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梦落繁花尽》怪物二呆

4、（三）

　　（三）噩梦
　　岛上
　　林湛佑回到家中，吩咐王妈弄点清淡的食物。不一会儿，王妈就端上一份香油鸡丝面和一碟青菜，清清爽爽看起来很是诱人。林湛佑沐浴后下楼，看到桌上的食物，顿时颇有胃口。一边吃着一边打开电脑等着女儿上线。刚开机，女儿小葱的视频就催来了。
　　“老爸，你这是在哪儿啊？”
　　“岛上新得的别墅。岛上，记得吗？你4岁的时候我带你来放过风筝。”
　　“哦，不记得了。不过房子看起来不错哦。很少见啊，老爸，你竟然在家里吃饭。”
　　“家里的饭当然好吃过外面的。”
　　“老爸，你在吃什么啊，我好馋哦！美国的饭难吃死了，都是冰凉的，根本消化不了，野蛮人吃的东西。”
　　“这是王妈给弄的香油鸡丝面，来嘴巴伸过来，老爸喂你一口。你老妈呢，没给你弄点家乡菜吃吃？”
　　“别提我老妈了，她彻底被美帝给腐化了，觉得美国什么都好，一点儿也不恋家啊。”
　　“她人呢？”
　　“出去游行了。”
　　“游行？什么情况？”
　　“你没看新闻么？SB主播说要杀光华人呗。昨天一听说，她就在家做了个大牌子，举着就出去了。”
　　“哦，看到新闻了。你一人在家吗？”
　　“当然不是，我妈才不想坐牢呢。看，我后边，坐着一钟点保姆。”
　　“哦，你作业做完了吗？”
　　“老爸，你问这个有意思吗，我做没做完你还能飞到美国来管我啊。我的生活就要变成悲惨世界了，你都不闻不问。”
　　“怎么了？”
　　“老爸，据我的观察，我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很快就要结婚了！”
　　“这次是真的？”
　　“八九不离十吧。这个Steve是个很有名气的脑外科医生，他们现在都已经到了谁都离不开谁的程度了。一有空就腻歪在一起，可把我给恶心死了。”
　　“死丫头，你因该替你妈开心才对啊，再说，她恋爱了，不就不太折磨你了吗？”
　　“那倒也是，我还是祈祷老妈恋爱成功吧，不然她又要把我折磨进哈佛去了。老爸，我在美国都看得到你上绯闻杂志哦，那些女明星个个没个人样儿的，你也找个像样的女孩子当我后妈吧。”
　　“烂葱头，你哪像个8岁的孩子啊，太早熟了。爸爸的事情也是你能胡说的？别看那些八卦杂志，都是炒作，没一个是真的。”
　　“老爸，我当然知道，所以我要为你祈祷啊。上帝啊，请把一位勇敢善良的姐姐送到我老爸的身边，关心爱护照顾我老爸，每天陪他聊天，哄他开心。AMEN!”
　　“还算有良心。”
　　“老爸，不聊了，我要去练习垒球，下周见了，拜拜。”
　　林湛佑跟小葱道别，回到书房看文件。

　　赵梓彗从林湛佑山顶的别墅步行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屋里一片黑暗，她也懒得开灯。她感觉很累，虽然今天除了转方向盘什么也没干，她还是觉得很累，原来，装作泰然自若是如此的费力。
　　从前生活是那么鲜活的时候，她从来没有感觉累，好似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力气；从前无论在执行什么样的任务，哪怕性命攸关，也非常笃定地知道明天会到来，一切会结束。如今秦亚磊死了，她便觉得心脏跳多一下都嫌多了。明天到来又怎样，再多个明天也换不回她的阿磊，明天来了，无非是又一天的煎熬开始了。
　　每天清晨在浴室里，她都会问镜子中那个绝望的自己，“你好些了吗？你好些了吗？你好些了吗？”每一天都没有答案。
　　她的手慢慢抚上脖子，拉出一条项链，放在嘴边亲吻着。那是一个硬币大小的金属片，边缘被打磨过，用一条银色的链子串上，长度刚好到她的胸口。
　　就是它，曾经穿过秦亚磊的心脏扎进她的头骨里。
　　泪无声地留下来，汹涌澎湃，久久不停。
　　赵梓彗蜷缩在沙发里，拿着手机按出一串儿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停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停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停机。”
　　……
　　“阿磊，好想你。”
　　忽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屋内的寂静。赵梓彗一怔，随后定睛一瞧，是吴秘书打来的电话。铃声契而不舍地响了很久，终于赵梓彗清了清嗓子，接起电话。
　　“赵小姐你好，很抱歉晚上打扰你，林总刚才说，明早要用车，请你9点去接他。”
　　“明白，我会准时到。”
　　“幸苦你了赵小姐，晚安。”

