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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表兄应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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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被端正地扶好,轻拿轻放地靠着沙发。葛晔吃了一只鸡翅两块茄合拿了一瓶我哥亲手提回来的牛奶告辞,他指示:“我妈让我一定要回去吃饭,我得走了。——阿姨,鸡翅有点儿咸,褚渊,回见,我说的事你别忘了。”
我哥有分寸地手舞足蹈,弥补无法踏歌而送的遗憾:“拜~树叶儿,你放心。”
我妈让应慎来也是有原因的。应慎高考已然完毕,分数光辉了褚应两家的破落门楣,所以简直像个招财猫那样讨人喜欢。我妈觉得他高考完毕,蛮可以让我们沾沾余晖,说不定一年后可以望表兄之项背。何况招财猫并不会抓老鼠,而应慎,在我妈的想象里是有问必答的。
但应慎事实上并不喜欢有问必答。我们小学五年级,他曾奉命给褚渊修改作文。褚渊:今天我们选班干部。王晓丽给了我一块糖要我投她票,葛晔给了我两包虾条,可是我还是想选蔡莹莹,她长得好漂亮。
应慎破功,觉得自己与童真童趣久违,没有资格揽瓷器活。
他和我都很喜欢向我哥怀念这桩旧事,但每每我哥劣根性爆发:我没有写过这种东西。
应慎认为那篇作文大义微言,现在想来依旧后怕,他不敢窥测天机,擅改天命,辅导我哥的作业。不过表妹既是凡人,想是无碍的。
鸡翅果然有点咸,我改吃了好几块有点淡了的茄合。据说我爸也曾寄人篱下,也曾见识过父母大战,现在养成了个混不吝的性子,而应慎命运相仿或者更惨,则十分看人眼色地谈谈本次高考他所听闻的撞大运的高分案例。我妈看着我哥,像看着两元一注的彩票。
于是我爸趁机多吃了块他应禁食的油腻蹄膀。
——褚渊,你和慎儿多学学。不要一天到晚跟葛晔到处瞎窜,高二了,转眼就要高考。你想想你考完了,考得不错,玩一个暑假,考得差了,被凌迟一个暑假!你也和葛晔说说,好好学习,如果你们一起考好了再考同一个学校,不更好吗。
我妈说,
葛晔与褚渊很有结义兄弟的缘分,两人一直同校同班同桌或者前后桌,恨不同胎生,定要共穴眠。我妈用陈述的语气。
我:“就是啊褚渊,我们班谁谁谁,妈你知道的吧,早恋,曹老师就是那么劝她的。”
褚渊炸毛:“烦不烦!”
葛晔一直辛苦地培养褚渊一心向善,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六根皆净,无欲无求,看见任何事物,都会有童话般美丽的幻想的品质。他在努力。
我们在同一间小书房写作业,我妈的本意是让我盯着我哥。不过应慎在,可以稍稍放我个假。放假指应慎本人其实比较爱唠嗑,我们可以陪他聊会天,放个假。
应慎爱谈论所有鸡毛蒜皮的小事,除了他自己。
应慎:“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们,晏存安想报N大?”
我哥:“怪物。”
我:“有爱。”
于应慎看来,晏存安是他读书的康庄大道上的对手,可以适当地憎恨与幸灾乐祸。我当然以表妹的角度为时而为他摇旗呐喊,一同咏唱楚歌,歌声直逼晏存安的军营大帐;时而一起惶惶然,悲歌虞姬虞姬奈若何,拔剑四顾心茫然。
我上一次见到晏存安的魂魄,是在还是一头猪的葛晔,长长的,难看的,獠牙下。
千百年来,我再和葛晔彼此磨牙斗嘴试炼拳脚,但我们很清楚,从根本而言,我们在同一条船上,我们在同一条绳上,我们在同一条沟里。因此葛晔的债多少与我有关,我不能不为他昔日既定的莽撞与愚蠢买一点单,当然,我觉得他也得为我当时既定的不懂事与漠然负一点责。
最初的神是残酷的。
更残酷的是,他让我看着晏存安时,觉得有愧于一种叫做良心的东西。于是我对晏存安,或者说对千百年前不幸丧生于野猪牙下的希腊美人,略微处在一厢情愿的抱歉之中。尽管他现在不可能介意,介意了那是闹鬼。
所谓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晏存安也应把葛晔踏在蹄下,然后咬死了事,对此我没有意见。
但是葛晔坚守底线,决计不会再翘出一条俏皮的猪尾巴,懵懂地任君猎杀。而且晏存安从来不曾靠跑步或者篮球出过风头,因此踩死葛晔理论上来说不可能。因此晏存安只有将来当牙医,才能报仇,以牙还牙。
我好奇晏存安想选什么专业,但应慎的重点不在这里。
应慎想报的,也是N大。他觉得重点是这个:晏存安真是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他约莫只想找个倾诉对象,无论是锅子或者树洞,只要可以大喊:“国王有双驴耳朵!”的八卦辛秘就成。我后来跟某一位可能的表嫂含蓄地谈起过应慎不考虑内容的倾诉爱好,她含着热泪认为,她的使命就是拯救饱受家庭阴影折磨的应慎。他无助,惶惑,缺乏安全感,需要有人在他身边说话,哪怕只是琐碎的:“呐,牛奶热好了。”
于是后来掰了,掰的原因是应慎话里话外,甚少有与她相关的计划,薄情之至。
言多必失啊。
应慎以姨太太看两匣子□□的眼神看我们,他道:“重点是,我们去学校拍照的时候,他传说中的女朋友知道他要报N大,哭得可惨了。”
我哥用一种凄凉的调子配音:“竹子开花啰喂?”
