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十诫》念念已忘

4、青衫隐

　　夜尽天明，晨光抹去了一切痕迹
　　官道上一辆马车缓缓前行，赶车的是安德王高延宗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挥着手中的马鞭，双目无神,魂不知道飞去了哪,一夜之间他的人生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世上真有神仙鬼怪吗？’
　　‘不会的，不会的’
　　‘但是人不可能做得到啊’
　　……
　　纠结的喃喃自语中，高延宗活了二十几载从来不信鬼神之说但是几个时辰之前他亲眼见到琉刻抚琴使得楼毁地裂那般强大的破坏力绝非人力可以办到，还有那双赤瞳让人不由自主心生畏惧
　　‘四弟’
　　‘吁’ 高长恭的声音唤回了高延宗出走的神魂，他停下马车查看车厢内高长恭的状态 ‘四哥，喝点水吧’
　　昏睡了将近5个时辰，高长恭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打斗之时重华的银针护住了他的心脉和血脉，吐血断气什么的都只是假象
　　‘我们在哪，昨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一点记忆都没有？’
　　来了‘呵呵’高延宗假假的干笑，琉璃的话还在耳边
　　‘除了你他们都会忘记今夜发生的事，让你记着是为日后留个心眼，知道你不懂想想怎么编故事吧’
　　在他想清楚‘心眼’的意思之前还是瞒着四哥比较好
　　‘怎么了？’
　　‘没事 ，昨晚囚龙阁的琉璃姑娘来客栈找四哥，你们相谈甚欢喝多了点，四哥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相谈甚欢？她不是让我挑战困兽之斗吗？’
　　‘她开玩笑的，我们完成任务了黄金五万两’说多错多，高延宗抬出琉刻事先准备好的黄金转移话题
　　高长恭一言不发，眼神在高延宗和黄金之间来回
　　‘不动用一兵一卒就筹得银两不是很好吗，再过几个时辰我们就到邺城了四哥无需多想，好好休息吧’高延宗转身继续驾车，他觉得口干舌燥，呼吸紧促心虚到手心全是汗，只要高长恭再多问一句他铁定破功，从小到大他从未对高长恭撒过谎，也难怪会有如此蹩脚的反应
　　高长恭也不过多追究盘腿而坐闭目养神，高延宗的话错漏百出避重就轻，反应更是不自然，但是既然他不想说自己也不必步步紧逼，反正以他的性格迟早会说实话
　　马车继续慢悠悠的行使，千里之外的邺城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皇帝高湛一道圣旨将刑部尚书李青名一家几百口送进死牢，罪名是卖国通敌，满朝文武皆知这是莫须有的罪名，但无一人敢上言求情

　　半个时辰之前御书房

　　跪在青石板上的李尚书面对皇帝高湛的提问只有一句回答‘臣不知’，昨夜他依照高湛的密旨到囚龙阁监视高长恭奇怪的是他只记得自己进了囚龙阁，之后发生的事情连一星半点都记不起，更加奇怪的是他今早是在自家的床榻上醒过来的，就连身旁的夫人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皇上，老臣绝不敢有半点隐瞒，请皇上明察’
　　现在只剩下求情的份了
　　‘探子回报整个囚龙阁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高长恭下落不明，你说朕该从何查起’高湛大怒，他不能容忍自己掐在手中玩弄的棋子脱离掌控甚至还有可能反扑
　　‘一定是高长恭和囚龙阁联手设局，皇上应该立刻下令捉拿高长恭’
