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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萧条 ...

  •   程仕早早就等在芙玉殿,见了她问道“郡主今日起的甚早,不知可有空否?”
      “没有,我要去承乾宫给老头子种田。”念儿穿着华美的狐裘肩上却扛着一把高了念儿不知道多少的大锄头,手里还拿把小的。“睿……皇上又找我何事?”
      李睿若是传召她自然不能推脱,不知道为何非要叫程仕来软声细语地问。念儿出了名的欺软怕硬,见程仕语气一松,自然一口就回绝了。
      程仕有些犹豫地踌躇道,“皇上近来棋兴发,不晓得郡主何时有空还请去永昌宫走一趟。”
      “你随意去宫门口贴个榜子召集棋艺高超之人不行么,我与皇上相差甚远,他三两下将我围死了也没什么乐趣。”
      “皇上不喜生人,与郡主下惯了自然更喜与郡主下些。”
      “你又诓我,听闻皇上喜以棋识人性,过一局便晓得他们底子性子,朝中大臣大多与他对弈过。”
      与大臣下棋之时,正因为一招一式都揣摩人心,皇上自然下的疲乏,与念儿下棋时程仕晓得他是真的欢喜,念儿看到他大抵将他所想猜了十之七八,谨慎道“难不成是瞧我蠢些,他与我便动不上心思么?”又一脸委屈的薄怒道“其实我也并非那般蠢钝,北朝较之我更蠢些的大有人在。”
      程仕依旧苦笑了坚持道“不知郡主何时有空?”
      念儿道“我近日都忙得很,手头农活正紧。”
      “奴才从不曾听说冬日里农活多。”
      “你未种过田大抵不大懂,”学着太上皇地语气故作深沉道“这一年的收成就靠这冬日里的耕秋地和送土粪。我这几日给他的土疙瘩打散了松好土过几日还要浇肥养地。把那宫里你们生出的屎啊尿的往土里送。”
      程仕一阵反胃道“为何不买些草木灰之类做料。”
      念儿得意洋洋地继续恶心程仕道“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说着推了一把程仕走出去边回头问他道“你要陪我去吗?你又不会种。”
      程仕欲言又止,想了想跟上去道“奴才替郡主去抓虫子倒是擅长。”
      念儿钻进玉辇头也不回道“冬日连根草都枯死了有什么虫子好抓的。”眼瞧着郡主坐稳了,奴才们都肩上一动,车辇平平稳稳地升起来,只等念儿一声令下就跑,若是不说再无机会,程仕低着头终于躬身大声喊了一句道“念儿,皇上病重,已经昏迷三四日了。”声势一下又弱下去,恳求道“还请郡主前往永昌宫一探。”

      念儿身子一僵,这三四日程仕天天在芙玉殿守她竟然是因为睿哥哥病了。“为何我未曾听说,永昌宫的太医呢?”
      “皇上吩咐不可传出去,太医中也只一个郑太医知情。”
      念儿垂头轻轻吐出两个字“起轿。”程仕还欲相劝,念儿又在玉辇内吩咐道“去永昌宫。”程仕木然怔住,片刻后面露喜色几步跟上前去。

