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三折》微生林夕

3、柳树三折

　　1000年前，天界。
　　柳三郎，掌管世间柳树，春风得意。
　　杜离，只是小小的一只杜鹃，拥有半仙的躯体。
　　卑微的杜离只希望那个人能经过自己身边时停停，然后自己会告诉他，我喜欢你已经几千年了。
　　赤磷嘲笑他：“还是等你坐上了鸟仙的位置上再说吧！”
　　不过，杜离终究是没等到那一天，因为，他知道，三郎，他的天劫要到了。
　　问世间谁人无忧，唯神仙逍遥自在。
　　经历了天劫的柳三郎，就可以摆脱半仙之体，飞升紫府，位列仙班。
　　他成功了，也失败了。
　　那一天，他手里抱着正在灰飞烟灭的杜离，第一次看着这个小小的杜鹃鸟。
　　柳三郎动了凡心，只不过他爱的人正在一点点消失。
　　他听到杜离在喊他三郎之后，硬生生的替自己挨了那道天劫。
　　杜离已经没力气说话了，但他可以看到那个人终于可以为他落泪。
　　柳三郎化了一段柳条放在杜离的手中，轻吻他的唇。
　　“等我。”
　　这是杜离听到的最后两个字。
　　柳三郎去找赤磷，赤磷依旧穿着红色的衣服，打扮的花枝招展，目空一切的少年竟是杜离在天界唯一的朋友。
　　“我可以帮你，不过你得拿东西与我换。”
　　“三千年的道行，够了吗？”
　　赤磷瞠目结舌的看着他。
　　柳三郎化作了一棵柳树，落在凡尘，等着那个人转世。
　　谁都不知道，杜府后院的那棵柳树，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
　　等了一千年，才等到杜离转世。
　　柳家三子柳濛，刚出生便夭折，柳三郎寄在柳濛的身体里，看着杜离长大，陪着他玩耍。
　　直到杜离六岁，柳濛被迫离家，在首阳山，句芒来找他。
　　“你闯了这么大的祸，是永远入不了仙籍了。”
　　柳濛一脸的无所谓：“什么都比不上他。”
　　句芒笑笑：“他，真舍得你用三千年的道行来换？”
　　“他在我心里，跟赤磷在你心里，一样重要。”
　　句芒愣在当场，半响都说不出话来，只好一挥袍袖走了。

　　“柳濛！！！”
　　“我在这儿。”
　　“句芒呢？”
　　“被赤磷拉走了。”
　　“我想起来了，我们的一切。”
　　“你的记忆是被句芒夺去了。”
　　“那他怎么愿意还给我了。”
　　柳濛吻上了杜离：“因为我赢了。”
　　杜离刚想说什么，忽然推开柳濛，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糟糕，是花粉。”杜离道：“不对啊，怎么开花了。”
　　柳濛笑道：“你都睡了一个月了，能不开花吗？”