　　‘爱卿可真会见风使舵，仅凭他一人如何能让一座楼凭空消失，昨夜一定发生了很有趣的事’
　　‘皇上饶命，请看在老臣多年尽忠的份上准许老臣告老还乡’李尚书大惊，一个劲地磕头，伴君如伴虎为官多年他深知高湛的性情，帝王无情连自家人都容不下何谈他人性命
　　‘君臣多年，朕不会亏待爱卿的，黄泉路上定不会让你孤单一人’
　　‘皇上饶命啊，祸不及家人，求皇上开恩’顾不上尊严面子李尚书爬到高湛脚下拉扯着他的龙袍，死命求饶，昔日的大权在握不过是帝王营造的幻影，走错一步就什么都没有了
　　‘来人，把他带下去’公鸭嗓的太监狐假虎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刑部尚书李青名卖国通敌，企图杀害兰陵王高长恭动摇国家根本，欺君罔上罪不可恕，当诛九族钦此’
　　‘皇上饶命啊 皇上饶命啊 ……’不管李青名如何叫喊，高湛始终背对着他
　　御林军领命抓住罪臣，他们听了太多的‘皇上饶命’已经麻木了，手脚麻利的完成命令，凄惨的叫声持续了很久最终消失在黑暗中
　　圣旨一下，李青名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皇城百姓纷纷称赞高湛舐犊情深，爱护高长恭更甚太子而真正关心高长恭的太师段韶正在派人寻找其下落，李青名之事他多少猜出七八分，现在只要找到高长恭就知赌约谁胜谁负
　　‘老爷，门外有两位姑娘求见说是知道高将军的下落’老管家带来意外惊喜
　　‘带她们去书房’
　　上门求见的正是琉刻和琉璃，她们先一步到了邺城，老管家十分客气的带她们进了太师府，府内只有几个年迈的家丁看起来异常冷清
　　‘老爷在房内，两位请’
　　‘多谢’琉璃点头表示谢意，轻轻推开木门，祥和的老者在主位上正襟危坐，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战场上的刀伤，官场上的心伤斑白了两鬓，眼中的正气却依旧清晰
　　‘民女琉璃参见太师’琉璃恭敬的行礼，琉刻只是象征性的点头问候 ‘太师见谅，姐姐是族长只敬天地’
　　‘无碍，姑娘能解老夫之困其他的并不重要，请坐’段韶阅人无数，一眼便看出琉刻琉璃并非常人
　　‘高氏兄弟平安无事，几个时辰之后就会到邺城太师大可放心’
　　‘姑娘的消息从何而来？’
　　‘囚龙阁的阁主正是在下，太师的怀疑是对的’天下皆知囚龙阁的阁主叫琉璃，天下皆知琉璃爱穿青衫貌美如花，她现身邺城已引起议论
　　‘不是怀疑是肯定，琉璃姑娘名动天下老夫仰慕已久’段韶说的很真诚并非逢场作戏 ‘巾帼不让须眉，姑娘的才智勇气胜过世上大半男儿，老夫若是有一个你这样的女儿就不愁无人送终了’
　　‘太师不必姑娘来姑娘去的，琉璃是晚辈直呼姓名就可以了’
　　段韶的话说得真诚，前提是他已经彻底调查过囚龙阁中的每一个人，清楚对方不是豺狼才敢伸出手
　　‘琉璃前来除了让太师安心还想同太师结盟，您和皇帝的赌约琉璃有能力将它变成真的’
　　‘放肆，难道皇宫之中也有你们的势力？’段韶拍桌而起，当天御书房内只有他和皇帝二人，外面是御林军层层守卫别说是人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怎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他们的对话
　　‘太师真的相信皇帝会遵守赌约吗？在皇帝眼中高长恭的性命甚至比不上刚刚被诛九族的李青名，他只是需要时间培养新的常胜将军，一旦赵子健立下军功高长恭必死无疑’琉璃没有理会段韶的质问，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全是秘密 ‘同室操戈，骨肉相残您也亲眼见证过皇室的无情，太子蛰伏已久，软弱无能的面具骗过了天下人包括他喜欢操纵一切的父亲，他若成王铁蹄将践踏天下，高长恭厌恶皇室的争斗无意于帝位，甚至会为了结束内斗牺牲自己，太师的大计纯属痴心妄想’琉璃说穿的不只是绝密的情报更是被压制深藏的人心，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无常善变他人永远是看不清的
