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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对食 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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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车坐爱枫林晚,
霜叶红于二月花。
他伫立在墙头,抚摸着他历经岁月但是依然挺拔紧凑的拼凑。他蹲下身来将头放置在墙壁上。一阵寒冷缓缓袭来。他想起自己的身体,觉得这样做很不好。但他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更能缓解他心情的法子。他干脆也将一只手贴在了上面。
他渴望昨天的那个声音又响起来。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希望再一次能够听到这熟悉的声音。
昨天,他匆匆离开。他觉得自己是错了。但只要想起那些幽闭于蚕室的时候他偷偷溜出去看到的景象他还是无法原谅柊儿。
他透过城墙上的砖瓦缝,看见柊儿妩媚地躺在皇上的露天轿子上。皇上搂着她,柔情似水的看着她。
“皇上,真希望天天如此。”她娇滴滴地笑。
“朕也希望。”
他那时感觉晴天里掉下来很多的雷,每一个都有摧毁整个宫殿的威力。它们友善地抱作一团,齐刷刷地向他冲过来。
他的下场,不能够用死无全尸来形容。因为这些雷过后,他就会彻底人间蒸发,连化作尘埃的优厚都没有。
他很想人间蒸发。真的很想。
他奋斗了这么多,忍受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这个女孩子,没想到老天爷竟然这么不会眷顾他。
“啊!!!”他大叫。尽管这狂叫已经很柔弱,就像一个发嗲的女生,但是嗓门处和伤口处传来的疼痛却让他觉得自己内心的委屈如腹内长期居住的蠕虫一般正在顺着他大大张开的口腔往上爬。
那年,烟雨朦胧之后太阳柔和。他站在桥头等着她。他看见了她与刘邦的缠绵,他不怪她。刘邦与自己长着一副一模一样的面孔。她若爱刘邦,不也正好证明她爱着自己吗?
尽管他也不相信自己每一次给予自己内心的是不是一个又一个的谬论。但她在他宽宏的爱里面,一直就没有是非对错。
空气很是湿润,让人产生了片刻的休眠感。像是被投身进一个巨大的海绵里面。就像梦中人的温柔乡。
他已经想好台词了。他要带她离开这里。他要去投奔一只有力的军队。他要参军。他要打仗。他要给她想要的奢华。
柊儿的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面前,让莫晨轩惊诧的同时,他重重地一个巴掌打在莫晨轩白皙的脸上。
“混蛋,仅凭你也能给我妹妹幸福?”他骂人的时候眼睛瞪得老圆。他脸上的肌肉在抽搐。手高高举在空中好像准备着随时降临的又一个耳光。
他扭过被打歪的头,忍住眼泪说:“我一定能保护好她,即使是牺牲我自己。”
对方的冷笑席卷他的全身,他感觉到很不再在。
“刘邦现在是泗水亭长,他才能给我妹妹幸福!”
“为什么?”他痴痴地问,好像脑袋被打傻了一样。
“你忘了,现在是战乱时候,你想参军难道让我妹妹也跟着参军受苦?她现在只想苟且得到一个稳定的生活!”
他低下头,眼泪腾空滴下来没有任何的承接。他与他之间的气氛就如突然被冰冻住一样。眼泪落在厚厚的冰层上,发出“滴答”的声音,像是一滴圣洁的水顿时化作锋利宝剑。冰层噼里啪啦地碎掉。耳边轰隆隆的,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我知道了。”他说。
他忍着无比的剧痛向她发火,向她大吼大叫。他颤抖的双臂推开她的身体,他流着成把的眼泪和鼻涕消失在她的视线里面。
他不能给她想要的幸福。
他穷却想通过参军来改变自己。毕竟是乱世,谁都可以成为英雄。
他练武,他习文。
每一次他将冰冷的刀剑刺进稻草人的体内,他擦汗的刹那,仿佛看见她迎着月光徐徐走来。她站在他身后抱住他日益强健的身体缓缓道:“可是辛苦了?”
