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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生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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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苍林是北邙山下的一片松林,依山而上,地势蜿蜒,险峻崎岖,而且更重要的是地处恶人谷口,所以,浩气盟部署如果不想送死,多半不会到这种地方溜达。
方岱周在北邙谷口踌躇了半天,派出去探路的密探已有三波,皆回报前方只见密林,杳无人烟,却弄得方岱周愈发焦躁起来:“这帮恶狗狡诈得很,前方必有埋伏。”
谢晓元看了他一眼,安静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方岱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谢晓元厉声道:“你,也去探路。”
谢晓元淡淡道:“已经探过三波了,再探也毫无益处,何况情势不待,再不进发,只怕叶公子凶多吉少。”
方岱周怒道:“你敢抗命?”谢晓元嗤笑一声,方岱周勃然大怒,一掌劈过来,他是昆仑掌门林欲静的嫡传弟子,辈分颇高,这一掌源自昆仑祖师蒋钦传下的化雪掌法,凌风挟雪,威力极大,掌影眼看就要刮到谢晓元身上。而旁边的浩气弟子眼见首领们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来不及阻止,不由失声惊呼。
方岱周本欲给这个静虚道子一点苦头尝尝,下手便是五成功力,不想掌锋一触到谢晓元衣袍,却感觉好像打在一团空气上,所有力气落了个空,谢晓元衣袖一振一拂,整个人好像一朵云一般轻飘飘荡开了去,倒是方岱周用力过猛,被他袍角一带,脚下踉踉跄跄冲撞了好几步,险些摔倒!
他身边的昆仑弟子慌忙扶住他,方岱周暴跳如雷,一把甩开左右弟子,拔出剑来:“谢晓元!你敢犯上作乱,本座今日要先斩了你这逆贼,再作计较!”
谢晓元倒是好整以暇,拍拍袖子道:“方道长,你再不下令,天就要黑了,谷口入夜风急,且有野狼出没,道长在收拾贫道之前,不如先想想回去如何向道林大师和林掌门禀告?”
方岱周被噎得一怔,他虽不担心浩气盟主帅敢拿他怎样,但迎接藏剑剑师乃昆仑掌门之令,若出了差错,只怕他这下任掌门的位置难保。左思右想之下,方岱周只得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狠狠剜了谢晓元一眼,悻悻然将剑插回剑鞘,对左右天罡卫道:“传令下去,开拔入谷”
方岱周所率的兵马不多,仅十数重骑兵、三十名天罡步卫弓弩手,并几名伙夫、医官、杂役等。浩气盟主谢渊是天策府出身,因此浩气军制也严格按照天策军制,行进时骑队分左右两翼掩护中间的步兵弩手,步兵前行时则列队森严,鸦雀无声。一队人马在林间穿梭,一路上,除了马蹄和脚步踏在积雪上的沙沙声,就只有北风吹过光秃秃树林的凄厉哀嚎,在这暮色将近的山谷,令人不寒而栗。
谢晓元走在最前面,作为先锋官,他并没有骑马——因为冲撞上司,方岱周令他步行。好在对于纯阳道子来说,雪地步行并不是什么麻烦事,远远不及潜在的危险令他担忧——他们已经踏入小苍林深处,周围却一片寂静,这种寂静太不寻常,好似一头密林深处蛰伏的兽,随时可能扑上来,将这些人统统吞噬。
天色越来越暗,道路也越来越难走,方岱周命众人点上火把,在密林山径上蜿蜒而行,谢晓元步履轻捷地走在前面,忽然,他神色一变,停下脚步,后面的人不知他为何停下,也纷纷停了下来,方岱周莫名其妙,在后面厉声道:“谢晓元,你磨磨蹭蹭干什么?还不快走!”
谢晓元恍如未闻,他示意后面的人戒备,离开队列,轻巧地攀上几十步外一颗小树,方岱周正准备喝问,却见谢晓元像被狂风刮落的一片叶子一样从树上掉下来,在地上打了个滚,大声叫道:“快散开!”