我:“咪咪躺在妈妈的怀里数星星?”
应慎跟着唱:“星星啊星星多美丽,明天的早餐在哪里。——重点依然不在这里。缘缘儿,你之前知道的吧,高考前他的绯闻女友放言要和他上同一所大学来着,可惜分数决定了,他要么要江山不要美人,要么要美人不要江山。他报N大,当然是去拥抱祖国的大好河山了。那女孩子想报个同城的都找不到合适的学校或专业。啧。”
我与应慎同一所高中。T中是一篇锦绣文章,应慎是凤头,我在豹尾。褚渊与葛晔是S中的蛇尾上响亮的鳞片。这种比较轰动性的八卦我是知道的。晏存安依有当年的秉性,爱猎猪不爱美人。
我哥:“那妞儿不漂亮?”
我:“他选择了你与江山,所以这是他与你的一场政治婚姻?”
应慎依然不与我们在同一个频道:“那女孩子,学习是缺了那么一点,但认真说起来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可是呢一毕业,谁管谁的死活。哎。所以褚渊你……”
我哥莫名地顿悟了。
“哥,你喜欢那妞……女生?哥你怎么悲催成这样!你们都去N大,要没戏也是双双一起没戏啊。哥,你又有什么好幸灾乐祸的?”
在我哥眼里,应慎怅然地暗恋失败,连挖墙脚的机会都没有。应慎在悲凉地,无奈地,破罐子破摔地冷笑。充满着末路英雄的气概,我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的气概。
应慎不解释也不生气,因为我们依然不在一个频道。
应慎:“所以啊褚渊,你和那个叫葛晔的小子关系好归关系好,但也别拿他太当回事。像今天你们在考试周吧,放学时间应该差不多,但舅妈说你比缘缘儿晚回来好久。早点儿回来早抱会儿佛脚也好啊,何况你脚又伤了。他拉着你整天疯玩,你说他靠谱么?你只有好好学习,自己靠谱。弟,别贪玩儿了。你很快要高考,你将来也要照拂妹妹,还有舅舅舅妈,褚渊,你该懂事了。”
葛晔至人,神人,圣人,看空功名利禄,何况区区分数。
我哥在这一点上和他是同步的,很有共同语言。他们唯天下与篮球在心怀,善哉善哉,无量寿佛,等等。
我哥也选择性听自己爱听的。作为应慎的表弟,被阴影压迫十余载,一朝见得表兄倒霉,他立即薄情寡义地说:“哥,你也别伤心。你喜欢的这种丫头,哼,这种嚷嚷着约定考一个学校的丫头,多半超粘人,超麻烦,花钱也凶。我见多了,真的。而且长得漂亮的多半考不上,考得上的多半不漂亮。美色误人,美色误国,哥,那什么,晏存安的选择太对了,你也别难过。放心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还会有人黏上晏存安的,你会有新的暗恋对象的。”
他们频道交错得惊天地,泣鬼神。我转换收听,十分忙碌。
而他们也终于顿了顿,卫星刹那间停在广袤无垠的宇宙里,时间扭曲地,诡异地部分暂停。
应慎卷起一叠《天利38套》:“你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