      “皇上吩咐锁住消息,你却抗旨告知我,他醒来怕是该罚你的。”
      程仕微微低首道“奴才领罚。”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永昌宫内,程仕忽然弯下腰一动不动唤道“丽妃娘娘。”
      念儿探首一看,失声唤道“璇姐姐?”
      叶璇果真站在殿外,显然是被挡在外头的模样,虽是浓妆抹着,却盖不住脸上的憔悴萎靡,教她心疼难耐。身后跟着一行侍女,见了念儿与程仕招呼道“程公公无须多礼。”
      叶璇如今封了丽妃,并未搬进永昌宫,而是住在与永昌宫相去甚远的颐华宫边上的娇淑房内,不知为何会来这永昌宫中。但妃子都叫人拦在外,她若是轻轻松松叫程仕迎进宫中显然不妥。
      程仕是个周全之人,想必此刻也已经想到,对着叶璇和念儿均作揖到地,行了个君臣大礼“娘娘可也是与郡主一样来求见皇上的?这几日朝务繁忙无暇接见二位,二位还请回。”
      念儿点了点头正想回头去承乾宫把土先松了,身后叶璇声音响起“念儿,我今日得了罐毛尖新茶,去我府上喝壶茶么?”
      念儿想了想道“好。”便进了叶璇的玉辇随叶璇去了娇淑房。刚坐定叶璇随即问道“他可还好?”
      “不好。”念儿细细叹了口气,将璇姐姐的手握着手心里。自从要与睿哥哥婚嫁的消息传出,青寻成日昏昏沉沉只知道在酒楼嗜酒,如何能好。
      “大婚之日念儿你为曾露面,青寻却来找过我。”念儿惊了惊,朝中上下如今是八卦的很,都知道这对小儿女间的私情,闲的牙疼也就这婚宴酒席上若是青寻来了才有些看头,可据她所知青寻当日并未出现,叫满朝看热闹的大臣一阵扼腕叹息。那么找她自然是私下找的,念儿不敢多问,叶璇也不继续透露什么,两人一路沉默。
      还未到娇淑房中,车辇被几个侍卫拦住,一个公公在外头跪下道“太上皇大抵就要西去了,方才醒来传召青阳郡主。”
      念儿胸口被狠狠一揪,问道“你说什么?”
      “太上皇传召青阳郡主,还请郡主随奴才去一趟承乾宫。”还未说完,念儿跳下车辇回头看了叶璇一眼,拉着跪在地上的公公毅然道“速带我去承乾宫。”
      叶璇叹了一声,原本又太多话想与念儿说,太多苦想与念儿诉。看见念儿如同回到先前的日子。她永远这样轻松快乐,无忧无虑嘻嘻哈哈,又是,那样相似。她只想叫念儿陪陪她,可连这也不能。只能朝念儿点了点头,吩咐婢子“回娇淑房。”一个人,独自回娇淑房。
      自从接旨当日,青寻闯入叶相府中,她狠心将他拒之门外。婚宴当天,青寻到她喜房内掀了她的盖头,他说“你若是不愿嫁我便带你走。”
      叶璇回他“你走不了的。”
      青寻却将她手拉起,他从未大胆似当日“我拼上命也带你走,我们离开北都,去南朝,去其他列国。”
      她甩开她的手道“我已经与皇上行了天地之礼,天地为证,我生死都是他的人与鬼。青寻,我能去哪儿?”我连去死都不能。
      青寻目光里满满都是悲戚与隐忍“璇姐姐,青寻不管其他,青寻什么都不管了,只问你愿不愿意与青寻走。”
      他背弃了家族,背弃了伦理常纲,背弃了一切。他那样殷切地瞧着她,她却只能回他一句“对不起”青寻当日如同被抽走了脊椎骨,被剥夺了一切支柱,疲软道“青寻知道了。”她若是愿意,尚且能为他一搏,死又如何,也是风流,被世人唾骂又是如何,只要有璇姐姐在他身边。可她说不他便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什么都做不了了。
      叶璇心里清楚,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他为她放弃了吕将军府上下众人,她却为了叶家上下放弃了他。
      她不能走,她在李睿手上才能让李睿又一丝安全感,才能让他感觉将叶家掌控在手心,才能让他安心,放过叶家。姑姑一死,叶家已经倒了大半,如今摇摇欲坠风雨招摇,她走不得!

      李睿从头到尾仅大婚当夜出现,满身酒药味道强占了她的身子。当时她晓得自己这一生都毁了,如今这破败的身子再也无以与青寻相守,无颜面对青寻。她看的透彻。自己便随了李睿吧,他这样风姿气度,风华绝代,如今又加了一条权倾天下,多少女子盼着爬上这张床呢,她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她闭上眼睛试图说服自己,身子却瑟瑟发抖。李睿毫无怜惜地对她,仿佛不过是宣召世人他的占有,此后却在未出现过一次。或许是晓得再也无人能与他抢了,晓得她除了李睿身边再也无处去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将她一个人扔到娇淑房不闻不问,看着她独守空闺,被寂寞腐蚀发霉。她承受不了,她不爱他,可她的自尊不允许自己叫人这样蔑视。
      她跑到永昌宫要见他,想问问他为何不肯放过自己。
      即便来了这永昌宫,他根本不想见她,懒于与她纠缠。
      叶璇停下思绪,嘴角浮出一抹苦笑,他分明半分都不在意她。叶璇想起另一个将她捧在手心,放在心尖尖上的男人,从此萧郎是路人。当日她这样伤他,不知他还恨她否。
      叶璇簌簌落下泪来,喏喏地自言自语道“你必定将我恨极了罢,可我为何还是想见你。可我又该怎么办呢?我又能怎么办。”

