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人话》兔死狗烹

9、对食 悲壮的战歌之莫晨轩

　　他身穿一身白衣站在风口，目光很坚毅地望向远方。
　　“将军，这是您第一次身着这么洁白的衣服。”在军营里，他有一个最好的知己。
　　她是他从战场上救下来的。那时的她身着一身淡青色的轻纱裙，站在一堆尸体的中央。目光呆滞。鲜血染红她的衣服，风吹起她的裙袖。他远远地坐在马上看着她。没错他想起了柊儿——一个喜欢着鲜艳颜色的女人，不，是他唯一爱过的女人。
　　“上马吧，我带你走。”他跳下马，把大刀深深地插在地上。然后他走到她的身边，伸出一只手。
　　她没有一丝恐惧地看着他：“你确定？”
　　“是。”他没有再看着她，目光放在很远的地方。但他的口气是那样的坚定。
　　她坐在马上，他牵她回到军营里面。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我真的不知道你当时为什么要救我？”她走出来，拿着一件很厚的外套，“注意身体。”
　　他回眸看她，微微地笑。
　　“你真是的，又在迷惑我吗？”她妖艳地笑笑。
　　“当然不是。”莫晨轩说。
　　“我知道啊，你心里一直装着一个人。”她没趣地嘟着嘴巴。

　　夜晚渐渐地落下来，浩淼的星空有些让人沉醉。
　　“长期在战场，不孤独吗？”她又走过来，坐在他身边。这一次，他很失落地低头，小声地问：“女人到底喜欢什么？”
　　她大笑，惹得莫晨轩一阵惊恐，以为自己问错了话，她挥挥手，面带微笑地看着他：“女人，只要让她满足就可以。”
　　莫晨轩更加困惑。她看着他说：“你都不懂女人，为什么还要为她奋斗，为她锁住自己的所有爱？”
　　“我也不知道。”他无奈。
　　他问自己，为什么要将心一直放在柊儿身上呢？他对爱情太不了解了。他觉得爱情是很崇高的，他觉得一旦喜欢一个人就不要再去改变。
　　她问他，这个女人有没有喜欢上别人，有没有背叛他。
　　他答不上来。他不了解她。他唯一知情的就是自己固执己见的爱。
　　“如果她有一天，看着你受苦，看着你失去了男人的能力，她还会选择你吗？”她恨恨地看着一脸呆痴的莫晨轩。
　　战争，本来胜败都是转瞬即逝的事情。现在，他是胜者。如果有一天，他成为失败的俘虏。她看见她还会答应他吗？
　　“你当初就不该那样自卑地推开她。”她看着他说。
　　“为什么？”他像个傻子一样。
　　“你呀，该说你什么好呢？”她的目光都不想看着他了，“爱情这个东西，在人心里会被污染。”
　　她知道他不懂。

　　她死的时候，是在破城的时候。他遭人埋伏，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她带着五千精兵冲进来。
　　“看不出来啊，你还有这一手。”他笑着看她。
　　“这个时候还笑，真是服了你了。”她瞪他一眼。
　　“小飞燕，让你去当奸细你居然敢背叛我！”敌军的首领气得咬牙切齿，“哼，既然如此，那我就将你们一起收拾了。”
　　“你是奸细？”他的眼神突然暗淡下来，他的笑容僵硬在空气里面。
　　“回去再跟你解释。”她穿着盔甲，行动有些不太方便。她带兵冲过来后便有些累了。
　　“现在解释清楚！”他说。
　　“让我跟你解释吧，”敌军的将军一脸坏笑地说，“她是我派来的，专门魅惑你，然后阉掉你的奸细。只可惜，你这小子，居然不被她迷惑，真是可惜。”
　　“他说的都是真的吗？”莫晨轩的眼睛已经发红了，他的眼泪落下来，“亏我这么对你！”
　　“听我解释啊！”她拉着他。他掉马，冷冷地说，“你走吧，我不想杀了你。”

