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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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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刚刚离开,盛京的树木还是一片苍翠,碧波池里的荷花还未开败,连气温也只是稍稍降了一些,这样的天气实不是出门的好日子。
但这临近京城的官道上却是一派繁荣,大大小小的车撵停靠整齐,侍卫下人们垂手肃立,端的是好大派头。
日近黄昏,只见远处一队浩浩汤汤的车马沐着烈日光芒缓缓而来。
待那车马到得近处,十里亭中下来一人,随行的侍卫连忙往前与那车队交接。过不多时,一辆马车从车队出来,独独向着盛京方向而来。
奉圣上之命前来迎接皇姑和顺公主的皇七子李克研赶上前去,隔着车帘说道,“皇阿姑远道而来,父皇特命小侄前来迎接,公主府修建完毕,只等皇阿姑入住,请皇阿姑随小侄一路。”
车中一道女声说道,“多谢皇兄抬爱,待和顺入京便向吾皇谢恩。”
李克研又道,“皇阿姑不必匆忙,父皇特嘱咐待到皇阿姑一切安顿好了,再去宫中不迟。”
“那就多谢吾皇圣恩,这一趟走了三月多,我也着实累了,还烦请克研侄儿带路。”
“为皇阿姑做事这是小侄应该的,还请皇阿姑不要客气。”
“那就叨扰了。”
李克研自去骑马,和顺公主的车骑也终于在初秋的季节抵京。
盛京中,和顺公主府
先帝九女,名满天下的和顺公主李既敏端坐公主府上位,下首左右依次坐着她的两位女儿,惠贤郡主王若微以及瑶华郡主王若星。和顺公主今年三十又七,虽则边疆风雨无情,寒地凄苦,她仍是不逊当年地雍容华贵,端庄大气。
公主驾到,府上众人皆不敢小觑,都是提心吊胆候在廊下,只有新配的管家、主事在堂上伺候。
和顺公主打量一番管家林瑞和主事蔡秀姑,半天才笑着道,“本宫数年未回京,这京里世故都不甚熟悉,还请二位多担待提点。”
那二位慌忙跪下行礼,管家道,“能为公主效劳是奴才的福分,公主切莫折煞奴才。”主事又道,“奴婢不才,没见过大世面,还要烦请公主殿下教导。”
公主又笑道,“快快请起,你们既是我公主府的人以后就无需多礼了。”又指着惠贤、瑶华道,“这是两位小姐,还要请你们多费心照顾。”
惠贤、瑶华均微笑颔首,管家、主事又重新行礼。
公主见他二人恭顺谦和,也就道,“远道而来,没有什么厚礼,只是一些小礼,望二位不要嫌弃。”
主事道,“为公主效劳本就是奴婢的职责,主人赏赐是看得起奴婢,怎么敢嫌弃呢。”
公主说,“那就好,本宫长途跋涉身上实在倦得很,就不陪你们闲聊,过会儿,管家去帐房领二百两银子,你们二人按品阶赏于下人吧。”
惠贤郡主也道,“我和妹妹没有什么银钱,倒是边疆的吃食零嘴带了许多来,待会请主事姐姐找我们随行的王姑姑领去。”
那二人诺诺称是,下去办事不提。
和顺公主对着两个女儿道,“你们俩也赶紧去休息,明天一早还要进宫面圣,各宫都要拜访,少不得劳累,可不能因此失礼,丢了我王家脸面。”
惠贤郡主道,“母亲放心,我与妹妹都省得,这就下去歇息。”
和顺公主这才由侍婢扶着回屋。待她一走,那瑶华郡主便挽着她姊姊手臂道,“姐姐,我去你屋里玩吧,这里我不熟悉,恐怕晚上做梦。”
惠贤郡主道,“我还不知道你个淘气包,来了我屋又不知闹到哪会子,方才母亲说的你也听见了,莫要只顾眼下,等明日回来还怕没你玩的吗?“
瑶华郡主不依,只摇着她姊姊的衣袖撒娇,一会说“车上睡多了不困”,一会又道“只去看看姐姐屋里摆设,不多做停留”。惠贤郡主只笑说,“我累了,妹妹明晚再来。”便留下瑶华自顾自回屋了,瑶华此时才作罢,喊着自己的侍婢找屋子去也。
第二日一早,惠贤郡主刚刚洗脸还未梳头,她那小妹妹便一蹦一跳的进来了,手里还拿着她自己院里揪下的白花。
惠贤坐在梳妆台前由侍婢服侍着梳头,听闻妹妹的笑声,便道,“你呀你呀,没有一天不闹的。”
瑶华跑进屋来,笑道,“姐姐,这里和家里真是不一样,那廊下的花儿、鸟儿我从没见过。”
惠贤道,“哪里没见过呢,只是没有这里开的繁华、养的富贵而已。”
“姐姐,这花又香又大,给你簪着吧。”
惠贤身边的侍女铠儿道,“小小姐就会胡闹,这么大朵白花如何簪在头上?还是请小小姐拿着玩吧!”
