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南北》鱼在在藻有莘其尾

46、劫

　　吕擎还回朝，因护送不周之罪被削了职。两日后，朝中带入搜查吕府。
　　念儿得到消息时正坐在桥头喂鱼，画眉就站在念儿身后，眼见她听闻手中鱼食洒落，桥下鱼群四涌，扑腾着水花四溅泼了念儿一脸。
　　先前与吕府的联系不过青寻和爹爹，这几日未与府上联系，却把李晟送到了府上。晓得是她所托锦绣姑姑铁定将李晟视如己出。此日搜府念儿不敢细想，在芙玉殿来回地走，坐立难安。
　　当夜长孙雨时带来消息时，念儿心里一路下沉，好似连呼吸都不能了。在府中搜出的是李晟的尸体和父亲这几年来贪污的账本。
　　不止囊括今日救灾一笔，甚至了了飒飒记了父亲为官以来无一日不贪，无一处银财未经手。皇上大怒，吕擎回朝还未能见上一眼念儿便被收押入牢。
　　念儿脑中一片空白，果然还是到了这一步。她早早预料到一切，却未料到赈灾之财还不够，竟从家中翻出几十年来父亲敛不义之财的旧账。
　　到底是什么人恨父亲至此，念儿什么都还未来得及做，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之时依旧不能接受。
　　思来想去也定不下心，索性早早起身守在凌霄殿外，想等散朝之时截住父亲先前旧交。
　　她不懂朝事，不晓得父亲平日与谁最为要好，只知道这几位叔伯幼时才来府上送她些孩子玩意儿对她甚好，可现今他们一个个神色冷漠，根本不愿多搭理念儿，均称还有要事在身，避之不及。念儿的希望一点点被泯灭，一丝丝落空，她站在崖谷的边缘，所有人都在冷眼看着她，看热闹似的看着吕府倒下衰败拍手称快，伸出手将她往无底的悬崖边上推。
　　更甚者还有一位高大人瞥了眼一侧走过的叶相，竟冷嘲热讽道“我说为何吕将军不爱与人结交，一副赤胆忠心的模样，原来是为的谋财而非求权。”
　　念儿从头到脚都是冰冷，绝望地冷笑了一声，父亲一生耿直忠心为国，最后竟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挺直了身子回到“青阳以为高大人自此再未来吕府中看念儿，原来是跟了叶丞相。”又与叶相笑道“叶伯伯可是好福气，妹妹刚死有生了个好女儿，如今璇姐姐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谁都想在叶伯伯这蹭点光，叶伯伯可瞧仔细了别什么阿猫阿狗都收着。”
　　高行变了脸色，张口欲骂。叶相抬手拦住道“吕将军倒是生了个伶牙俐齿的好女儿。吕将军之事确有蹊跷，只是这朝中之事自有大臣们牵念有皇上操劳，郡主还是莫要过于忧心。”
　　“哦？叶伯伯可是成日操心如何可以将父亲戴个更重些的罪，好将朝中不肯屈于你的势力一举打下？”
　　“青阳！”叶相忍不住打断，这类大逆不道之事随口挂在嘴边，她委实太过于没有分寸了，高举着手掌想要挝下，厉声道“你过继在瑾瑜膝下，跟灏儿以兄妹相称，今日论理你算是我半个侄女，若是吕擎来不及教你为人处世，便由我这个舅舅好好教你！”
　　“叶大人。”叶相刚想动手，程仕远远唤道“皇上有请。”
　　叶相闻言恨恨放下手，看着念儿低声在念儿耳边耳语道，“这些年叶氏从未亏待了你，若是日后我得知灏儿之事与你有半分相干……”思及李灏，叶相一阵痛心“我必定要你以命偿还！”
　　念儿闻言气势瞬间消散全无，低声道“李灏是为我所害，我无论如何必定救他出来。”
　　先皇李贤也并非愚钝，叶相此人虽追求权势却委实算不上是个奸佞之人，在朝中笼络大臣，在江湖上招贤纳士不过也是为的惜才二字罢了，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他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一待便是二十多年。
　　此时见念儿示弱也怜惜道“吕将军所蒙冤屈我自将彻查之。”说罢进了凌霄殿中。留念儿一人瘫坐到地上。
　　高大人还欲挖苦些什么，见程仕远远而来，以朝臣之位躬身对着太监行了大礼道“程公公，前几日送的沉香您闻着可还中意。”
　　程仕径直掠过高大人，走向念儿道“郡主如何坐在此处？这几日天凉，地上湿寒，郡主可小心身子。”说罢躬身想要抬念儿起身。