他看着无休无止的空白,眼泪就这样凭空落下来。他有时候会丢下刀剑,伸手去摸那恍如现实的幻觉。他触摸到冰凉的寒气。他的心也结上一层厚厚的冰痂。
他坐在桌前,挑灯夜读。仿佛看见她穿着一身火红将他快要熄灭的灯盏重新加上油。他猛地恢复精神,却自顾自地笑笑:“别再来了,我知道这只能是幻念。”
时光让人学着去适应孤独,让人学会在自己的心备受创伤的时候把它藏起来。
心里有一种对爱的感觉,就像是叶子对土地的依恋一样。不管树长得多么茂盛,不管它在岁月沧桑的洗礼里面学会了多少种对抗世界的方法。它高高挂着的身体,总是还会想着什么时候才能落在大地上。
就像爱。不管这段爱里面有着多少的众叛亲离。不管她怀了谁的孩子,不管她爱上了谁而依偎在他的怀抱里面。他的心里,总有一个空位是为她而留着的,那个空位他每天都会去擦拭。
睡不着的夜里,他起身,看着桌位依旧空荡荡的。他问它,而它回答他只有无数的尘土兄弟曾经来过的时候。他掩盖住内心的失落,抱着那空位小声地啜泣起来。
“柊儿,你若是在这里该有多好。我把这些话告诉给墙,它以后有机会慢慢转交给你。”
他感觉全身的疼痛已经不能让他再贴着这冰冷的墙壁。他把身子往远方挪一挪却发觉全身像是棉花糖一样的酥软。他的生命就像快要终结了一样。他失落地抬头看远方的风景。
“你知道吗?我一直很爱你。”
很长时间之后,身子离开了冰冷的东西再加上阳光暖烘烘地照耀,他不觉得那么疼痛了。
“莫晨轩!”有个声音响起。
他全身颤栗。
“是我。”
“你听到了吗?”他没有靠近,因为那样会很让他难受。他想缓和缓和,这样他就能有更多的时间去听这美妙的声音。他想起刚刚说的那么多。那些封存的记忆被他全部掏了出来。他想着墙壁的心应该很厚很厚,它比他大很多,他的身躯还不及它的百分之一。它应该有更强的承受力,就像这么多年风风雨雨它都处之安然一样。
“你为什么不早说?”女人的啜泣传来,她的声音哽咽着。
“因为……”
“狗奴才,在这里干什么?”一个嬷嬷出现在莫晨轩之后,将他的身体提起来丢到院子里的一口小井旁边。
莫晨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狗奴才,下次要是还碰见你在这里说情话,小心老娘把你扔进这口井里面。”
“你蹲在这里干什么?”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柊儿惊诧地回头。是燕王!她见过他。当年她在刘邦的军营里休息的时候,刘邦告诉她现在他们最大的敌人便是这燕王。他的画像一直挂在刘邦的床头。就像卧薪尝胆一样,让他每夜睡去和每日醒来的时候都会咬牙切齿地宣誓去打败他。
画像没有真人有神。她看着竟然呆了起来。
“哈哈,从开还没见过我们的沈惠妃这么专情地看着一个男人呢。”他推开手里的扇子,很高兴地笑。白白的牙齿露出来。
他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青色的腰带围住他强壮的身子。他的腰上挂着一块好看的白玉,白玉上盘着一条青色的龙。他的肌肤雪白,一点也不像参加过很多战争的样子。他温柔的举止神态就像是一个饱读经书的书生。
她听见他的话,脸蛋迅速红了。她的泪痕还没有干透。嫣红的脂粉在脸上渐渐晕开。她眨着大眼睛看着她,就像是烟雨里突然盛开的桃花。
“在这里过得不好吗?”他用衣袖轻轻擦去她残留在眼角的泪。很轻柔地问她。
“不,我过得很好。”
“那你问什么要哭泣?”
“没事,我只是突然肚子有些疼痛罢了。”
“那你小心点,来,我扶着你,慢点。回去给你看看太医。”
沈惠妃和燕王进来的时候,莫晨轩还倒在那里,一个凶巴巴的嬷嬷正用扫帚打着他瘦弱的身体。
柊儿的瞳孔一阵紧缩,她正想上前阻止。燕王抢先一步,他的话语很是温和:“别打了,他叫什么名字,做错了什么?”
