是个有趣但不长脑子的女人。
包好伤口之后乔伊站起来看也不看一眼地往回走,“只能先止血,再说你的身上还有其他的伤口,你自己去处理。我走了——”话音刚落就被拽住,往后一回撞进一个怀抱,枪口抵在她的腹部上。
“你以为你能活着出去?”声音泛冷,难得的是带上了一丝戏谑。
浓烈的腥气冲入鼻腔。乔伊闭闭眼盘算着,然后抬手握住他的手。
男人顺从地没有动作,眼底全是轻视。
她小拇指轻轻垫在枪托上。“第一,你的枪是空枪。第二,你碰了我,第二天就会有人砸掉你家的浴缸。第三,现在的你,打不过我。”她仰头凑到他耳边轻轻说着,说完反手抽出了他手里的枪。他没有说话也没制止,只是盯着她。
“我不想惹麻烦,你也不想。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也没杀人。这样很好,不是吗。”乔伊掂了掂手里的枪,“意大利□□,谢谢。”然后保持着笑容一步一步地退出了巷子。
呐,如果导师知道来伦敦接受刑警训练的我说出这种话不气死才怪。
“有趣……”
他双手插兜看着她刚出巷子便没命地奔跑,从口袋里拿出烟点燃后抽了起来。烟雾中留下这两个字,和着空气里的血腥气,慢慢散开。
第二天的早报上,乔伊看到了一则古巷起火的新闻。是不是只有她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她很庆幸她还活着,又很懊恼她居然活着。
事情并没有结束,既然疑惑未解,接下来有的是担心。
2.
生活总是漫长得让人失去耐性。时间压缩在记忆里,总觉得像一片玻璃标本,以最后的姿态被定格在寒冷之中。回忆可以很长,时间却是很短,短到乔伊自己都觉得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醒时分母亲还穿着棉布长裙微笑着看她,风轻轻扬起她的裙角,一切温和而美好。
乔伊自懂事起便知道自己是没有父亲的。而母亲没提起,乔伊也没有问,她一直都很清楚私生女是什么概念。
舅舅会极其偶尔地来一次,送来一堆足够维持母女生活一阵子的钱。他从来都不笑,一副严肃的样子来了又走。每隔一段时间母亲就张罗着搬家,从一个镇搬到另一个镇去。走的时候谁都没有告诉,可舅舅总可以在几天后出现在门口,把母亲气得脸色煞白。她从来都不让乔伊接近舅舅,总是一脸疲惫地把乔伊拥进怀里,什么也不说。乔伊把脸埋进母亲的胸口,用力呼吸着母亲身上淡淡的皂香。
母亲有一条素色棉布长裙。乔伊偶尔会看到母亲抱着裙子发呆,有时也会看到母亲穿着裙子光脚在地板上转圈。那时的母亲很美,快乐得连眼睫毛都在轻颤。
母亲会跳舞,也会拉小提琴。乔伊的小提琴演奏便是母亲教的。母亲会拉一首不知名的曲子,拉着拉着就停下陷入了沉思。她从来不教乔伊这首曲子,乔伊只听过几遍便飞快地记住,只是母亲在时她从来不拉就是了。
有一天下午母亲没在家,放学后的乔伊坐在门口乖巧地等母亲回来。舅舅开车刚好路过,面无表情地招手让她过来。乔伊犹豫了好一会儿,看了看上锁的门才怯生生地跟着上车,哪知他把她带到了没人的内部办公室便扔在那儿自行离开。她孤独地待在没有生气的空间猜母亲回来时发现她不在会不会生气,天色黑了也不知道怎么开灯,想着想着就小声噎泣起来,直到一个小男孩站在她面前。
黑暗中异常明亮的眼睛和他伸出的手成了乔伊心里最柔软的回忆。人们总是会记住自己在无助的时候出现在身边的温暖,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更令人深刻。后来是这个小男孩把乔伊送回去的,两人步行了两个小时。
乔伊也会永远记得她问他的名字时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是一名侦探。“以致于后来在警学院遇到他时就脱口而出,“你……你是一名侦探!”然后两人齐齐笑倒在地上。
酒红色的眼眸,茶色的头发,之后的高中生侦探,白马探。
在这之前还发生了很多事。比如白马探送乔伊到门口就回去了,而乔伊发现门开了一条缝,进去之后才发现母亲躺在血泊之中,手里紧紧撰着那件长裙。比如乔伊看见舅舅陷坐在角落,神色惨白地一根烟接着一根烟。比如乔伊很平静地掰开母亲的手把长裙洗干净,又抱着她冰凉的躯体坐到了天亮。比如天亮的时候舅舅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并压下这件事,把乔伊接走。比如乔伊的家在某天深夜发生爆炸。
哭是最不理智的做法,除了向对手暴露出情感的弱点外毫无是处。乔伊抿着笑做到了所有藤原森要求她做的事。藤原森的脸色年渐一年地阴沉,而乔伊年渐一年地制作了各种笑脸。只是乔伊知道,她在8岁那一年把自己的魂魄弄丢了。她再也没过过生日,一切都留在了那个晚上。活下来的只有藤原乔伊。
藤原,乔伊。
后来呢。
后来藤原森把她送去训练,偶然遇到了在伦敦留学的白马探。因为身份与兴趣的关系他经常在学院里行走,尽管脾气不怎么相投,两人还是迅速成了异国好友。
学院一直禁止学员随意进出,但在乔伊这里就变成了形同虚设的规矩。瞄准时机躲开监控摄像翻墙跑出去一直是乔伊的强项,后来就屡屡失手,原因在于白马探放着大门不走非要跟着翻墙。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实际上除了搬得上台面的逻辑推理能力之外……果然是弱不禁风的,被发现时导师公正严明地加强了乔伊的训练计划,然后致电伦敦警视厅。
“你要知道绅士是不能跟着别人翻墙的。”她坐在墙头,居高临下,义正言辞。
“绅士需要保护女士,这是礼仪。”他说。
……结果就是两人再次翻墙而出。
好在乔伊的训练成绩很出色,也从不耽误训练进程,两个人依然也是我行我素,导师到后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后即使乔伊单独出去后从大门大摇大摆地回来时也是象征性加练几个小时就完事。
那时在看到报纸一角古巷起火的新闻后她总是心不在焉。不知道金发男子用什么办法清除所有痕迹或者是警察比较大意,这件事竟然没有后续报道。这篇新闻也被众人丢在了被遗忘的角落,只是日复一日地在乔伊的梦境里出现。
金黄色的大火。黑烟。血腥气和蛋白质燃烧的气味混合在一起。高挑的身影。墨绿色的目光牢牢地将乔伊锁住使她动弹不得,邪意的笑容爬上那个人的脸。抬手是一个黑漆漆的枪口。砰的一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乔伊苦恼地把脸埋进被子里。还从没发现自己会这么惧怕……死亡。那时孤注一掷勇敢地跑到他面前现在想想就觉得四肢发软。
只有躲在被窝里摸着那把手枪时才稍微有点安全感。
其实乔伊心里清楚,最令人恐惧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死亡之前的感受。它躲藏在一个人内心最阴暗的角落,伸出触手不断地嚣张与蔓延,匍匐着揪住你,在你面前将时空扭曲,吞噬或蚕食你的理智,产生不可预知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