然而已经迟了,淬炼了剧毒的黑色箭雨已经飞扑而至,几名骑卫当场中箭落马,方岱周一边策马躲闪,一边大叫还击,却不料弓弩手队伍中也有惨叫响起,几个亲卫满脸惊骇,指着树干上大叫:“蛇!蛇!”他循声看去,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周围的深灰色的树干上,不知何时已爬满了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毒蛇!正在这时,一声奇怪地呼哨不知从何处想起,这些小蛇忽然像发了疯一般朝浩气部众扑去,顿时人群中惨叫声不断,谷中地势狭窄,林木茂密,浩气部众虽然训练有素,但在夜间遇到毒虫毒箭突袭,仍不免阵脚大乱,一时间死伤惨重。
方岱周挥剑斩断了几条小蛇,已是心惊胆战,那里顾得上手下,掉转急急想走。不料又有什么扑面而来,他一剑挥去,辛辣的汁水溅在脸上,慌忙用衣袖去擦,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痛,同时耳旁传来一声轻笑,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地上是什么,只听歇心哨响,夺命银笛已无声无息,截颈锁喉!
方岱周武功不弱,情急之下腰背后仰,躲过致命一击,却不料他骑旳马踩到机关,惊嘶声中,连人带马滚入陷坑,容葎嗤笑道:“废物!”横笛轻吹,又有几条毒蛇向坑中的人扑去。
然而,几乎就在同时,他忽然感到背后金蟾一动,金蟾是容葎的护身宝物,异动说明有劲敌来袭,说得迟那时快,容葎侧身急闪,利器堪堪擦破耳畔——不知何时,白衣道士已无声无息,悄然杀到。
容葎一口气退出数步,堪堪站定,眼前,一身朴素白色短打的道士手持树枝,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道:“先生这些畏寒的家宠饲养不易,都死在这里,岂不可惜?”
容葎的第一个念头是:“这道士居然没穿道袍。”他的眼光扫过道士的脸,落在他手中的树枝上:“你果然是剑魔的徒弟。”
“剑魔”是江湖中人对谢云流的称呼,但谢云流本人并不喜欢这个称号,也从未提起,谢晓元淡淡道:“师祖武学,在下所识不到千分之一。”容葎笑道:“听说谢云流受了重伤,快死了,是真的吗?”
谢晓元眼中第一次迸出刀锋一般的冷意,但仅仅一瞬,又恢复如常:“先生若真想知道,应上昆仑峰去问才是。”
容葎仍然嬉皮笑脸:“我去见一个快要死的老头干嘛?听说刀宗子弟正被昆仑派围困,没吃没穿,快要饿死了,谢道长也不念同门之情?”
话音未落,他眼前已经飞起一片白——此时火光掩映,人马践踏,厮杀震天,那一袭白袍掠起的动作却像空中的雪花一般轻而缓,但是眨眼之间,树枝梢尖已经递至眼前。幽冥鬼火!这四个字在容葎脑中一闪而过,他甚至没看清道士如何袭来的,蝎心忘情本能一档一搅,让对方剑势缓了一缓,容葎乘机脱出圈外。但谢晓元岂容他退,他手中的“树剑”一剑快过一剑,一剑比一剑紧迫,犹如渡枝寒雀,别海惊鸿,迫得容葎一退再退——他擅长驱使毒虫,却罕有被迫于如此近身格斗,脚下踏入一个又一个阻滞的气场,他此时才开始后悔过于轻敌,以至于被太虚剑意牢牢困住,甚至连撮唇发出哨声呼召毒虫的空隙都没有。
此刻方岱周已经斩杀了那几条毒蛇,从陷坑里爬出来,一眼便看见那个偷袭自己的五毒被谢晓元逼的节节后退,一时也忘了自己与谢晓元的恩怨,大叫道:“谢老弟,干得好,看我来取这恶贼狗命!”说着,拔剑便往战圈里冲。
他不冲过来还好,一冲过来反而糟糕。谢晓元正待将容葎逼至绝境,方岱周刚猛的昆仑剑式骤然直劈过来,不但容葎一惊,谢晓元那滴水不漏的“网杀”之局也给劈得七零八落——谢晓元手中只有一截树枝,全凭一口真气灌注其上才变成可以伤人的利器,然则他“以气驭木”的本领虽师承谢云流,却毕竟不像谢云流那样内力深厚,斩金截铁,所以只能以绵绵剑意“网住”敌手,慢慢耗至对方暴露弱点。方岱周此时一剑劈来,剑气激荡,不仅破了他的剑势,更令他真气一乱,连手中的树枝都被削去一截。容葎何等机敏,乍见有隙,立刻扬手洒出一把毒粉,谢晓元袍袖一挥,拍散毒雾,容葎却已飞掠出数丈开外,手中虫笛轻横,笛声飘起,周围的蛇蝎虫蚁全都向谢晓元和方岱周这边扑来。
方岱周大惊失色,刚想惊叫,忽然背后一轻,原本他背在背后的、谢晓元的剑匣已经被人抽了去,与此同时一道身影拔地飞纵而起——这一纵,却仿佛掩星遮月,凌跃九霄,玉清玄明挟卷雷霆之势,直击正在吹奏虫笛,无法闪避更无法防卫的容葎!