　　林湛佑看完资料已经是凌晨两点，他点了支烟，踱到露台。这栋别墅的位置着实地好，露台正对着江，因为地势高，能望到沿江的外环路，整个岛三分之二的地方都尽收眼底。
　　不经意间他竟看到远远的，一个孤独的黑影出现在外环路上，一步一步朝前跑着。
　　是她。
　　林湛佑转身走进屋，须臾，拿出一个小小望远镜。这是小葱小时候的玩具，林湛佑一直带在身边摆放在办公台上。小望远镜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稚气十足的字“小cóng头要飞上天”。林湛佑拿着望远镜摆弄了半天还是看不清，他干脆把它放到一边，拉过一张躺椅，默默地，饶有兴趣地注视那个黑点一般的身影。渐渐地林湛佑有了睡意，他在睡着之前一直在心中提醒自己，要记得明天让宋守诚给他准备一架望远镜，一定要夜晚也能用的，要看得特别清楚的那种。

　　每当心中的悲痛累计到快要承受不了的时候，赵梓彗就会选择去跑步，直跑到自己筋疲力尽，今晚也是如此。但是悲痛好像是被压抑得太久，突然逆袭而来，因此，凌晨四点回到家中，赵梓彗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瘫倒在沙发上昏睡过去，反而是越发绝望地感觉到心中黑暗无底的空洞。
　　心很痛，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让身体其他的地方更痛，才能迷惑混淆自己的感官。
　　她下到地下室，那里被改装成了一个健身房，一个沙袋吊在房间的中央。她把沙袋当成是她脑海中的记忆，她要一拳一拳地把他们击碎，碎到再也无法还原；她当沙袋是她心中的痛，她要把他们打得稀巴烂，让他们烂到再也没有能力袭击她。
　　无法计算到底打了多少拳，到后来拳头破了，血流下来，她还是咬着牙，一拳，一拳，没有办法停下来，因为记忆和痛苦太顽固，她绝望地感到自己根本没办法战胜他们。赵梓彗颓然瘫倒，嚎啕大哭，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绝望，她丝毫看不到自己好转的迹象，她的生活，她的使命，这一切都随着阿磊的死亡轰然倒塌。

　　林湛佑一见到赵梓彗便皱紧眉头。才刚刚一晚未见，她为何显得如此憔悴，青黑深陷的眼窝；苍白瘦削的面孔配上明显而突兀的锁骨，她看起来像是刚刚从地狱中爬出来一般。
　　“赵小姐身体不舒服吗？”林湛佑关心地问道。
　　“没有，昨晚睡得晚。”赵梓彗连忙拿出墨镜带上。
　　“如果不舒服今天就放你假，让黄旭开车就行。”
　　“完全不必。”
　　“好吧，难受的话不要硬撑。”
　　林湛佑照例座在后排，黄旭座到副驾驶位，一上车，黄旭就啧啧两声：
　　“犯不着吧，减肥这么用力，小心开车没力气哦。”
　　赵梓彗瞟了他一眼，在心中已然出拳打碎他两颗门牙。

　　半小时后他们在黄贝岭的一栋看起来年代有些久远的别墅前停下。林湛佑进去亲自接出一位美人，她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穿着打扮非常低调，反而衬得她与众不同。林湛佑颇具绅士风度地为她开车门，也不忘将手扶在车框上，以免她碰到头，她也报以甜蜜的微笑。
　　“逸婷，我们今天去哪里？”林湛佑的声音温柔又亲切。
　　“你有时间去远一点么？”
　　“当然，陪你，去多远都行。”
　　“我昨晚看了一档介绍街头美食的节目，馋得不行，我们今天去广州荔湾找几家经典小吃，你看怎么样？”
　　“再好不过了，跟你在一起真的是永远不会感觉无聊了。”林湛佑搂过她的肩膀让她靠进自己的怀里，周逸婷的脸上也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娇羞，林湛佑一时看得动情，在她脸颊上轻轻地啄了一口。
　　一路上，他两人在后排喃喃低语，黄旭津津有味儿地玩着手机，赵梓彗面无表情地开着车。广深高速快进广州段的时候，车速慢下来。前面好像出了交通事故，等慢慢挪到出事地点时才发现，原来只是个小小的追尾事故，双方却吵到不可开交。旁边的车辆不停的按着喇叭，所有的人都焦躁不堪。只见吵架的四个人互不相让，结果大打出手，喇叭声少了，但没有下车去管闲事劝架。
　　“黄旭，你去把他们扯开。”赵梓彗说道。
　　黄旭见林湛佑没有指示，便冲她摇摇头，眨眨眼。
　　赵梓彗翻翻眼皮，熄火，开门，正待出去，就听见林湛佑说：“不要去惹事。”
　　“惹事儿长大的。”她扔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走过去。
　　林湛佑怕她吃亏，使了个眼色让黄旭跟上去。
　　她走上前轻巧地将两个扭打在一起的男人剥开，一手扳住一人的手腕，两人立即惨叫。她拽着他们，将他们拖向正互相死死抓住对方头发和衣服不放的两个女人，轻轻一脚便将她们踢翻在地，而后一只脚踩在她们身上，被压在下面的那个肥胖的女人动弹不得只能拼命地嚎叫。
　　“再闹的话我把你们四个扔下桥去，你信不信。”赵梓彗怒骂道。
　　“你管得着吗，你又不是警察。”其中一人还嘴硬。
　　“用不着警察，我今天还就管你了。”赵梓彗双手暗暗一用力，那两人的惨叫声顿时提高了八度，刚刚嘴硬的那个痛得跪在地上求饶。
　　很快在她的指挥下，两辆肇事的车辆移到路肩，路况慢慢疏通，赵梓彗这才回到自己的车上。
　　车上气氛很是尴尬，林湛佑表情不悦，周逸婷主动打破沉静：
　　“哇，你真是太威武了，我们认识一下吧，我叫周逸婷，林先生的朋友。”
　　“我姓赵，林先生的司机。”
　　“很高兴认识你。”
　　“……”
　　车内又是一片安静。
　　这时，黄旭低声嘀咕了一句：“身手不错啊。”他心中虽感奇怪，但还是很赞赏那四两拨千斤的两招儿。
　　林湛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必须得早点弄清楚这个女人的底细和背景。把她放在身边本打算套出点李朝阳的资料，现在倒是觉得没什么安全感了。