　　段韶震惊的无言以对，跌坐在椅子上,他筹谋多年，步步谨慎从不曾显露半点端倪，相信太子亦是如此，难不成琉璃会读心术？
　　‘我们姐妹来自于边塞的玛雅族，姐姐是族长精通占卜之术，只看面相就能算出心中所想，五年前玛雅突遭铁骑军队灭族，只有我和姐姐幸存，建囚龙阁是想逼凶手现身可惜失败了，现在来找太师提出结盟是希望功成之日能借助太师之力惩处凶手，安抚玛雅一族的亡魂’琉璃尽可能的让自己看起来很悲伤，玛雅族灭是真报仇是假，她需要一个能说服对方的理由，而仇恨绝对是最有信服力的没有什么比它更有攻击性
　　听完琉璃的故事段韶的神情才算恢复正常，只要她说的是真的，他就有信心掌控她们姐妹
　　‘三国内掌权者不少，为何来找老夫？’
　　‘突厥和周国都是我们怀疑的对象，齐王高湛也有嫌疑，除去他们还有谁能与太师匹敌，灭族之仇大过天深过海，玛雅一族几千人的亡灵夜夜啼哭死不安息，我们姐妹就算耗尽一生也要帮他们报仇’琉璃继续添油加醋，莺歌看的话本里面男女主角就经常这么说，什么杀父之仇，杀母之仇之类的，反正是不报仇就活不了‘琉璃的话是真是假太师可以去查证，五年前的大火将我们的家园烧成灰烬至今那片土地仍是寸草不生’
　　‘真假现在就可以证实’从进门起就安静的仿佛不存在的琉刻开了口，她双手结印将段韶置于阵法之中,鲜活的画面立即呈现在他眼前，火光冲天戴着面具的军队残忍的屠杀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青壮年的抵抗在训练有素的军队面前显得太过无力，鲜血，惨叫美丽的草原成了人间地狱
　　‘对方蓄谋已久，趁着我和姐姐到山中祭祀偷袭族人’
　　‘看他们戴着面具的确是有备而来，老夫可以保证只要你们助我完成计划，你们的夙愿就一定会达成’尽管
　　段韶尚未完全信任琉璃，但这个盟约对他而言有利无弊，而且琉刻的能力的确是一大助力，他没有理由拒绝
　　‘为了表明我们的诚意，接下来皇帝的发难太师大可静观其变,我们姐妹在老酒街开了一间酒楼，陌上花开静待君来，告辞’
　　盟约达成，今日过后她们将踏入官场，只愿他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
　　太师府外早有马车等候，莺歌和十六夜在车厢内无聊的玩着猜拳，一见到琉璃琉刻出来立刻精神百倍
　　‘你们总算出来了，我快饿死了’十六夜一下冲到琉刻身旁，挽着她的胳膊扭来扭去，一如既往的不顾形象
　　‘今天到野外就餐吧，马上就要入冬了，天气一冷你就跟小猪一样整天睡觉还要莺歌伺候你’对待十六夜琉刻总是三分温柔七分宠溺，高延宗要是看到她此时的模样绝对是接受无能
　　‘好啊 好啊，去河边抓鱼吧，重华不在，抓鱼的活我包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呆会要是跟琉刻求助我就在你脑门上画只猪’
　　‘不错的主意’
　　琉璃莺歌一唱一和，像是已经预见到十六夜的下场
　　‘不跟你们做口舌之争，我会用实际行动证明’
　　‘去年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
　　‘不准说’十六夜扑到莺歌身上捂住她的嘴
　　‘结果不仅感染了风寒还扭伤了脚’琉璃接着说了出来 ‘去年琉刻不在场，今天可以好好欣赏她的表演’
　　十六夜又扑过来捂琉璃的嘴
　　‘她抓鱼绝对比跳舞精彩’解脱了的莺歌继续调侃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兔子急了会咬人，十六夜急了能正确用成语’