燕鸿初起,乍断龙吟。
乘龙箭飒然而来,势若流星,与玉清玄明的剑锋磕了个正着,“哐啷”一声脆响,谢晓元剑势走偏,忙半空一个拧身,稳稳落地。
晦暗不明的山坡上,黑甲铁骑耸然伫立,静默如渊。
容葎被吓出一身冷汗,急忙后退。但谢晓元此时已不再看他,他的目光,正意味难明地落在那静立场外,睥睨众生的天策骑士那里。
此时浩气盟部众已完全落于下风,十数天罡铁骑几乎尽没,弓弩手也折损过半,方岱周被毒虫围困得吱哇乱叫。
好像看腻了这场戏似的,天策将军终于缓缓策马,从晦暗的山坡上走近,他举起银枪,摇摇斜指白衣道士:
“今天你没有受伤,我也换了马。”
“所以不如一战?”谢晓元似笑非笑地接过他的话。
魏天书也弯了弯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你赢,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生死之路,有何差异?”谢晓元打断了他的话,魏天书挑了挑眉毛,只听谢晓元继续道:“魏将军,你对谢某恨之入骨,你我生死之战,本没什么可说的,不如我们改一个赌法,无论输赢,谢某都任你处置,但若是我赢了,请你放了叶飞羽叶公子和这些浩气将士,如何?”
叶飞羽不记得自己昏睡了多长时间,他好像一直昏了又醒,或者半昏半醒,只是无论昏迷还是醒着,肩上的伤痛都像钝刀锯骨一般折磨着他,令他生死不能。虽然容葎简单处理过他的伤口,但有时肩伤发作起来,仍是疼的他恨不得立即死了,但一想起父母、姐姐、庄主的嘱托,还有那个白衣道士的身影,又觉得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
他浑浑噩噩地被人拖起来,丢在马上,朦朦胧胧觉得是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走,马背颠簸,好几次他差点被颠下来,牵马的人烦了,索性用布索把他捆在马鞍上。不知走了多久才停下,他又被人解下,像拖布口袋一样拖到一群人中间,丢在地上。
“啧啧,这般清秀的小公子,弄成这样,真是可惜。”
是那个五毒的声音,叶飞羽挣扎了一下,勉力抬起头,最先入目的是满地狼藉,血腥味混着焚烧的臭味扑面而来,接着是钉了黑铁足饰的马蹄,魏天书蔑然一笑,让开了些,叶飞羽抬眼望去,不远处,一袭熟悉的白袍正正映入眼帘。
“臭道士……”他喃喃道,想说你终于来了,就知道你会来的;又想问你怎么来了,知不知道是来送死,一时间五味杂陈,悲欣交集。
谢晓元却仍神色平静,只是在看见叶飞羽身上的血污时眼神一黯:“魏将军,叶公子并非浩气中人,我听说藏剑五庄主是王谷主爱徒,你们这般对待藏剑弟子,可是公报私仇?”
“你也知道我们有私仇?”魏天书笑了笑,策马走到叶飞羽面前,用枪尖拨弄他的发梢:“这小子长得不错,你很喜欢他?嗯?”天策转过脸,笑意未减,眼中却一片阴霾:“你是喜欢他呢?还是喜欢用他背后的藏剑山庄,做你的挡箭牌?”
谢晓元瞳孔微微收缩:“将军原来不止擅枪法,这挑拨离间的攻心之计,也玩得得心应手。”
魏天书坐在马上倾过身:“我还有一样东西也玩得得心应手,你知道是什么吗?”
谢晓元默然不语,只听魏天书一字一顿,缓缓道:“我玩弄快要死的耗子,也是得心应手,晓元可想试一试?”