说话间铠儿就给梳好了头发,惠贤挑了些比往常华贵的珠饰戴上,姐妹俩才手牵着手去往母亲院里。
和顺公主住的是公主府主院庭尽园,院中开阔大方,四方通达,亭台楼阁尽在眼中。屋子与此相配也是高梁巨椽,与其主人一样的端庄尊贵。
姐妹俩到的早,和顺公主尚在梳妆,两人就站在主屋廊前逗八哥玩。
瑶华撅嘴对八哥道,“叫姐姐,叫姐姐。”
惠贤听她如此说,不由皱眉道,“瑶华,你怎么这么口无遮拦,到了宫里可不能这么没分寸。”
瑶华道,“我喜欢它才要作它姐姐嘛!”
惠贤正要开口,只听隔门传来一道声音,正是和顺公主,“瑶华,你忒不知礼数,你堂堂一个郡主怎能做一个玩物的姐姐,平时在家还好,去了宫里可不能这样。”
瑶华一听母亲与姐姐沆瀣一气,不高兴归不高兴,也只能道,“知道了。”
又过一会,和顺公主梳妆完毕,三人坐着软轿带着随侍前去皇宫。
天委实算早,除了一早知会过的凤鸣宫,后宫中其余各宫都未开门。因着和顺公主要上朝朝晋,唯恐两位郡主无处歇息,皇后才起个大早,等着这位夫家妹妹。
凤鸣宫富丽堂皇,院中月季花开满地,庭前芙蓉花娇艳胜于夏时。
母亲与姐姐的一番教诲,叫瑶华畏首畏尾起来,因此母亲朝晋之后,也只紧紧挨着姐姐坐着,并不敢十分放肆。惠贤见她那样,也不劝慰她,只在心中暗笑。
惠贤和瑶华歇在凤鸣宫主殿的抱夏之中,虽已入秋,因为暑气还是强烈,抱夏中用了冰块,比外间凉爽许多。
皇后是朝中高尚书的女儿,生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惠贤年少时随母上京曾见过这位中宫娘娘,如今十年有余,这位丽人恍惚还是当年的容色倾城。
惠贤在家中时,母亲与宫中常有来信,因皇后曾是她母亲的侍读,所以两人分外亲密。和顺公主为人贵气难近,对两位女儿教导严苛,偶尔教训女儿时总拿皇后幼年谦恭温顺、端庄大方之事说教,是以惠贤对这位中宫娘娘心中崇敬,不敢有丝毫懈怠不敬。
皇后坐在塌上,让姐妹俩在她对面坐下,叫人送上茶点、饮水。
惠贤虽在皇后面前,因她母亲平时教导甚严,总是教训她要稳重、谦和,所以当下虽身处中宫,受着皇后目光,却不见丝毫胆怯。反观瑶华却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只因她先前连续遭姐姐、母亲训戒,对皇宫生了胆怯,又见这等豪华富贵之处,非公主府能比,愈加不敢放肆了。
皇后见瑶华胆怯受怕,心中怜惜,便道,“若星,到舅妈这来。”
瑶华心中踌躇,仰着小脸向姐姐求助,见惠贤点头,才向皇后走去。她身着水红的轻衫,脸上一股怯怯之意,可爱非常,皇后见了心中喜爱,便把她抱在怀中,拿话哄她。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有宫女进来禀报,道,“皇上和和顺公主到了。”
皇后与两位郡主连忙起身迎接,一番礼数之后,众人才相携去往太后宫中。
太后沉疴难愈,才起床不多时,见着和顺公主心情舒畅,比之往常,气色倒好些了。
正好太后宫中传来早膳,太后便叫一起吃了。
皇后、和顺公主并女儿们都是未吃早膳的肚中饥饿,此时正好依言坐下。皇帝虽已用过早膳,但他不忍拂母亲的心意,也陪坐在旁。
太后食欲不正,只略略用过一点,便放下碗筷,看着和顺公主道,“敏儿八九年未回京,看着瘦削许多。”
和顺公主笑道,“哪里就瘦了许多,不过是路上颠簸,面容憔悴了些,在府中多多歇息也就养回来了。”
皇上也道,“母后心挂妹子,关心则乱而已,我瞧着妹妹脸色还好。”
太后看着和顺,拉过她手来,悲凄道,“我儿,可怜你在胡地一待这许多年,听闻边疆寒冷,可苦了你了。”
