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南北》鱼在在藻有莘其尾

16、岁月

　　回到北宁宫时画眉后脚也到了，念儿接过她手里的冰雪莲就扯下一瓣往李晟母亲的嘴里喂，可她病的重极不会吞咽，念儿便用手捏着她脸颊帮她嚼。
　　太医在她右手边诊脉，被念儿喂食的动作打扰诊断不出脉相，忍不住阻止道“微臣唐突，不知郡主喂与她所食何物？”
　　念儿手下不停，随口答道“冰雪莲，她这病能吃么？”
　　谁知郑太医浑身一僵颤声道“可是南朝百年一开花有续命之效的能化解百毒的冰雪莲？”
　　念儿回想了半天，当日李灏介绍时自己忙着揍他并未听清，此时也记不全了只含糊地点了点头。
　　另一个太医是个满头白发的老者，看起来很是迂腐，一脸痛心地插话道“冰雪莲是阴寒之地所生，伴之以千年寒冰，需用开水熬上几天几夜才能使其融入水中发挥其药效！郡主你……！”
　　念儿一脸无知地举着剩下的冰雪莲道“只余下这些了，说是能起死回生，只有这么些还能吗？”
　　郑太医咳了两声，尴尬道“微臣有个不情之请，此物对殿下的余毒有奇效，敢问郡主可是何处得的此药。”
　　“李灏给我的，他说世上只此一个了，你想要吗？”
　　“不瞒郡主，夫人的病已入膏肓，为不治之症，冰雪莲于治毒有奇效夫人却未曾中毒，虽能吊命也不过多撑半月，且冰雪莲需熬制多日，怕是撑不到那时。这冰雪莲可否交予老夫……”
　　李晟站着还未太医坐着高些，一把抓住太医的衣领，有些滑稽道“你胡说！”
　　念儿道“今日郑太医你若是能治好这李夫人，这冰雪莲我便留在此处，若治不好我情愿糟蹋了这圣品给她续命。”
　　李夫人适时醒来，眼神清明并无疯癫之态，俨然回光返照之势，气若游丝唤道“晟儿。”
　　“娘。”李晟扔在太医就跪坐在其母身侧，执手轻轻喊道。
　　李夫人艰难的转头，环视四周道“可是我平日痴癫的久了，连这几位替我送终的都不认得了。”
　　李晟只是哭，念儿也不说话。只见她慢慢阖了眼道“我自知已经时日不多就要去了，承蒙上天眷顾，知道我放心不下你，特赐我这片刻。”
　　李晟哭闹着重复道“娘胡说……胡说……”
　　念儿急着打断李晟道，“晟儿，让夫人好好将话说完！”
　　夫人虚弱地笑起来，仿佛花尽气力才拧出一个笑“我早走了也好，苟延残喘于世对你也是拖累。”
　　李晟又欲阻止她说这糊涂话，被念儿一盯又憋了回去，沉默不语静静听她继续道“莫怪你父皇。娘本就是低贱的性命，若不是他娘在宫中本是寂寥一生。受了圣宠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娘很满足，你是娘此生所得最好的礼物，娘已经无所求。更不敢奢望他能将娘在后宫占个一席之地。晟儿，娘知道你日子苦，将这些苦全算在你父皇身上，可他是你父亲……”
　　李晟含泪点头。
　　李夫人又转头朝向念儿问道“你可是晟儿朋友？”
　　念儿看着李晟点了点头，道“我是集贤殿与李晟一道读书的。”顿了顿又加了一句道“我们平日里关系很是要好，夫人还有什么交代尽可不必顾忌。”
　　李晟目色含悲却星亮起来，瞪大了眼睛感激地看着念儿。
　　“晟儿自小孤僻没什么朋友，幼时没人陪他玩还曾去林子里与幼虎一同玩。不善言辞性子又倔，平日里必定受了你们不少照顾，今日我代他谢过你了，还望日后多帮帮晟儿，若晟儿惹恼了你也多多担待。”
　　念儿忍不住道“李晟既是我吕念儿之交，自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并无担待一说。”
　　李夫人又笑起来，叨念着“如此我便放心了……如此我便放心了……”又渐渐阖了眼。