重逢以来,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只是这声“晓元”包含的怨毒之深,冰寒彻骨。谢晓元微微仰起头,看着魏天书策马而立的样子——一如十年前般轩昂威武,但十年前他英姿勃发,神彩飞扬,十年后,在熊熊火光的映照下,天策将军的甲胄被镀上了一层血色——好像他多年前突围落雁城,也是这般杀意凌冽,血满甲胄。想到这里,谢晓元心中不由一痛——并非简单的同情或愧疚,只是忽然觉得,所行之路上原来已经有那么多血,将来也还会有更多的血,他不断地为已死的血肉埋下新的血肉,而这条路,又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尽头。
“魏将军,”他双手握剑,剑锋微倾,正是“一刀流”起手之式:“口舌之争,书蠹之辩,皆不适合你我,将军请战,谢某求之不得。”
魏天书咧嘴一笑,忽然银光一点,枪出如龙,跃马杀来。
谢晓元几乎同时腾身而起——他以步战之力对抗骑将,首先在气势上便被压了一截,所以要以轻功为仗,他手中的玉清玄明也顺势横击一扫——一般剑法路数以击刺为多,他却用扫,亦是因魏天书龙吟枪法攻势太盛,难撄其锋。这一剑扫出,正好拍在枪缨上,玉清玄明顺势削下,电光石火间,已变守为攻,一剑如星野陨坠,石火突溅,直击马上的骑手。
魏天书大喝一声:“好!”谢晓元在他枪势将尽未尽之时骤然出剑,若换了别人恐怕早已被刺中落马,但他魏天书岂是“别人”?碎魂灿若点星,矫若灵蛇,枪缨一转,竟毫无凝滞地化出第二波攻势,凶猛地扑向正欲击刺敌手的剑客。
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谢晓元若不闪不避,哪怕这一剑击中,自己也要被碎魂捅个透明的窟窿,何况魏天书尚有“守如山”心法护体,这一剑成效也是未知。但他若飘身闪开,“梯云纵”气劲一断,只怕就要被压着打。
兔起鹘落之间,谢晓元剑锋一滞,好像故意慢了半拍,恰与疾刺过来的碎魂一碰,道士借力一荡,身子凭空又拔起半尺,紧接着,剑意密密绵绵,如塞北劲风、江南急雨,劈头盖脸地扑袭而来。魏天书连人带马,都似笼罩在玉清玄明这一片璀璨的剑光之中。他手中的长枪也化作一条银练,游如蛟龙,看似正想要突破这层“剑网”,却屡屡受挫。
在旁人看来,这似乎是谢晓元占了上风,魏天书落于下乘,但只有场中的人自己知晓,谢晓元这雷霆旋风的攻势,恰是借着方才一荡之力,加上他强提一口真气不断,方能借无双的轻功,对马上的天策形成压迫之势。魏天书当然也察知他的情形,他此刻暗运“山”“虎”心法,看似防守地颇为狼狈,却是以守代攻,以逸待劳,直等谢晓元这口真气一断,便可转守为攻,伺机反扑!
一步一骑,两大高手,便在这星月无光的密林雪地,展开一场生死之斗!
叶飞羽此时也已顾不上肩上的伤痛,呆呆地盯着远处的厮杀,这一次正面相博,却比上一次酒肆的遭遇更加激烈。上一次谢晓元还要顾及他,这一次却仿佛毫无牵念,他的人、他的剑,此时此刻,已单单化作一个“战”字,在他的印象中,道士平素温和风趣,哪怕是对敌,也不会短了潇洒韵致,实在少有如此霜雪凛冽、雷霆急怒地恶斗。他眼见魏天书和谢晓元在林间穿梭拉锯,枪影剑气如风如虹,只踏起千堆碎雪,万点火光,心脏简直要跳到嗓子眼。
“小公子可是着急了?”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叶飞羽循声望去,看见容葎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叶飞羽心中悚然一惊,本能地觉得他不会干什么好事,果然,容葎拍拍手,走了过来,一把提起趴在地上的藏剑小少爷,凑近他耳边笑道:“你再多瞧瞧你的心上人,他快要死啦。不过没关系,我马上就送你去陪他。”
“他”字还未吐完,容葎忽然抓着叶飞羽急冲几步,猛力一抛,把叶飞羽像个布口袋一样抛飞出去,正砸向缠斗中的谢、魏二人!
