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H]彼时阳光》兰尘梦无

4、第 4 章

　　——耀君。
　　——嗯？
　　——那个，在下觉得在下似乎……喜欢上您了。
　　——嗯？小菊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没什么。在下只是觉得，今天的阳光很好。
　　——的确是如此阿鲁。

　　“耀君？”本田菊有些犹豫地轻声道唤。认识王耀差不多有八年了，但今天的王耀真的有些异于平常……客观来说，几乎每年这个时候，王耀都会表现得不同寻常。既然他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本田菊也不打算过问，毕竟王耀身为一个活了几千年的树妖，会有些秘密也是难免的。——但，这是以前。自从那次“告白”事件后，尽管王耀表现得并不明显，本田菊仍是能感觉到他正在渐渐地疏远自己。而王耀越是想要退缩，本田菊就越是感到他的灵魂深处有一条毒蛇盘踞在其中，不断吐着尖长的红舌咝咝地引诱他去接近王耀——接近、接近、不断地逼近，最终让他无论身心都无处可逃、无法挣扎、不可抗拒，最终只能沦为彼此的唯一。这种想法或许是错误的，是一种罪过，但他只在乎他在乎的人是否也这么认为。
　　思忖许久，见王耀仍是没有什么反应，本田菊又试着再唤了一次：“耀君？”手指不由地略带几分局促地搅住了那铺散在地上的宽大的长袖。
　　“唔……？”王耀的思绪似乎终于从由坟墓延伸至的过去的某处回到现实。他如梦初醒般地低头看向自己被拽住的袖口，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小菊？”
　　“抱歉。”注意到王耀的目光，本田菊立刻讪讪地松开手。
　　眉头微蹙随即又不得不舒展开，王耀琥珀色的眸子黯淡了几分，欲言又止。小菊最近一直是这样，在排斥自己的同时又深以为其实是自己在排斥他。他知道他对此即使说些什么也不会管用，就像历史的车轮哪怕前方有千万具白骨的阻拦，也会将之碾碎然后仍时光腐蚀尽残骸，也仅此而已。
　　他抬起头环顾整片墓地和附近的山林，最终无奈地望着那墓地最中央也是最破旧的一个墓碑，低低地叹息。
　　“耀君？”本田菊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他觉得自己被忽略了，而他讨厌这种感觉。
　　“小菊，什么事？”王耀困惑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您今天……似乎……”本田菊思寻着合适的言语，“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是身体不适吗？”
　　“我很好。”王耀平静地说道。“只是有些伤感。今天是那个人的忌日，不，是我听到他死讯的日子。”王耀抬起手朝墓地中央的方向点了一下，“他和你一样，也是一个人类，并且是陪伴我时间最久的一个。”
　　“他是谁？——在下是说，能告诉在下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吗？”他渴望了解王耀更多，但又不希望表现地太过明显。尽管他有时也会嘲笑自己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但也未曾制止。
　　王耀露出淡淡的微苦的笑容，琥珀色的眸子深处古井不波，“一个很好的家伙。虽然看起来很粗犷，但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我还年幼，而他大概也只有十六七岁，自称来自一个叫罗/马的国家，跟着经商的队伍来到这里。他陪我度过了大概有……一年吧。后来他说他在他那遥远的故乡还有必须要处理的事，便回去了。他和我约定五年之内会再回来，并且之后就不会再离开。”说到这里，王耀停住了。风吹过山林发出沙沙的浪潮般的声音，王耀瞪大眼笑着望着天空，仿佛自己的意识已自那双眼中脱离□□的束缚，化为虚无的风散落在每一片枝叶和阳光中。那一刻，本田菊觉得他甚至已经脱离人世的凡尘，存在与时光融为一体，然而当他瞟到王耀的眼角的一抹转瞬即逝的晶莹时，又欣喜且不甘地发现他其实仍是被绊在现实中的囚者。
　　本田菊忍不住轻声问道：“那么，他回来了吗？”本田菊猜想答案一定是那人回来了，他们在一起直到那人的死亡。毕竟，他说，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
　　王耀似是没听到，只是愣愣地望着天空。半晌，他的嘴角的笑意渐渐地抹平。他平静地转头看向本田菊，道：“他回来了。他离开后的第五十一年，一个自称是他的孙子的青年人带着他的骸骨来见我。那个青年人说，他在五十年前就死了。”
　　王耀缓缓地埋下头，用悲恸的声音低低地说道：“这到底算什么啊？明明发誓会用他的余生来陪伴我的永恒，结果却是我用永生来等待他的归来……这到底算什么啊？”
　　他的声音近乎于呜咽，本田菊只能听清几个断断续续的词和流转在每一个音节间的悲哀，一时竟不知所措起来。
　　他从未安慰过人。
　　突然想起，每当他一脸失意的时候，王耀总会温柔地将他抱在怀中极富耐心地安慰他。明明身为一个树妖的王耀是不可能有体温的，但本田菊偏就从那拥抱中感到如阳光般的暖意。
　　于是，他跪坐着转过身，张大双臂抱住王耀。他觉得他该说点什么，便开口道：“如果您的不介意的话，在下会陪您的。直到，再也无法陪伴的那一天。所以……”
　　王耀突然伸手反抱住本田菊，抬起头，眨眨眼狡黠地说道：“上当了吧，小菊！”
　　本田菊被吓了一跳，“啊？耀君——”
　　“你以为我真的在伤心？都过去一千六百多年，我连他的样子都记不清了，哪来那么多的伤感？”王耀欢快地说道，“我呀，只是觉得最近小菊一直在躲避我，想要你主动关心我而已。不过，你会抱我也算是意外的收获吧。”
　　本田菊挣脱开王耀的怀抱，向后挪了挪身体，迟疑地道：“耀君，可是您……”袖子上的点点水迹，我看到了，nini。
　　“别想太多阿鲁。”王耀打断他的话，“为那些已经不可挽回的东西而悲伤是完全无意义的。毕竟，我们活在现在。”
　　本田菊沉默了。
　　王耀笑笑，将手搭在本田菊的肩上安慰道：“无论有多少东西已从我的身边逝去，但至少现在，我们都拥有彼此。这样就足够了，不是吗？”
　　本田菊突然笑了，颔首。
　　只要有彼此就够了，nini。