　　念儿见了程仕，瘫软着椅上半个身子“我想见皇上。”
　　程仕如今在外代表的便是皇上的脸面，在零散的几位大臣面前对她低眉顺眼，他高大人手中护着她，在这个帝皇的宠爱胜过一切血亲的冷血的皇宫里，无疑是在宣告众人他与自己交情颇深，宣告众人他对自己这位名义上的皇妹宠爱万分。
　　程仕正了神色“皇上政事繁重。”
　　念儿哭咽着重复“程仕哥哥你带我见见他吧，你让我见见他，我爹爹不是贪财之人定是遭奸人所害，程仕哥哥你帮帮爹爹。”
　　“皇上心里自有分寸。”
　　念儿垂下眼睛，声音平白染上了几丝伤感，又低声自言自语道“睿哥哥先前分明很喜欢念儿，为何后来再也不肯见念儿了，念儿是不是做错事了惹睿哥哥不喜欢。”
　　“郡主乖巧，皇上如何会不喜欢。”程仕顺势挽起念儿手臂将她捞起道“皇上吩咐，若是这几日郡主低郁，便由奴才陪着出宫去散散心。”
　　念儿低垂着头，闻言有些愣愣“那皇上是否曾提及让念儿去大牢看看爹爹？”
　　程仕道“不曾，皇上倒是提及念儿在宫中住的时日已久，若是在宫里住的闷了思念家中亲者，也可回吕府上住些时日。”
　　念儿猛地抬头，直勾勾看着程仕不知皇上何意，只听他接着道，“皇上会指派侍卫们跟着以护郡主周全。”
　　“带上侍卫？”念儿隐隐有些了然，敏感后退一步，竟不顾高大人在场歇斯底里道“皇上前几日搜查的证据足以让家父无以翻身了罢，他还有何不满意的？”
　　程仕朝高行使了眼色，正闻道一丝辛秘的气息，昂着头在一侧看的兴致勃勃的高行忽感后背一凉，悻悻退下了。
　　念儿自顾自地忽然又惨笑道“他要侍卫安插吕府看着我们么？他还欲在府中搜出什么东西？爹爹一生忠良，此事不是我爹爹干的，睿哥哥为何信不过他？”
　　“皇上是天下的皇上，物证摆在眼前，总需给百姓一个交代。”
　　念儿抬眼看着程仕，眼角星亮，眼看便要渗下泪来，伤感道“我晓得睿哥哥身不由己，可他为何不能晓得晟儿与李灏不会觊觎他的皇位，我爹爹也绝不是贪夫狥财。”
　　程仕看着潸然泪下的念儿，眼中流露几分不忍。念儿自小就是要强不肯轻易落泪之人，在昭阳殿时想偷逃出去，被他逮着几次摔下高墙去，有一次伤了筋骨，因不想被他嘲笑，也咬着剩余几颗牙不肯在他面前哭出来的。什么时候起，是承受的太多了罢，成日里眼睛都是水汪汪红肿着的。
　　程仕轻轻用手指梳理这念儿头顶的绒发，笑着温柔宽慰道“念儿若是不喜侍卫跟着，由程仕哥哥陪你回府上住几日。”
　　念儿有些反应不过来，程仕好似六年前的程仕哥哥，在日头下摸着她头顶逗她。只是有些过去只是回不去的过去，只能永远沉淀在记忆里泛黄腐烂。
　　六年前的她会咧着缺牙的嘴角毫不顾忌地冲程仕笑，如今的念儿只会在程仕对她温柔时格外提防，揣测他的用心。
　　且不说明处念儿能看见没有侍卫跟随，却不知道暗处安插了程仕营里多少暗卫，一个程仕足以比得上千军万马，他看似做了退步撤去侍卫，她又如何能得寸进尺。
　　念儿抬头又看见程仕一双温柔的眸子，心下有些难过，为何她非要以这样的恶意去揣度她最喜爱的程仕和最崇敬的睿哥哥不可。
　　念儿轻轻点了点头，安静站着不再言语。好似几年前也曾有过这样一段时日，与程仕一同窝在书阁，看日头一点点升起又一寸寸落下。当下程仕身居要职，李睿又是多病的身子需要他时常照看，并无甚功夫陪着念儿，未几便匆匆离去。

　　当夜，念儿窝在床头握着李宸往日寄来的信件簌簌落泪，豆大的泪珠儿啪嗒掉在信纸上，恰巧晕开在“别来无恙”上。
　　一别数月，别来无恙否？
　　念儿提着袖子反复擦拭，只将墨点越擦越大，拉扯出长长的墨丝。
　　念儿有些懊恼若是青寻在此，必定早已寻了法子好为父亲脱险，若是李宸也必能护父亲周全，可她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不会做，自小自会胡闹闯祸。每次总有人为她收拾残局。想起青寻走前对她说的话清晰地响在耳边，恍如昨日“你去了也不过给我们多添些麻烦倒不如留着宫里给九王爷添一添堵，左右他也是闲着乐得给你清理祸事。”如今连李灏都被她连累入了牢，救人也越救下场越是惨烈，哥哥说的没错，她从来都只是给他添麻烦。
　　父皇爹爹死了，睿哥哥如今再也不护着她不信她了，爹爹与李灏都被关在大牢中。她又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