“回王爷,他是刚来的小太监小肚子。刚刚老奴看见他在墙角说着情话便揪了他个正着。”
“说情话?”燕王很吃惊。
“是啊,就在那墙边。”嬷嬷的手指着刚才的那墙。燕王的眼睛突然望了望柊儿。柊儿盯着他的眼眸,很是镇定,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哦,那算了。小太监估计是想起以前的事了,要太医给他看看吧,免得以后没法做事了。”
她静静伫立在寒风凌冽的江头。她的头发上多了很多皇上赐来的珠宝。前面的自然下垂的两缕头发在风中狂乱地起舞。
“你还不准备换过来吗?”一个脚步渐渐迈进。柊儿也就是现在的沈惠妃突然站在她也就是沈惠妃现在的柊儿的身后。
“听说燕王来了。”她回过头。柊儿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见她自己本来的这张脸,她的心里有些怪异。
“是。”柊儿回答。她简单梳理的头发一下子被风凌乱。
“他那么爱你,你可以好好享受。”沈惠妃说。嘴角上上扬起神秘的微笑。
“换过来好不好,燕王今天就察觉不对劲了。”柊儿说。
“不,他即使知道你不像沈惠妃了,他也只会认为你那是历经沧桑的变化而已。”沈惠妃淡淡地笑。她站在这里,一直很开心的样子。柊儿知道她这些日子在皇上身边一定过得不错。
“你为什么不要换回来?”柊儿知道自己是在问一个很傻的问题,但她还是想听见沈惠妃亲口的解释。
“如果换过来,你能给皇上我给他的爱吗?”
她回来。路过宫女太监的房间,看见莫晨轩正在柴房里烧水。她走过去。
“娘娘。”莫晨轩不停地咳嗽,看对他请安的时候,他没有咳嗽。他的脸憋得通红通红。
“起来吧。”她说。她的话语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时候,竟然什么同情也没有了。
她就这样走了出去。若是之前的她一定会哭得泪眼汪汪的。都说女人是生“性”的动物。她此刻突然也羞红了脸这么觉得。她看着莫晨轩那样的身体,再想着他曾经为她做的那么多,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很傻。竟然会为这样的行为而流泪。竟然还在惋惜一个根本不能让她欢乐的人。
有一刻,大概就是燕王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温柔地叫她的那个时候。她揭开了自己一直以来自欺欺人的面纱。她为莫晨轩的等待,她为他受得那么多苦。此刻让她觉得都是心里矫情而变态的自虐。
她若那么爱他,怎么还会在迷迷糊糊里对刘邦投怀送抱。她一直在说他们两个长相一样但她绝对不会认错。而这些年,她又错了几次?
燕王在她的床上安静地睡觉——这是她允许的。他太累了,赶了二天二夜的车才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他睡觉的时候,两只手臂都完全埋进被窝里面。一动也不动。想是十分暖和。
她突然有一种冲动。她掀开被子将自己的身体也送进去。就像送进烤炉的蛋糕一样。她的全身流淌着一种奇怪的液体,她的身体好似在发涨。
他醒来,从被子里抽出手,揉揉眼窝。
“你怎么进来了?”他柔和地微笑。
“我想抱着你睡觉。”
他愣住,然后转而莞尔展颜微笑。他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
“您还在等她?”守灯的宫女进来换灯,看着满屋子她清澈如水的画像。
他低头不语,抬起微微闭上的双眼。
“您可知道,她现在是皇上身边的人。而且奴婢们都听说她深爱着皇上。”
他眼前的灯光微微亮了些,他起身站在门口。寒冷的风吹过来,宫女放下灯将一件宽厚的外套盖在他近来有些单薄的肩上。
“谢谢你了,庆嬷嬷。”他微笑着说。
一只灰鸽子扑腾着翅膀落在他身边,他捧起鸽子拿过它脚上的一展布条。
“下个月的今天,起义。”
“看来是决定好了的啊。”他长长的叹息。
这次的起义,他不知道会是失败还是成功。沈惠妃在宫里,他想着去见她或许是最后的一面。
她怀里的他安静地睡着了,他身子微微挪动好让她的身子贴着自己更近一些。
她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没少给他脸色看。
“你喜欢什么?”他问。站在清晨茫茫的白雾里面,看着她飘然若仙女般的身子。他的心不停地跳动。
“是人,还是物?”她回眸,轻柔地微笑。
“先说说人吧。”开门见山。
“我喜欢的人必须拥有天下绝无仅有的权利。”她说。
他看着苍茫的天地之间,太阳渐渐蒸发掉所有的雾气。视线里的一切在时间的流淌里面变得清晰起来。他没再问接下来他喜欢什么物体的问题。不用说也知道。
他看着她,脸上洋溢着一丝幻境一样的微笑。她此刻,在模糊的视线里面,到底在想着什么呢?
她没有正眼看他,没有被他的风流才气感染。他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除了天子,再也没有人能够让她靠近。
就是那一刻,他想着去拥有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