　　柳濛抱着捂得严严实实的杜离下了山。
　　“去哪儿？”
　　“一个没花儿的地方。”闷闷的声音答道。

　　折柳阁。
　　柳树渐绿。已经过了，柳絮满天飞的季节。
　　折柳阁的丫头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少爷短短两个月就回来了。
　　杜大少爷喜从中来，放下茶杯，去给自己添酒。
　　结果醉的手舞足蹈，柳濛遣散了丫头们，抱着杜离回房，杜离还傻乎乎的问：“柳濛，你真是我家那棵大柳树变的？”
　　柳濛点头。
　　“啊，那我不是整天都被你抱。”
　　“何止？你小时候还尿在我身上。”
　　“那是你活该，谁让你春天有那么多柳絮，害的小爷不敢回家。”
　　“柳絮那是我留下的泪。”
　　“为什么哭！”
　　“因为天天看着你，却抱不到你，好不容易抱到你，你却把茶水浇到我身上。”
　　杜离使劲掐一把柳濛的脸蛋。
　　“那你就给小爷跑。”
　　“我跑了，句芒就不会找你了。”
　　“句芒到底来干什么。”
　　“他要我放弃你，随他回天界。”
　　柳濛把杜离轻放在床上，解他的衣服。
　　“干、干什么。”
　　“春宵苦短，离儿，我等你已经等了一千年了。”
　　杜离晕晕乎乎的，也没拒绝，摸到柳濛的唇，就亲上去。
　　“那你会吗？”杜离唯唯诺诺的说：“回天界……”
　　“我会永远守着你，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杜大少爷被吃的连渣都不剩。
　　第二天下午，杜离终于爬起来了，张嘴就要吃饭，柳濛给他熬了一锅的银耳莲子粥，撑得杜离直翻白眼。
　　“离儿，咱们也不能总呆在折柳阁，还是回家去看看吧！”
　　杜离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不回去，少爷宁愿一辈子呆在这儿。”
　　柳濛还要说什么，喜鹊却推门跑进来了，杜离脸一红，急忙与柳濛拉远了距离。
　　三个月后，折柳阁来了位不速之客。
　　“少爷，外面有一个浑身上下都穿着红衣服的人找你。”
　　杜离大喜：“是赤磷！！！”
　　话音刚落，赤磷就摇着扇子，一步三扭的走进来。
　　“你们两个倒是逍遥快活了。”
　　柳濛皱眉：“你怎么来了。”
　　“又不是看你。”赤磷捏捏杜离的脸蛋儿：“我是来看我家杜小鸟的。”
　　杜离一把把赤磷抱住：“磷儿磷儿，想死我了。”
　　“看来是没事了，欧，句芒不会再找你们麻烦了。”赤磷从怀中掏出一个葫芦，丢给柳濛：“你的魂魄在里面。”
　　杜离抢过来，拿在手里掂了掂：“亏得小柳儿有柳树护体，要不就让句芒弄死了！”
　　柳濛轻轻捏着杜离的腰：“我更喜欢你叫我三郎。”
　　杜离拍掉柳濛不安分的手。
　　赤磷大方的坐在老爷椅上，看桌子上还有杜离喝剩下的半碗粥，拿来尝了一口。
　　柳濛脸黑的像锅底一样。
　　赤磷根本没正眼看过柳濛，只看着杜离说：“其实，我这次来是有很重要的事跟你们说的。”
　　“什么？”
　　“也没什么，无非就是天下易主罢了，不用担心，柳仙可是神仙之体，保护你绰绰有余。”
　　“那我的家里人呢？”
　　“那就不在我考虑范围之内了。”
　　杜离在天界生活了几百年，也知道凡间有朝代变更这一事，以前都是觉得可有可无，现在到了自己身上却怎么都接受不了。
　　“能避免吗？”
　　赤磷笑了：“小鸟，怎么说你也在天上待过，来凡间这几年怎么就忘了天意不可违的事儿了。”
　　杜离一下子就蔫了，无助的看向柳濛。
　　“你也别看他，借他几个胆子都不敢做着改天换命的事儿，你家里人的命都是有定数的。”赤磷顿了顿：“得了，杜小鸟，我就给你交个底吧，你家里人的命数要到了。”
　　杜离刹那间觉得被雷劈中了一般，他亲如父母的姨夫和姨娘，还有两个表哥，岂不是都要……
　　杜离觉得一阵恍惚。
　　柳濛连忙扶住他坐到椅子上，恶狠狠的蹬向赤磷。
　　赤磷豪不畏惧的回瞪回去，还添油加醋的说：“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还故作惊讶什么！”
　　杜离凄惨的扯住柳濛的衣襟：“你早就知道？”
　　“离儿不舒服，今天就到这吧！”明摆着赶着赤磷走。
　　“那我就不待了，杜小鸟，保重啊！另外。”赤磷狡黠一笑：“这粥不错，柳仙什么时候也给我做一碗？”
　　柳濛实在忍不住，恨不得把赤磷扔出去。
　　红衣少年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杜离完全处在游离状态，柳濛过去握住他的手，一片冰凉。
　　“柳濛，帮帮他们，他们是你我的亲人啊！”
　　柳濛把头转向一边：“对不起，离儿，天意如此，我无能为力。”
　　杜离失望的低下头，不住的说：“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柳濛的元神在那棵柳树里，柳夫人不过是他身体来源的载体。
　　“也是啊，姨娘对你来说是可有可无的，是吗？”
　　柳濛把杜离搂在怀里：“离儿，你在说什么？我对他们也是有感情的啊！”
　　杜离默然的推开柳濛：“我想看看姨娘他们。”
　　“好，我陪你回去。”
　　据柳濛所说，天下大变的日子还有不到两年。
　　两个人快马加鞭的往回赶。
　　柳夫人见走了一年的两个孩子回来了，自然是很高兴，杜离却笑不出来，依偎在柳夫人的怀里不想出来、
　　柳夫人甚是无奈：“都多大了，还这么孩子气，才半年不见，怎么越来越没出息了。”
　　柳濛道：“离儿这一路上都记挂着您，近几天更是想家想的连觉都睡不好。”
　　柳夫人默默杜离的头：“姨娘知道，离儿一直很孝敬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先到房间休息下好不好？”
　　柳濛把杜离拉开：“那我把离儿送去休息。”
　　柳夫人笑着挥挥手。
　　“我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我的眼前死去，即使距离那天还有一段时间，但我感觉就好像会发生在明天一样。”杜离道：“既然天命不能改，我要看看人命能不能改。”
　　柳濛摁住杜离的肩：“离儿，你疯了！人命也是天命，别说是我，就算是荀芒，也不能做这种事。”
　　杜离冷静的看着柳濛，眼睛清澈的像一汪潭水：“赤磷一定有办法。”
　　柳濛脸色剧变。
　　“你跟赤磷有多大的仇我不管，但人我是一定要救的。”
　　柳濛踉跄着倒退了两步：“好，既然是你要求的，刀山火海我也愿意为你闯一闯，不过，我应下了，你就不可以再插手这件事。”
　　“我完全可以……”
　　“离儿！”柳濛吼道：“我只希望你能平安。”
　　只要你能平安，不想再错过你了。
　　离儿，我爱你。