和顺道,“边疆再怎么寒冷,王子杨也不敢冷了我们仨呀!将军府相较皇宫是差了不少,倒也可与京中公主府一比高下。”
太后这才勉强收住眼泪,打量着两个外孙女儿强笑道,“惠贤都长这么大了,越发漂亮了。”
惠贤是有自知之明的,因此只道,“我只盼能有母亲一半美丽便好了。”
皇后道,“惠贤何必妄自菲薄,你虽容貌比不上公主,但气韵天成,不知胜过我的黎云多少。”
惠贤只微微一笑,不多言语,想是没放在心上。
听闻这话,和顺公主道,“皇后不要夸奖她了,你说再多也是罔然,从小儿我说过她多少次要重打扮,她却说‘长得不好也就罢了,缘和要涂脂抹粉,骗人骗己呢?’,她自己不放在心上,旁人管的再多也无用。”
太后看惠贤确实无意于此,便向和顺公主道,“我们皇家的女子也无需多美丽,身份贵重,还愁嫁不得好人家吗?”
和顺公主只是摇头,“不说她不说她,当真一个犟脾气,你与她说教,她能把道理给你讲明白,你当她改了,背后还是由着性子来,把你气个半死。不如这个小的,虽然贪嘴,话却是听的下的。”
瑶华早上滴水未进,先前见大人们闲聊,把自己抛在脑后,正吃的开心,忽听母亲提起自己名字,吓了一跳,把脸一抬,嘴中的山芋丸子便掉入碗中,发出一声轻响,露出一脸憨态。
太后见她长得与和顺公主十分肖像,比之公主小时,更多了几分娇憨可爱,甚是心喜,便道,“瑶华,来外祖母这儿。”
瑶华羞羞怯怯看着母亲、姐姐,得到母亲允许才向太后走去。这一番姿态太后看在眼中,便道,“瑶华果然是个听话的,不像姐姐,该打该打。”说罢,搂过瑶华,舀了一匙桂花甜粥喂与她。
瑶华在大人面前甚是拘谨,因此乖乖喝了,喝罢,还用那甜糯的声音道,“谢谢外祖母。”把个太后高兴坏了。
又与和顺公主说笑几句,心情愈加好,又多吃一些才撤膳。
早膳过后大约几盏茶的功夫,宫女来报各宫妃嫔都来请安。
皇后笑道,“虽是请安,只是还得看看这名动天下的和顺公主才是。”
公主道,“皇嫂又拿我取笑。”又想太后身体素来不好,这许多人来只怕不堪其扰,便继续道,“我又有什么好看的?母后向来喜静,人多怕扰了母后休息,烦请皇嫂带着两位侄女先去,我与母后说会儿话再来。”
皇后道,“也是,”又向皇帝道,“那皇上也陪陪母后?”
皇上笑看母亲道,“她们母女俩说话,我插什么嘴,朝堂上还有几件事未处理,大臣们还在南书房等着,我这也走了。”
太后道,“如此多谢皇帝成全。”
一句话说的大家都笑了。
皇后便带着两位郡主并各宫妃子去了凤鸣宫。
先时与太后外祖母,皇帝舅舅在一起时,惠贤也不曾惊慌,现下嫔妃虽多,不过女流之辈,因此惠贤仍一派镇静,未有失仪。
众嫔妃见惠贤脸色冷淡,端庄有礼,寡言少语,知她不是多话的人,于是只拉着瑶华问她“年约几岁啊”,“喜吃糕点吗?”……
瑶华年纪小,见这么多人围着自己心中得意又有人叫她唱歌,很是高兴,当下唱了一首边塞歌,只听她幼稚童声唱到,“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正是北宋范仲淹的苏幕遮,因瑶华自边疆长大,母亲又不是那种喜听悲欢离合的小儿女,只学得一些边关唱曲。
众人听她唱的起劲,也夸她唱的好,正玩的开心,又有人来报,和顺公主到,过不多时,便见和顺公主进的屋来。娘亲一来,瑶华不敢造次,任众人如何逗她只缩在姐姐身边不出声。
皇后见此,便对惠贤道,“我们说笑,别让孩子在一旁拘谨了,不若让她们去瞧瞧黎云,小孩子也玩的到一起去。”
和顺点头称是。
于是,惠贤起身见礼告别,随着皇后宫中侍女走了。
出了凤鸣宫向西,正沿着重重长廊走着,忽听瑶华道,“姐姐,我肚子疼。”
惠贤问道,“可是要更衣?”