　　他站在她的坟墓面前，眼泪垂直落下来。风吹乱他的头发也迷糊了他的视野。
　　“我真是笨蛋，”他说，“如果你真的有意思完成你的任务，你完全可以在我身上动手脚的。”他的眼睛闭上，脑海里全部是她的英容笑貌。
　　“我知道你喜欢我，我真的知道……”他说。
　　他仿佛看见最后一刻，为他挡住毒箭的她。
　　“我是因为爱上你才改变了想法的，你不用伤心，这只是我的私心而已……”她的脸蛋被毒侵染，呈现出可怕的紫色。他拔掉她刺入她胸膛的那根毒箭，努力帮她吸出毒液。
　　“你不用这样子的，我们本来就没有亏欠，你救过我，我这时可以把命还给你吗？”她的声音渐渐虚弱下去。
　　“可是，你还没告诉过我什么是爱，到底该不该爱呢？”他知道自己只是在找理由挽留她。他不想她死。他早已经将她看成了自己的如同妹妹一样的亲人。
　　“傻瓜，我这时才明白你是对的。”她的手伸出来，抚摸住他的脸颊，“爱就是用生命守护自己爱的人，只要自己觉得好，什么人都没有错。”
　　就像我爱你一样吧…..
　　她的眼前失去了光明，身体像沉入海底一样渐渐冷了下来。
　　“小飞燕！！！”他抱住她大叫。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但也是最后一次。

　　他身体软绵绵地瘫在地上。
　　“如果爱一个人这么辛苦，你为什么还要坚持？”他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他只是记得。那一天，他倒在了她的墓碑前，抱着那块土睡了一晚上。
　　征战大江南北。他一直觉得很难。
　　每次项羽召见他的时候，他都看见虞姬在他跟前。
　　项羽说：“将军这么威武，怎么身边没有个美人啊？”
　　莫晨轩尴尬地笑笑，低头不说话。
　　第二天回军营，他就看见他的大帐门口站了十几个美女。他真是太佩服项王了。
　　“我们是来陪您的。”她们的声音娇滴滴的。
　　莫晨轩也想着去接纳一个。可是她们居然一个比一个奇葩。
　　有的女人看见他，他还没坐稳，那女人就扑到了他的身上开始扒他的衣服。他吓得冲出去。
　　有的女人，身上不知道涂抹了什么东西，香得让他刚刚喝进去的酒都要吐出来。他隔着老远都不舒服，自然是不敢碰的。
　　有的女人，扭扭捏捏的。他看着挺顺眼，刚刚想抱住她，对方竟然哭了起来。
　　他无奈地将这些人送回去。
　　每个晚上，他都会出去看星星。他想，这辈子他的心大概就只能容下两个女人了。一个是柊儿，一个是小飞燕。
　　只不过，他对柊儿是爱。他对小飞燕是关怀。

　　小飞燕说的道理，他后来都明白了。只是他拿着长笛，站在高而险峻的山峰上，吹着一只又一只哀思的曲子。不是因为谁死谁活。他走过了这么多年，一直以星辰为伴。他体味到了真正的孤独。
　　他体验过人心的险恶。跟着他一直征战多年的好友，不知何时背叛了他。而让好友这样选择的，仅仅是那无数的金银财宝而已。
　　项王亲自作战，带着他。砍下好友的首级。
　　他看着好友的首级在寒风里面。面容上带着说不清的后悔。他沉默地低下头。
　　人心会污染很多的东西。他想。金银财宝的存在本来就没有错。但是拥有它的人却大都将它给活活玷污了。他们竟然为了这些钱财，弄得最后众叛亲离。
　　有一次，他坐在马背上。他看见遥远的一个村庄里跑出来三个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和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
　　他们跑到离自己很近的地方。
　　女人被藤蔓绊住摔在地上，两个男人抓住她先是一顿暴打。
　　“这是我的妻子，她应该跟着我回家。”一个男人理直气壮地说。
　　“哼，她跟老子不知道睡过多少晚上了。”另一个男人大声说。
　　那个女人，蹲着在那不停地哭泣。
　　他想去救她，但他知道，那两个壮汉一定不会放了她。要想从他们手里得到她，他就必须杀掉两个人。用两个人的命换一个如此女人的命，实在不值得。
　　他调转马头离开。
　　没走多久，他就在隔着邻村入口很近的地方发现了这个女人的身体。她赤裸着身体被绑在树干上，下身一直在淌血。她已经死了。
　　这就是人心。他长叹。