　　赤磷行踪不定，不过，在天上的机率要高一些。
　　柳濛准备动身。
　　杜离去送他，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向着灞桥的方向走。
　　一步踏尽一树白，一桥清雨一伞开。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我可能会去的久一点，不过，我答应你，一定会在事发之前回来，等事情结束，咱们就回折柳阁，赏柳品茶，再也不理这些个凡尘俗世，好不好。”
　　杜离呆呆的看着地上的枯枝败叶：“可惜树都枯了，我还怎么折柳送你？”
　　“没关系，明年它们还会绿的。”
　　“那我是不是还要等上两年？”
　　“我等了你一千年，你等我两年还嫌多？”
　　杜离裂开嘴角，笑得却比哭的还难看。
　　柳濛拉过杜离吻上他的唇，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
　　“不许再忘了我，嗯？”
　　“你要是再走这么久说不定就会。”

　　柳濛走了，杜离看着那一抹绿色逐渐消失，直至不见。
　　杜离模糊的看到当年那个小孩依稀作别的样子。
　　杜离很怕自己等着等着就忘了。
　　就像十年之前，记忆一下子就不见了。
　　还未给他唱一曲折柳曲。
　　杜离搬回了杜府，也偶尔去司徒府看看，却不再多做停留。
　　长安人都说，杜大少爷改邪归正了，真是罕见。
　　杜离大部分时间都会守着那棵柳树，在柳树下读书，喝茶，小憩。
　　三月初，家里的柳树又开始结柳絮。
　　麻雀把杜离叫醒：“少爷，开春了，您怎么不怕柳絮了。”
　　因为那个人说过：“离儿，柳絮那是我留下的泪。”
　　为什么哭，少爷都还没哭。杜离任着柳絮纷扰，被呛得不停地咳嗽。