　　念儿看着失态的李晟将手中剩余的冰雪莲放在李夫人身侧，退了两步。
　　“东西我交与你了，此为我府上仅有的药材，人我也给你带来了，此二太医你便随意用着。我所能帮你的也就如此，人各有命，若是……若是夫人此次熬不过去……”念儿本想允他什么承诺，譬如“我还在”“芙玉殿空屋很多。”再譬如“你可以将我当做亲人。”终是觉着矫情了些，念儿往日自诩坦荡傲气，这般小家子的话最后终于只化作虚无的一声“那我也没有法子了……”

　　念儿和画眉回到芙玉殿时已是半夜，疲惫不堪倒头就睡了。
　　次日醒来已过晌午，这早课又去不了了。
　　念儿刚刚眨了眨眼睛还没清醒过来就听的李灏气急败坏地大喊道“吕念儿你胆敢将我送你的冰雪莲给了个不相干的人！你知道它多金贵么？我当日真是脑子抽了竟然决定将它送予你！”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道所有人都与你一般冷血么？”
　　“哼！别以为我不知情！你分明将它直接喂给那臭女人了！半分未作处理！糟蹋了这百年圣品！”
　　念儿看了一眼专心摆弄桌椅茶具的画眉，已经来回摆弄了好几次，拿出来又摆好又重新拿出来，看见念儿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立刻低下头去绞着衣袖“真不是我，刚刚李晟殿下拿着昨日余下的冰雪莲来被九殿下撞见了。”
　　念儿头皮一麻，毕竟转送他人所赠之物是自己理亏，只一时拉不下脸回道“送便送了！我平日见你挥金如土到不知你如此轻贱人命，待他人这般吝啬。”
　　“你可知那东西……”李灏大袖一甩道“罢罢罢，你爱如何便如何吧。”
　　说罢又风风火火地走了，李灏每次来芙玉殿十次有九次都被气走，倒是难见这副痛心严峻的神态走的，但念儿也未放在心上，画眉忍不住道“九殿下来了都好些个时辰了，见你没醒就一直在旁边候着，郡主你此次太过分了。九殿下说是金贵的东西可必定是真真金贵的了不得了，你见他何时夸赞某物金贵了。九殿下送与你这继命的东西不过是想有朝一日若是你有个不测也好保你周全。你如今这般糟蹋他的东西可真是寒心。”
　　平日里的小事若是细细想来李灏其实很照顾她，有些感情像是青寻待她那般。被打破了脑袋却替她隐瞒。
　　每日每日绕过芙玉殿载她一程。
　　在集贤殿若不是李灏成日在众人面前对她卑躬屈膝的成日里粘着她，怕是她一个忽然得了恩泽的外姓人很难在集贤殿立足。
　　他给她挑婢子还把他最喜欢的画眉送给她府上。
　　念儿怔怔地看着李灏消失的门口，好一会儿回过神不知死活地嘿嘿朝画眉道“李灏他不就这德行，你瞧着，等他冷静一些定又巴巴地过来找我了。”

