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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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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儿次日上奏要带画眉一道出宫回府,李睿当即准了,分派程仕一路照看。
吕府中一片萧条,连大门都无人看守,念儿入门程仕就随手落了锁。闭目站在门侧俨然一副看门小童的模样。
春日里本是最为生机,府上花草这几日无人照看抽出新芽的成片生长成丛,枯槁之处又尽是枯枝。
锦绣坐在一处枯枝前,一夜间好似苍老了许多,见了念儿僵硬地抬头目光涣散道“青慕啊,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快将银两分一分打发他们几个走罢。”说着哭泣道“走罢,走罢,都走光罢。这吕府啊要变天了。”
念儿扶住锦绣道“锦绣姑姑,我是念儿。”
锦绣这才回过神,眼神涣光刷刷地掉着眼泪道“念儿啊,老爷倒了,这吕府也要倒了。”
念儿紧紧抱住她,就像抱住娘亲,抱住这世上唯一一根浮木一般。“不会的,念儿回来了,吕府不会倒的。”
锦绣哭喊着往自己脸上扇着耳光子道“都是锦绣姑姑没有用,那孩子一上街便丢了,我不该带他上街去,念儿,都是锦绣姑姑的错,我本不过想替他换身衣裳。”锦绣大哭大闹,念儿断断续续听了个明白,当日想必锦绣想带李晟出去买趟新衣,并不知李睿下了重兵搜捕晟儿,必定被侍卫所见带回宫中,今日得了时机,一并将尸首放在吕府。难怪此后并不见他朝自己讨要李晟。
这府中自哥哥和父亲走后原本就是锦绣姑姑持家,如今锦绣姑姑神思恍惚吕府也跟着沉沉。
再及父亲出事,婢子奴才大多逃命去了,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府上更是冷寂萧条。
念儿亲自将锦绣扶起来,搀到自己房里。离开吕府六七年了,这闺房还是原来的模样。
念儿坐在床头看着锦绣肃色道“念儿斗胆问锦绣姑姑一句,府上的账目出去搜上的罪证可还留有副本?”
府上账目是私密之外,一般人家中聘请管事记账自然不能叫他们留了备份。
锦绣闻言抬头看着念儿,打量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姑娘如今出落得越发沉鱼落雁,是否将生性也变得多疑了,心中酸胀道“若是副本则无,姑姑老了,近两年的账却零零散散也还记着一些。若是念儿想要,姑姑可默一份予你”说着又深深叹了口气,眼角滚滚晕开一层浑浊的老泪,“老爷平日清廉,这几十年来府上账目都是由老身过手,郡主要怀疑我也是应当。”
念儿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在信任缺失的皇宫里生活了近十载连将自己拉扯大的姑姑也无法相信了。
念儿拉住姑姑的手,在干皱粗糙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到“念儿不过想瞧一眼是否能从中寻出法子好搭救父亲罢了,姑姑莫要多想。”
说罢抬手吩咐画眉照料姑姑,想出去寻些吃食,再为锦绣打盆水洗把脸,在天井处遇上了正在躬身打水的女子。
女子一身蓝色罗裙,长发漆黑油亮顺着耳际肩膀一路顺垂道腰间。
后头一个粉衣女子跟着欲帮,却被此人拦开。念儿以为是两个来不及走的婢子,问“你们还不去逃命么?”想了想又往怀里一掏,摸出一把银子道“可是回乡的盘缠不够?”
前方的蓝衣女子闻声动作僵住,猛地一个抬头,发丝顺着侧开的后背滑落,露出一张与念儿恍若一个模子中刻出的脸,一双圆鼓鼓的眼睛愣愣看着念儿。念儿也是一怔,此人正是青慕。
时隔多年,几年前的恩怨如今瞧着也不过都是些孩子间的置气罢了,如今再见青慕,只是四目相对无语凝噎。
“念儿小姐。”粉衣女子行了个礼。青慕缓声纠正道“红烟,念儿如今是当朝郡主。”
念儿不曾料想当年带头挖苦青慕的笑婢子今日竟与她最为亲近,定神走上前去,“慕姐姐,念儿帮你。”这几年好似也不曾喊过她一声姐姐如何叫如何别扭,“你还是叫我青慕便可。”
念儿提着桶,腰腹间的伤口一疼,红烟上前道“让奴婢来吧。”
念儿如同方才青慕一般拂开她,寻了个话头道“夫人身子可还舒爽?”
青慕垂下头轻轻道“不大好,自你走后未两年便害了急病,近日父亲出事后更是卧床不起,大夫也束手无策。”
念儿噢了一声又是无言。
念儿随青慕去厨房拿了碗汤药,又一路跟着到了沈夫人屋里。
沈夫人先前就是个温润少言的女子,卧病在床后更加寡言,听话的任青慕捯饬着给沈夫人喂药,亲力亲为,反倒是红烟站在她身后看着。沈依云神色恹恹,汤药沿着嘴角溢出污了脸色,念儿见状上前一步提着袖口为其擦拭。
青慕有些惊愕,沈依云这才瞧见念儿在屋内,满目柔色定定看着念儿,眼睛泛起湿意,“念儿……”
青慕忙挡了念儿的手,拿了块帕子自己轻手擦拭,比先前更为客气疏离“不劳烦郡主,青慕来便可。”
念儿讪讪收了手杵在一边,“沈夫人。”
“你在宫里过的可好?”