　　两年之后，安史之乱。
　　李隆基携贵妃出逃蜀中，长安彻底沦为安禄山的魔爪之下。
　　柳司徒及全家因反对安禄山统治，被判斩首。
　　柳司徒一生清正廉洁，两袖清风，最后却落得个人首分家。
　　同年，杜老爷归家，杜离才知道他爹早就做了安禄山的走狗。
　　天宝十五年，开春的一场大雨过后，杜离又去看那棵柳树，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柳树被雷劈成了两半。
　　柳濛说过，那棵柳树是他的精元所在，树死人亡。
　　长安人对杜老爷所做的恶行了如指掌，对杜府再也不是心怀尊敬。
　　杜离天天抱着那堆焦炭哭，直到杜老爷命人把那棵柳树挖了出去。
　　杜鹃还在唱着歌，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四月，杜老爷暴毙，杜离不知所踪。杜府败落。
　　长安人都说，那是报应，天灾人祸。

　　长安折柳阁。
　　红衣少年少年早就等候多时。
　　“我还是第一次杀凡人。”
　　“他该死。”杜离面无表情：“他杀了娘，杀了我所有的亲人，也许二十年前，他就有意要反。”
　　赤磷感叹道：“无论是凡人还是神仙，野心这种东西……杜小鸟，你怎么瘦这么多？”
　　“你以为经历了这么多事，我还能像以前一样？”
　　“柳濛的事……”
　　“不要再提他了！”杜离捂住耳朵，尖叫着，把赤磷吓了一跳。
　　“杜小鸟，你也知道，柳濛在当神仙的时候跟句芒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赤磷把杜离的手拿下来：“我恨他这你也知道，不过，杜小鸟，我赤磷这辈子就你这么一个朋友，所以我是希望你幸福的。”
　　杜离哭的一塌糊涂：“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杜小鸟，这是他自愿做的交易，我可没强迫他”赤磷无辜的眨眨眼睛：“再说，变成妖也没什么不好的，你要是嫌弃他，我这里随时欢迎你。”
　　杜离抬起头：“什么变成妖？”
　　赤磷呆呆的看着他：“你不知道？柳濛用仙骨跟我换了你家人的命。”
　　“你胡说，他们明明……”
　　“哎呀，杜小鸟，你怎么还是那么呆啊，障眼法罢了，人早就安全了，只不过，对你的记忆可是没了。”
　　“柳濛呢？”
　　“躲起来了，那副鬼样子，真是惨不忍睹，等你见到他，可别吓得哭出来。”
　　话没说完，杜离撒腿就往外跑。
　　“柳濛，你骗少爷我骗的好惨！”
　　赤磷在后面乐的直拍手：“柳仙，咱俩的帐可就清了。”

　　首阳山，柳濛的老巢。
　　山谷中传来一阵阵吼声：“柳濛，给我滚出来！”
　　杜大少爷一喊，山谷都能震三震。
　　躲在山里人缩着脖子，该来的还是来了。

　　“离，离儿，我在这里……”
　　话没说完，杜离一个惊天铁拳就把柳濛打翻在地。
　　柳濛捂着冒血的鼻子悲催的问：“为什么打我？”
　　“你自己说为什么？”杜离气的火冒三丈：“把你头上的帽子摘下来！”
　　柳濛别别扭扭的去摘帽子。
　　墨绿色的长发如同盛夏的垂柳，那种美再也不是人类所能长成的，柳濛的仙骨作为交换物给了赤磷，那棵载着他精元的柳树也没有了他存在的价值，现在的柳三郎，既不是仙，也不是人。
　　“我变成这样，你还会要我吗？”
　　杜离扑到他怀里，泣不成声：“要，怎么会不要！”
　　赤磷在一旁打趣：“柳仙就是变成了妖也有人要，杜小鸟，你口味还真是独特。”
　　杜离不去理赤磷，止住了哭声，却把柳濛的耳朵使劲一拧：
　　“跟少爷回去！”
　　柳濛一张俊脸疼的变了形：“好好好，回去，回去，离儿，别再拧了！”

　　长安折柳阁在一夜之间消失。
　　长安人有人感到可惜，再也听不见那栋神秘的宅子里传来动听的歌声了。
　　数年过后，江南一带，建起一所宅院，上面写着龙飞凤舞几个大字。
　　折柳阁。
　　又是一年好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