      承乾宫外叶相,父亲和几个大臣跪在殿外,寝殿内老头子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念儿入门边怒目对着画眉斥道“昨日我来时还是好好的,为何今日被你们照料成这般。”画眉是念儿留在承乾宫照顾太上皇的,原本亲自在这,前几日李宸刚刚离朝,念儿在承乾宫内成日恹恹的好似薄壳的水囊子,戳一戳就哭,逗一逗也哭,与她说几句话还是哭,被她哭得头疼就叫人把她送回芙玉殿去把画眉留下与他说说话,她还每日都来寝宫里哭一哭,后来被她哭得烦了把吕擎召进宫来陪念儿哭一哭。
      昨日她还趴在太上皇床榻上怨怨问他为何要把李宸支出去。太上皇还摸着念儿脑袋道“你什么时候替我把门口的花种开了我便差人将你送到郾城去。”是以她今日兴致盎然精神抖擞了许多,扛着锄头就要来松松土的。
      一日不见如何就倒了。念儿看着阖眼躺着的太上皇,一直在他身侧默默趴在,自言自语道“你瞧瞧瞧瞧,我在时嫌我多舌,我一走你还倒了,让你撵我走。看你还敢撵我走。”
      半个多时辰后太上皇才轻轻挣了眼睛,看着她眼里都是朦胧的喜色道“青儿你终于来了?”念儿想他兴许是认错了人,太上皇缓缓阖上眼,嘴角里盛满惋惜和憔悴道“你与她可真像。”
      念儿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这老头子在说些什么,正踌躇地不知道该应个什么显示她虽然没听懂但是有在听,太上皇好似恢复了神智,又唤了她名字道“念儿,你与她可真像,念儿你可恨我?”

      同年十二月,十里雪飘。漫漫雪花若同想要急着掩盖住肮脏血腥,纷纷落下,大雪几月未停。皇宫内钟鸣起,三长两短。
      皇帝崩,吴公公走出寝殿宣读遗诏,念儿垂着头跟在他身后。连念儿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是皇上临终前要见的人。
      念儿一闭眼,脑中全是方才老头子看着她眼里不复慈爱却是另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他笑着说“你和她真像。”

      皇上一向叫她青阳,念儿一直觉得大抵是皇上对自己起的名字很满意,此时忽然唤了她念儿有些不大适应,也不知道他这话是因着什么个缘由或是私下里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若是这事实在过分了她此时一句不恨倒是便宜他了,扭捏了一会儿别捏道“人之将死,恨也恨得虚无了,您若是不在了念儿恨着个已逝之人也是没趣。”
      皇上叹了口气,声音也一点点不复方才那般实了“三个儿子中李宸最为像我,当年我思慕你娘亲,如今自作主张将你许给李宸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看见你二人如同见了当日的我们。你们处的好我很欢喜。”
      念儿一向觉得皇上当年许的这桩婚事别有深意,此时细细听他叙来竟不过是一桩风月之事,大多人都不敢以多情揣测帝王之心,实则太上皇的初衷也许确实如此简单,单纯到这个复杂多变,人心难测的皇宫所不容,是以他们不愿意相信罢了。念儿回过神,握住太上皇的手浅浅道“您将三王爷赐予我共伴此生,念儿也很欢喜。”
      念儿本以为他会说些埋藏宝藏或是分析天下大势,可他却又絮絮叨叨地聊了些家常小事和李宸幼时趣事,或是他年轻时的风流事,眼见着声音一点点虚下去,一字一句都难掩疲乏,看得出他很尽力地想要说完,念儿倾身侧耳,趴在他嘴边,“我别无所求,只盼你们相濡以沫,李宸有难你且帮他,李宸有求你且助他,李宸……李宸、他若是不幸遭了残害,念儿你再找个好人家,莫要替他报仇。”念儿一震,不可思议地定定抬头看着眼前苍白的老人,他极浅极淡地化开一朵笑来“当日程仕受这宫刑之时我也曾与他说过这话,他与你此时一模一样。如今我也一样问你,你可应我?”
      念儿怔了片刻,未来得及作答太上皇便阖眼睡过去了,呼吸愈来愈浅,再也未曾醒来。

      “若是他不幸遭了残害,莫要替他报仇……”他与程仕也说过这话,他早就料到死后三子权势相当会引得大乱,可若是一人独大,另二人必活不长久,他在乱世皇权中自私了一把,他宁可天下大乱,北朝动荡,也想保全他们三人。他是无情的帝王,也是一个普通的护犊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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