　　一路来到广州，赵梓彗将车停到平安大戏院，林湛佑带着周逸婷一路向南，穿街走巷寻找美食，黄旭远远地跟在后面。赵梓彗则在车里待着，昨晚一夜没睡，确实感到有点疲倦她调整了一下座椅，本打算闭目养神一会儿，没想到就这么睡着了。
　　做了梦，梦中全是过往的无法抹去的血腥的记忆，不断地一遍又一遍的上演。她自己也知道是梦，一点点残存的意识想让自己醒过来，但梦境拼死纠缠，狠狠地抓住她的心智，不让醒来。
　　她梦见坤塔走过来对她说：“小玉，等这一单交接完，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了，行吗？”
　　她温柔地朝他笑，她知道坤塔对于她的笑容是没有抵抗力的， “塔哥，我早想让你收手了，这次结束之后答应我，一定带我走。”
　　“就这一次，最后一次，相信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安心的日子。”他将她搂在怀里，温柔地拨弄着她的头发。
　　她心想，要的就是这最后一次，多少人都死在最后一次。
　　“塔哥，坤肇为何还没来电话，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她希望坤肇马上出现，要一网打尽，绝对不能少了坤肇。如果她估计得不错的话，昨天她将消息递出去，今天队长就已经安排好收网行动了，坤肇迟迟不出现，她心中非常没把握，一旦让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逃掉，就遗患无穷了。
　　“没事的，他很谨慎，一定是交接地点还没确定，我们再等等。”
　　“塔哥，今天带我一起去好吗，你说是最后一次，我为你见证一下哦。”她依进他怀中。
　　“你别去，有危险的。”
　　“有危险，那你也别去。”
　　坤塔低下头看着她，温柔地朝她笑。
　　突然，鲜血从坤塔的眼中溢出，他伸手擦拭，但血却越流越多，场面极其诡异。
　　赵梓彗惊声尖叫，大力推开他。
　　这一惊让赵梓彗彻底从梦魇中醒过来，她环顾四周，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心脏猛烈地跳动，压得血液直冲头顶，耳边的血管像是要爆掉一样。赵梓彗推开车门大口地喘着气。
　　她做过太多的任务，其中也死过不少的人，但从未因为他们的死而有过任何的困扰，只有坤塔的死化为梦魇死死地纠缠住她。
　　但她却从没梦见过阿磊。阿磊死了，带走了的心，她的生命，她的灵魂。阿磊的死打开了她压抑在心底的处处宏渊，但阿磊却从不曾入到梦中来。

　　傍晚，林湛佑一行回到停车场，见到赵梓彗趴在方向盘上像是睡着了。黄旭上前正待推醒她。她突然睁开眼，凌厉的目光一闪，见是他们三人，又恢复成先前的冷漠状。黄旭被吓得退后半步，林湛佑一丝不悦闪过眉目。
　　赵梓彗跳下车舒展一下僵硬的身体。黄旭递给她一盒东西，“林先生让给你带的，这一带最好吃的双皮奶。”
　　她确实感到腹中饥饿，说声谢谢，便接过来，转身将它快速吃完。
　　从广州返深圳一路顺畅，林湛佑在周逸婷处聊坐片刻便返回岛上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