　　‘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 十六夜捂住耳朵狂摇头，这是她敌不过莺歌的时候常用的招数，无赖的模样逗乐了其余三人，连驾车的月亮也忍不住偷笑
　　马车畅通无阻一路前行，伴随欢声笑语，邺城四面都有溪流琉刻一行人去了东边的清溪，清溪靠近山林偶尔有野兽出没，少有百姓来此游玩，她们到达时已是正午 ，秋日的太阳温暖和煦配上草木溪水叫人舒适安逸，选好野餐地点之后，月亮自觉地去捡干柴，十六夜在溪边伸展筋骨为抓鱼做准备，不远处的琉刻脱下外袍铺在石子上好让三人坐下
　　‘琉刻，为什么不救玛雅族人？’莺歌双手抱膝，用悲伤的眼神望着琉刻，她一直忍着不提这个疑问是不想搓破尚未痊愈的伤口，但她更不想不停猜测缘由造成隔阂，她知道过于执著本身就是伤害‘你会对那个苗疆少女心软，你会花费心思保高长恭，为什么不救数千族人的性命？’大脑却不受控制，这些话是锋利的针不说扎的是自己说出来扎的是彼此
　　‘莺莺我非人类，你所期望的我不懂至少二十年前是这样，玛雅一族是徘徊在人间的亡灵，他们在战争中无辜的死去对人世存有太多的迷恋，牵挂，走不进轮回，我要做的是送他们离开，原本是该这么做的’琉刻停顿了一下，她不喜欢回顾往事，因为那样等同于提醒自己是在无尽的时间中游荡无异于没有归处的孤魂 ‘那一天，我遇见了琉璃人人嫌弃的五岁小乞丐，那时候的你完全没有人样不只骨瘦如柴满身伤痕，周围还围绕着一群亡灵，城镇的人视你为灾星将你驱逐，于是你走进了沙漠没有食物没有水源，你坚持了一天一夜还是倒下了，即便如此你的求生意识也没有减弱分毫，在你昏迷的时候你身边的亡灵竟然消耗自身的灵为你撑起一片天地抵抗风沙和狼群，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比满天星辰更美丽的场景，然后我救了你也给了他们一个归处，再然后遇到了莺莺小夜重华，你们一起创造了一个家，二十载光阴，他们得到了温暖学会了释然，放下了自然该重入轮回’
　　‘对不起，我知道不该怀疑你，不该质问你 ，不该……’ 莺歌已经哭成了泪人
　　‘我知道，你只是太想念他们了’琉刻伸手抱住莺歌，轻轻抚摸她的背柔声安慰
　　‘你们干嘛呢，讲悄悄话不带我’
　　‘不要转移注意力，你抓到鱼了没？’看十六夜一幅要冲过来的样子，琉璃先拿话堵住随后起身走到溪边拦住她，难得的好气氛不能被破坏掉，他们兄妹四人都是琉刻抚养长大，对琉刻的感情却是截然不同，重华走不出小时候被抛弃的阴影又抓不住琉刻顺其自然的心，所以怀有强烈的不安感模糊了心中的爱，莺歌个性强，不愿太过依赖琉刻，凡事有自己的主见只是她涉世不深遇事容易钻牛角尖，无形中造成了两人的隔阂，十六夜清澈透明，无条件相信琉刻视琉刻为亲人，而自己把琉刻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琉刻给了她生命，给了她家园，给了她温暖，给了她方向，给了她欢笑，此生她愿竭尽所能陪伴在侧
　　‘你这样，天黑都抓不到鱼，记住鱼的位置要比你看到的更深一些，笨蛋’
　　‘是吗？你怎么知道的？’
　　‘生活常识啊’
　　‘试试看先’
　　‘抓到了啊 太滑了’
　　‘鱼鳞很滑，你用力抓住头部’
　　‘啊 啊 啊 ’
　　‘站稳’
　　……
　　琉璃生动的给十六夜上了一堂抓鱼课，众人吃到鱼的时候已经天黑了，有漫天星辰加上悦耳的虫鸣作陪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青衫脱离金鸟笼隐入红尘，谁和谁的爱恨情仇将起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