　　自己种下的恶果，一定要自己来偿还。
　　他一直守着自己的心。他一直盼望着所有的等待都会有转机。
　　身处这个乱世，他没有高亢的野心。他不想获得多少富贵。他只想，等着这场战争都结束，他能够拉着柊儿的手，一起看夕阳西下。
　　他坐在雪花漫天飞舞的雪地里面，看着傲雪盛开的梅花。他突然很陶醉地跳着柊儿以前一直跳着的舞蹈。
　　她说，我要一直给你看。
　　她像仙女一样，驱走他身边所有的严寒和邪恶。
　　累了，他便倒在雪地里开始喝酒。寒风一阵接着一阵地吹来。他倒在被自己身体压出来的一个大坑里面。花瓣伴随着雪落下来。他闻到清雅的香气。
　　时不时的有士兵急急忙忙地奔过来，莫晨轩看着他说：“不着急，先喝杯酒吧。”
　　“不敢，将军。”士兵半跪在雪地里。脸上的神情很紧张。
　　“报告将军，李将军的军队被打败，主将已身亡。”
　　“报告将军，手下在雪地里拾得敌方一大将首级，听说他叫上官清。”
　　酒哗啦啦地打进雪地里，像是火慢慢在燃烧。大块大块的雪溶解成冰冷的水。
　　上官清！
　　他的心一阵紧缩，那是柊儿的哥哥啊。

　　“莫晨轩，我恨你！”哭着闹着的柊儿狠命捶打着莫晨轩的身体。她看着哥哥的脑袋安放在一个精美的盒子里面。
　　莫晨轩没有说话，他低着头，眼泪也落出来。
　　“柊儿，这是乱世，你要……”一个耳光清脆地打在他的脸上。
　　“乱世又怎么了，他可是我哥哥啊，你怎么可以杀了他，就算是他是敌人又能怎么样！！！！”她恶狠狠地看着他。
　　他还是不说话。
　　“我叫你杀他，我叫你杀他！”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抽出了他腰间锋利的宝剑，“你杀了我哥哥，我不会放过你！”宝剑刺进他的胸膛里面。他的疼痛剧烈地传来。柊儿抽出剑，看着满地的鲜红，她惊吓着大叫：“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然后便晕了过去。
　　“柊儿，他扶住她。”胸口的鲜血一直在流淌，他看着周围同样惊吓住的手下们，忍住剧痛，声音温柔地说：“我没事，扶她去休息吧。”
　　她的剑避过他的心脏直直地穿透他的胸膛。他躺在床上。一个郎中正在给他缝针。
　　战地的医疗条件有限，他不想多用一点的麻醉药。
　　“就这点伤痛，我能忍过去。”他冲郎中微微一笑。
　　穿针的时候，他的汗一直在往外冒。洁白的床单被顺着身体流下来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他的手抓紧了床单。牙齿深深咬紧嘴唇里面。
　　“将军，她哥哥真的是你杀的？”郎中小心地问。
　　“他是自刎的。”莫晨轩说。
　　“那你怎么不解释清楚？”郎中很好奇地看着他。
　　“柊儿那时候太激动，我怕说了她更受不了。”他微微一笑。这一笑牵动了他的伤口，他疼得哆了一下。
　　已经包扎好了。郎中叹了口气端着一大盆的血水出去准备倒掉。柊儿站在门口，眼眶红红的。
　　莫晨轩已经睡下了，他安然的神色好像之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傻瓜，为什么不说呢？”她坐在他的床边。
　　他的额头上冒着汗珠，全身滚烫滚烫的。她用衣袖拂去他的头顶的汗珠，轻轻伏在他身上哭泣。
　　“你不用伤心的。”他醒了，伸出手来紧紧抓住她的手。
　　他想坐起来，却被她抱住压下去，“不要，你的身体还没有好，不要让伤口裂开了。”
　　“你会留在这里吗？”他抚摸着她的头。尽管这样很疼痛，但他一直在微笑。
　　“不了，我要将哥哥的头亲自送到家乡去。”她说，“不过，送回去后我就还找你。”
　　他的目光不知为何暗淡了下来。

　　再一次站起来是在一个蒙蒙的雨季。柊儿走的时候，他执意要去送行。结果一行人还没扶他走到门口，他便晕了过去。他看着江面，在强风的作用下波涛汹涌，他仿佛看见了柊儿离去的背影。
　　孤独。凄凉。
　　和他这么多年来的一模一样。
　　他看着远方。战争就要结束了吧。我们还会相见吗？

　　飘飘的落叶迷乱了他的眼眸，他就这样沉醉在悲痛里面。
　　那一次匆匆而别后，他再也没有以完整的自己见过柊儿。

　　战争啊，快要结束了……
　　胜负啊，就要见分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