　　——您恨过那些人吗，耀君？
　　——哪些人阿鲁？
　　——就是那些背叛过、伤害过您的人。
　　——我为什么要恨呢？
　　——因为……当时很痛吧。而且，您说过，他们的罪随着他们的死亡转移到了您的身上，罪使您永无法沉睡。
　　——唔，大概只要曾经站在过世界的顶端，就可以原谅一切吧。
　　我曾经踏着亡者的尸骸，登临过世界的顶峰。王耀仰望着天宇，自嘲地轻笑。
　　本田菊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万里无云的蓝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本田菊面无表情地望着王耀的琥珀色的眸子，问道：“如果有一天，在下也死了，到时您也会遗忘吗？”
　　他的目光如同利剑，直直地透过幽黑的双眼刺入王耀的灵魂中。
　　王耀不愿意撒谎，但也不想说出伤人的事实。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讪讪地道：“为那些注定会到来的未来而忧虑，是不明智的。我的现在属于你。”也仅此而已。
　　“为什么不明智？难道你就不想改变什么？或者说，你根本就没想过改变？”本田菊微俯下身子贴近了正坐在落叶铺就的草地上的王耀，有些焦躁地问道。他感觉他的灵魂深处仿佛有无数条火蛇蜷成的巨球。那些蛇躁动不安着，疯狂地向着四面八方叫嚣着挣扎着扭动着，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彼此的束缚却又因此而纠缠得更紧。
　　王耀似是被本田菊的举动惊到了，有些恼火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想改变？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要挽留他们，留住他们的心、他们的灵魂、他们的生命，最后我又得到了什么？被背叛的痛苦？亲手斩杀敌人的罪孽？还是一个又一个看得都快麻木得坟墓？”话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已变得尖厉，近乎歇斯底里。
　　“那你为什么不试着相信我、选择我？你的血可以令人永生对吧？只要给我一滴血，我就可以陪你直到永恒！”本田菊激动地道。
　　注视着本田菊的眸子里燃烧着的不同于往常的剧烈的情绪波动，王耀的愤怒突然散去。他想起了伊万。当年，伊万紧紧地抓住他的肩膀，也曾是这般质问他，用一种近乎濒死般的绝望的声音质问他；那双好看的紫色的眸子也曾是这样如同烈火在其中燃烧着，燃烧着，燃烧着。
　　他平静地开口：“你明白永生的痛苦吗？”顿了一下，“你知道为什么这片龙心树林里有这么多子树，但除了梅梅和嘉龙以外的化身却只在每年的大年初一才出现吗？因为他们和我一样，都拥有永生。梅梅和嘉龙还太小了，他们体会不出永生的可怕。可是那些活了上百年、上千年的，都深深地知道永生的可怕。你知道那种你熟悉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微笑着衰老然后死亡、你的眼泪流到都找不到理由去流、整个世界上只有你自己还认识自己的仿佛被整个世界都抛弃的感觉吗？不，你不知道，你也体会不了，小菊。你，还太年轻了啊。”他的琥珀色的眼睛像静止的液体阳光，里面映出的本田菊颤抖的身体。
　　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悲伤，只是单纯地愤怒。本田菊看着王耀的眸中的自己，在那古井不波的眸子的映衬下自己的身影是那样的可笑，仿佛只是个跳梁的小丑。
　　“小菊，你已经十六岁了，也不能算是个孩子。你会懂得很多东西，拥有自己的想法，这很好。只是，偶尔也应该听听前人的教诲，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地成长。”王耀轻声安抚道，但显然并不理想。
　　本田菊只是觉得更加恼怒。一直以来他都在渴望王耀的认可，而他也几乎以为他得到了。现在，他觉得自己错了，在王耀的眼中他只是个任性的孩子。
　　是啊，他有什么资格要求王耀为他改变？他的一生于王耀来说不过是漫长生命中的一小段插曲，并非多么特别的存在。这样的他，有凭什么叫王耀为他做出改变？
　　不甘心……
　　不甘心……
　　他不甘心！
　　凭什么他是他唯一的阳光，但那阳光却只属于他自己和那些该死的过去呢？
　　“我的血，是罪，是杀死那些人类的罪啊。”王耀深深地叹息着。
　　一直沉默着的本田菊终于开口：“现在天色暗了，在下该回家了。”
　　王耀微怔了一下，随即颔首，并未阻留。
　　当本田菊沿着山林中的小道往山下走去时，他不由地想到：总有一天会有人后悔的。他不知道谁会后悔，但肯定会是他们两个中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