战场之上,兵刃无眼,何况生死相博,叶飞羽连喊都喊不出来,“晓元让开!”这四个字在他心里一闪,还来不及出口,魏天书的银枪已经疾掠如火地捅过来,眼看就要把他穿成鸡肉串。忽然间,叶飞羽眼前一黑,好像有什么人抱住他,接着是一股大力从怀中袭来,抱着他的人闷闷地哼了一声,反手一剑,金铁交鸣声中,他又被人用力一抛,这回是抛向浩气盟这边,把场边瑟瑟发抖的方岱周砸了个正着。方岱周哇哇大叫,和叶飞羽两个人滚成一团,忙乱中,只听见谢晓元大叫:“方道长你们快走!”
变生仓促,恶人谷那边先是一惊,继而一哄而上,浩气盟众人这时倒是清醒过来,弓弩手迅速搭箭狙击,方岱周一见大事不妙,立刻扛起叶飞羽,跳上马就跑。容葎大怒,正要横笛呼召毒虫,一招两仪化形不知从何处拍来,容葎双腕顿时鲜血飞溅,痛得拿不住虫笛。他怒目瞪过去,却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谢晓元半身衣袍染血,步履散乱,他以剑支地,气势仍然不弱,眼见黑甲铁骑如潮水一般涌来,他原以为道士会被践踏于马蹄下,却不想那道士似是笑了一笑,骤然间,口中发出一身清啸。
而他的身形,也在这啸声中一跃而起,正是冲向那滚滚铁骑,容葎只见他飞掠到近处,身子一低,马上的骑士要砍他,却砍了个空,紧接着,淡蓝色的剑光蓦然暴涨,一名骑士“啊呀”一声,随着剑影跌落马下。铁蹄纷乱间,只听谢晓元清越嘹然的声音,朗声吟道:“赵客缦胡缨。”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他此刻真正是身如飞雀,剑似流星,长剑一剑划过一名恶人咽喉,那人还未倒下,他的身影已经扑向下一人,鸟飞鱼跃,电光火石,玉清玄明剑锋所指,光华大盛,所向披靡——这种神兵利器,往往主人杀意愈烈,剑光愈盛。然而,持剑那人的血,也早已遍染征袍,这是不是他最后一次持剑临风,力敌千钧,于是这最后一剑的光华,也因此而显得特别灿烂?
顷刻间,恶人中已有五六人扑地,其余人被谢晓元剑势所骇,追击之势竟也被阻了一阻,多亏得着一阻,方岱周才有隙趁乱逃跑,而那些掩护主帅的弓箭手,却逐渐被斩杀殆尽。
而谢晓元的力气,也要用尽了。
玉清玄明上满是血迹,连斩数骑后,他感到不光是力气,似乎就连生命也随着背后汨汨流出的血,一点点消逝。眼前的火光忽明忽灭,甚至有些天旋地转起来,旁边黑甲骑卫见他似乎露出破绽,一□□来,谢晓元全力一扫,虽然挡开枪尖,但他被这股冲力一撞,喉头一甜,瞬间喷出一蓬血雾。
长剑委落,白衣剑客终于颓然倒下,他前襟和后背都被鲜血浸透,看上去简直像个血人。
那黑甲骑卫大喜,冲上来正准备再补一枪,却不料斜刺里一杆银枪,“珰”地一声,那名黑甲骑卫握枪的手被震得酸痛,长枪几乎脱手飞出。
魏天书冷冷睇来:“退下!”
黑甲骑卫之首,向来说一不二。那名骑士不敢问什么,乖顺地退后。
容葎手腕还在淌血,怒不可遏,抗声道:“魏天书!你庇护浩气盟的人?!”
魏天书转过身子,冷冷道:“我还没有问你擅自行动,违反军令之罪。”容葎还要再说什么,魏天书的碎魂已斜斜指向他:“滚!”
容葎几乎气炸:“你说什么!”魏天书剑眉轻挑,□□的战马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容葎手腕伤重,无法吹奏,简直气得一佛升天,他狠狠瞪了魏天书一眼,恨声道:“很好,很好,魏将军,待到时康大师和米丽古丽问起今天的事,我倒要看你如何交代!”
他气呼呼地扭头就走,魏天书根本没有理他,翻身下马,朝地上的道士走去。
谢晓元已然昏迷,他扳过他的脸,拨开凌乱的额发,道士年轻苍白的面容一如以往,只是气息微弱,仿佛随时就要断掉。
魏天书静静地打量了他片刻,忽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不知是笑谢晓元,还是笑他自己。
他一把扛起道士,丢到马上,再翻身上马,向众人发令:
“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