“挺好。”
沈夫人紧紧瞧着念儿,“越发水灵漂亮了,只是略瘦了些,可是宫里头的吃食不合口?”
说着朝念儿招了招手,念儿看了看应声让开为念儿腾出位置的青慕,从善如流地半跪在床头,打趣道“沈夫人你可是在饶着弯子夸青慕?”
沈夫人抬手轻轻伸到念儿额头,指腹粗糙地温热地一路向下,沿着脸侧将念儿的脸颊捧着“气色也是不大好,,明日要慕儿煮些红糖姜茶与你,也该好好补补。”
想了想又朝红烟道“米仁要煮的烂些,红烟你现在便下锅,明日扔数许红枣在里头明儿个即可给念儿做早膳了。”
红烟应了一声跑出去了。
沈夫人回过头来又是叹了口气“宫里头再奢华山珍也比不上家里,婢子奴才再贴心到底是外人,不若家里待你真心。”
上一次见时,念儿还是个只与她作对的顽童,向来不听沈夫人的话,现下却点了点头,沈夫人有些诧异,又似得到鼓励继续絮絮叨叨道“女儿家成日忙里忙外抛头露面到底不是正统,老爷先前不喜你去宫内,既然你入了宫他只愿你这日子过的踏踏实实的。”沈夫人这话说得含蓄,念儿晓得她在提醒自己倘若父亲在府上,定不愿她趟这趟浑水。
“念儿明白。”
沈夫人未过几时又昏睡过去,念儿与青慕担心扰了沈夫人睡意,轻手轻脚出了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时隔多年多少显得生分疏离。路经吕府大门,听得石块击门之声,见念儿与一个极其相似的女子走进,程仕站在门侧蹙了蹙眉,青慕闻声吓得后退一步,红烟扶住她轻声拍了拍青慕的后背。念儿以为青慕见不惯生人,介绍道“程大人,这是念儿姊姊青慕。”
程仕点了点头,此时画眉也搀着锦绣姑姑走出来,闻言大惊道“程大人如何在府上?”
如今程仕是当朝红人,虽是个宦臣地位堪比宰相,甚至不低于叶相,锦绣自然有所耳闻,现吕擎被押,看着程仕难免有些畏惧。
程仕敬她是长辈,恭谨回道“皇上吩咐奴才随行好护郡主周全。”
锦绣赶忙回礼道“不敢当,程大人尊驾,是锦绣礼数不周。”
话音未落又是吭吭的击门声,念儿蹙眉道“这是……”
锦绣姑姑道“这七八日里都砸坏不知多少门了。我也懒于落锁,他们要过来拿些东西便拿一些罢,只莫要再闹便罢了。”
“都是什么人撒野?”
“都是些街坊,府上的奴才未散时老爷吩咐了也不好与他们动武,如今人散尽了更是拦不住。”
“他们当真以为我们吕府无人了吗?竟如此猖狂!”念儿走到门口,将手执在门把上迟迟不敢开门。门外叫骂声不断,石子砸在门上嗡嗡地震着手发麻。
程仕伸手附上念儿的手背,念儿咬牙打开大门便看见一群百姓围在门外,领头的几个瞧着眼熟正是自己幼时玩伴。大抵未料到念儿在此,大大咧咧地朝一帮人介绍道“我们与吕府相识已久,吕将军无人比我们更熟了,我自小就知道他们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人。尤是吕擎,先前对我们低眉顺眼,在我们跟前可是大气也不敢出。”
旁边有两人附和道,“可不是!我们早便预料到今日,都是因果报应,老天自会替我们惩奸除恶。”
这几人小时候时常与念儿掐架,时常打赢了回头便被打得满地找牙,若是打输了便哇哇大哭着由家里人抱过来朝父亲告状。父亲性子和蔼,抄起来就让他们骑在头顶带回府上赠些吃食衣物。
几人幼时只晓得躲在父亲身后,如今父亲遇难这几人却一点旧情也不顾。
忆及父亲,念儿心中刺刺发痛,锦绣识眼色地上前怒道“你们住口!我们吕府之事何事容得你们置喙!”
众人唏嘘“贼臣吕擎所贪银两无一不是民脂民膏,如何说不得?”着又抄起石子砸门,胖子和二虎以为她是善欺寡言的青慕,还抄起两个烂臭的鸡蛋朝她砸来。
程仕随手抽出门侧一块木板余料,啪啪几下将一众鸡蛋打落。猛地抬头眼里寒气乍现,叫几人后怕地退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