瑶华点头,惠贤便向那宫女道,“你先带着瑶华去更衣,我在这候着。”宫女点头应了,带着瑶华匆忙而去。
惠贤候在廊下,天气酷热,只闻一股清新淡雅的香气,惠贤暗忖,“这是何花,有如此味道?”当下沿长廊走了几百步,一个拐弯,远远地便望见一池碧绿,不由想,“是了,正是荷花了,我自幼长在胡地,竟连荷花香气也不识的,真是孤陋寡闻。”又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凉亭横卧水上,想,“这处离得也不远,妹妹若回来见我不着,叫几声我听见了便过去。”于是,向着那凉亭走了去。
待到了亭上才发现这小小八角亭却有四条道路,各通往不同出去。
惠贤远远便看见亭中石桌上摆着东西,一见竟是一朵火红的含苞待放的莲花,惠贤很是喜欢,便拿在手中把玩。
惠贤站在柱边,四周均环绕荷花,那清香无时无刻不飘在鼻间。正心旷神怡,听见一人“呀”的轻轻叫了一声。回身去看,却是一宫女打扮的女子,不过十二三岁。
这时那小丫头也已看见惠贤,连忙俯身行礼,却不识得惠贤,只能道,“主子万安。”俯身间,怀中两个莲蓬都掉了下来。
惠贤见她脸色仓惶,心道,“我又不长得吓人,她怎的如此害怕?”又想到,“是了,她定是私自采摘的这莲蓬,怕我罚她。”于是,又回转身,装作没见过她。
半晌,背后都没听见声响,惠贤回头,见那小丫头还呆傻傻的杵着,不禁好笑。便走到宫女面前,把那红荷往她额头上轻轻一敲,笑道,“憨子,还不快走,等人来拿你吗?”
小丫头这才反应过来,连声谢恩,匆忙走了。
惠贤不禁又笑了笑,拾起地上两个莲蓬坐到石凳上,这两个莲蓬苍翠饱满,甚是可爱。惠贤想起有一道莲子羹,便剥了一个莲子放入口中,初嚼时清香满口,待多咬几下竟满嘴苦涩,不能下咽。惠贤只苦的皱起眉头,又不好没规矩吐了,只能蹙着眉头咬牙吞了下去。
惠贤又在亭中坐了一会,听见妹妹呼喊才出了亭子寻人去了。
瑶华见到姐姐,撒娇道,“你去哪里了?我等你好久。”
惠贤把那莲蓬拿在手中,剥了一个莲子给瑶华道,“我去寻了这个来。”
瑶华从没见过这个,说道,“这是什么?”
惠贤道,“不是有一道桂圆莲子羹吗?这就是莲子啊!”
瑶华摇头说,“我不要,莲子不好吃。”
惠贤又说,“那是干莲子,哪有现剥的好吃呢?”
瑶华道,“真的吗?”
惠贤点头说,“真的。”
瑶华不疑有他,把莲子放入嘴中,嚼了几下,苦着脸道,“惠贤你骗我……”一旁的宫女忙用帕子放在瑶华颔下,服侍她吐出莲子。
惠贤装作一副惊讶的样子,“我哪里骗你了,我确实觉得好吃啊,你看我这一整个都被吃完了,特意留一个莲蓬给你,好心没好报。”
瑶华见姐姐诧异,又见那莲蓬确实吃完了,她哪知道惠贤故意耍她玩,把那莲子都剥了藏在帕子里呢,只当她与自己口味不一般,真是喜欢食那莲子。
惠贤见她已不生气,自己却“哼”一声自走了,瑶华以为她生气,赶忙追上去赔不是,惠贤一路不理她,直到快到黎云的宫殿了,才装模作样的应了瑶华的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