　　画眉站在后橱将德妃昨日送来的一对镯子收了起来，镯子是个易碎的，念儿好动难免磕磕碰碰。玉坠却仍它挂进里衣内贴身收着。前几日大典，一堆贺礼几欲将她的芙玉殿掩埋了，自是没工夫一个个拆了看的，大多叫画眉做了记录便收了起来，便都存于这后橱内。
　　念儿随手扯过一件外袍搭在身上，探问道“李晟来时有没有说夫人如何了？”
　　“他说已然大好，甚是感念郡主大恩。”念儿闻言松了口气，心情也明媚起来。地上有些寒气，她踮着脚尖缓步挪到画眉身旁，兴致盎然看着她打理东西，许久探身问道“贺礼你可是做了记录的，可有些什么有趣的？”
　　画眉瞧了她一眼，边收拾盒子边道“都是些易碎贵重的，除去能换作大把银子倒都不见得有趣。”
　　念儿四处巴望着，将画眉收拾地妥妥帖帖的盒子又一个个翻倒出来，撇嘴道“果真如此。无非都是些饰物珠宝，多是无趣。”
　　画眉拍开她的手斥道“莫要乱动了，又叫我好生收拾。”
　　“你以为我将你从李灏那挖过来可是作甚？”说着又抽出一个方盒子，这一抽却很合念儿的意，里边是一块巨大的蜜色琥珀。
　　成色不算好，制工粗糙，看似也不值几个钱，只是里面凝了一朵硕大的彼岸花，花开正盛，七朵殷红的子花共处一蒂，四面张开，瞧着十分水润如同将将摘下。角落还凝入一张字条，作了首无名小诗“烈焰之花，并蒂异向，花开愈盛，相离愈远。”字体遒劲念儿觉着很是熟悉，拿在手里掂了掂觉着很是欢喜。却一不留神哐当一声砸到地上，甚是顽强的弹了几下也是丝毫未损。
　　画眉拍着胸脯道“这人可是摸清了郡主脾性，若是换了琉璃这一下可是粉身碎骨了。”
　　念儿爱不释手地捡起来放在手里来回地看，转头问道“这贺礼是谁送的？”
　　画眉道“簿子都在账房雁翎姐姐手里管着，待奴婢去查一查，”想了想又道“太子殿下束发礼便是这几日了，可要奴婢们备个什么礼？”
　　念儿未作多想便道“差人把剩下的冰雪莲包起来。”
　　画眉不情愿地答应一声，跑了出去。

　　叶璇随后进门，将念儿拉扯着拽到院里，青寻在花间摆了张桌子，铺了层宣纸正描摹着什么。
　　念儿正欲上前细看，青寻用身子挡住画红着脸道“你怎么来了？”
　　叶璇咯咯笑起来“青寻弟弟在为我描丹青，画的比人还美上三分，我倒要看看念儿这般貌美至极的他可如何提笔。”
　　念儿闻言了然打趣道“青寻除了兵法可就画技修的最精，在吕府上时念儿可是求了许久都未能让他替我画像……”说着饶有意味地看了青寻一眼“哥哥你当日说什么来着，此生~~~”念儿将生字拉的老长，千回百转，青寻果然一下跳到念儿跟前，捂住念儿口道“我当日说念儿貌美。我怕是画的失了真。”
　　叶璇掩嘴道“青寻弟弟可是不自谦了，你与念儿生的一副相貌，并无二般，你如此说倒是夸了自己貌美。”
　　念儿也推了青寻的手哈哈大笑“傻哥哥，璇姐姐这是在埋怨你夸我貌美。你说美若我便不敢提笔可是嘲弄璇姐姐不美么？”
　　青寻被捉弄的一脸郝然“念儿你又胡说！璇姐姐自是青寻所见最美的！”
　　此番轮到叶璇红了脸，含笑低着头轻轻答道“若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青寻才发觉自己说了些什么，叶璇又答了些什么，双眸要亮的逼人，炯炯望着她。
　　念儿也是欢喜地推攘了青寻偷笑道“哥哥且速剖心表记叫璇姐姐好好瞧瞧君心。”
　　叶璇面色通红，夺门跑了。
　　青寻回过神拿笔在念儿鼻头一点，一块黑色跃然脸上道“你又捉弄我！”
　　念儿调皮地抬头一笑，顺势按住青寻的手，反绕一圈便去夺了他的笔，两人嬉笑着竟在院子里较起武来。
　　念及昨日的那场生离死别，自幼丧母，青寻待她如同半个母亲，分明与她一般大却比之她要懂事的许多。念儿心神一晃，落了剑依偎进青寻怀里，低声喊了句“哥哥。”
　　青寻笑劝道“都这般大了，让璇姐姐看了笑话。”
　　念儿竟不肯起来，昨日之事让她倍加珍惜所存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