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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清风明月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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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恬听母亲的安排去找廖七夕而踏进屋子的时候,便看到她正沉沉的睡着。回头瞧了瞧天色,的确是已有些晚了,可这时便就寝是否太早了?
蒙恬自然是不会知道廖七夕是因为忙得太累而睡觉,于是走上跟前便想要叫醒她。
她侧身躺着,身上盖了薄薄的一层锦被,乌发披散了一床,小脸红扑扑的,睫毛微微颤着,蒙恬神使鬼差的走近了廖七夕,慢慢蹲下身看着她如孩子般毫不设防的睡颜。
这一月来,风餐露宿,的确是苦了些。
蒙恬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人,没有一丝声音,似是怕吵醒这个梦酣之人。只听到窗外时断时续的鸟叫,以及微风从窗外吹来,吹动床边纱幔随风浮动。
半晌之后,蒙恬站起身,轻轻地,关上了一直开着的窗子,悄悄走出了房门。屋内安静如初,仿佛从头到尾无人来过。
等廖七夕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的黑了,她伸了个懒腰,觉得这一觉实在舒服,突然想起睡着之前那个小厮对她说“老夫人邀姑娘共进晚餐”,看这天色,早该过了晚膳时间了,廖七夕慌忙站起,随意整了整衣服,开门便欲出去。
却不想在有人突然出现在门口,廖七夕定睛一看,原来是之前的那个清秀小厮。
那小厮见七夕醒了,笑道:“姑娘总算醒了,我奉大公子之命给姑娘送点吃的来。”听他这么一说,廖七夕才注意到他手上端着托盘,上面放了些清淡小菜,还有一碗香喷喷的粥,七夕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接过托盘便进了屋。
在交谈中,廖七夕知道了这个清秀小厮名叫长风,也知道自己的的确确是错过了晚膳时间,更是知道了这些吃的是蒙恬派人送过来的。
“你为何不早点叫醒我?”廖七夕吃饱喝足,有了力气,说话时自然也恢复了平日的淘气。
“姑娘莫怪。”长风笑着收拾着碗筷,对廖七夕说道,“是大公子不让小人叫醒你的,说姑娘舟车劳顿定是累极,让姑娘好好休息一番。依小人看,大公子对姑娘极为上心。”
廖七夕不禁想到在黑河镇那次蒙恬也没有早早的叫醒自己早些出发,再联想到今日的事,七夕的脸不禁有些红了。忙胡乱的问了些别的问题,这才知道晚膳时老夫人没有提及自己,想必是蒙恬同老夫人私下说过了,也知道了因他们途中遭遇埋伏与家里人失去联系,家中众人担心不已的事,自然也是知道了有一堆的事务堆积等着蒙恬处理,廖七夕心想果然还是师父说得对,师父常说一家人里老大都是最辛苦的,以蒙家这种情况看来,师父说的还真没错。
因天色已晚,长风也没有在廖七夕屋内多加逗留,收拾了残羹便出门了,临走前说了句“姑娘的住处临近二位公子,若姑娘不嫌弃,也可找二位公子闲聊一番,打发时间。”
廖七夕当即回了句:“你这么说不怕蒙恬知道吗?”
长风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心想这位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样子,倒是挺会抓别人把柄的。何况她居然敢直呼大公子名讳,想来与大公子之间定然关系匪浅。长风边走边想,也不知这位姑娘是何方神圣,竟与二位公子相熟至此,还好当时自己够聪明,虽给这位姑娘安排的住处靠近二公子,但离大公子的住处却也是极近的,不然站错队可是很麻烦的。
这里廖七夕则是因为下午睡多了而导致此刻毫无睡意,四处看了看,虽然屋子很漂亮,但屋内终究也没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想起方才长风说起蒙恬蒙毅皆在附近,于是趁着夜色未浓,踏着朗朗清月,出了屋门便来到了蒙恬蒙毅的院子。
先前长风领着廖七夕进屋时曾对她说过,于是凭着记忆找到了那间院子。
院子里漆黑一片,廖七夕使劲睁大双眼,才终于凭着远处屋内的一丝亮光看到了坐在院中亭子里喝酒的蒙毅。
遥遥的只看见蒙毅坐在亭中的石桌旁,桌上凌乱的放着几只酒杯。七夕走得近了,才看见他脸上悲戚的神色。蒙毅一手拿酒壶,一手拿玉杯,一杯接一杯不停的灌着自己。
站在他身后,廖七夕静静的看着,也不上前阻拦,月色轻轻的打在蒙毅身上,像镀了一层银色的光晕。想起上次同他一起看月亮的情景,七夕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活得真是压抑啊。
于是上前一步,夺过蒙毅手中的酒壶。
喝得有些醉的人回头,看到七夕,笑着伸手欲夺回酒壶:“七夕,休得胡闹。”
廖七夕一个转身躲过了蒙毅的手,坐到了蒙毅对面,在月光下笑得天真而无邪:“何必如此小气,有好酒也不分我一杯。”
蒙毅的眼神由原本隐藏着的苍凉变成了理解的开怀,他会心一笑,道:“此乃二十年的桃花酿,不知你酒量如何?”
廖七夕伸手拿过亭子里的另一只酒杯,给自己斟了一杯,举着酒杯对蒙毅说道:“别的我不敢胡说,但酒量我可从未输过。”
想起以前师父有事没事便爱喝酒,自然教出了一个小酒鬼。廖七夕从小便是喝着师父亲手酿制的各种酒长大,酒量可谓是千杯不醉。
看着廖七夕一仰头将杯中酒喝得一滴不剩,蒙毅不禁叫了一声好,接过酒壶也给自己倒了酒。两人趁着月色,一杯一杯复一杯,偶尔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夜色沉沉,不辨景物。
“二弟,不早了,你该回房了。”突然出现的清淡的嗓音,倒是让廖七夕惊了一惊。一抬头,便看到蒙恬站在身侧。
看着明显喝醉了的蒙毅,蒙恬眉头微皱,又看了看廖七夕,紧皱的眉头也丝毫没有松开,声音仍是清淡无味:“你也在。”
廖七夕努力想从这语气里听出些什么来,终究还是作罢了。
蒙毅听到蒙恬的声音,醉眼朦胧的看了看蒙恬,笑得像个孩子般无邪:“大哥?”
“你醉了,早些回去休息。”蒙恬单手拉起蒙毅,便要送他回屋。
蒙毅一摆手,挣脱了拉着他的宽大的手:“大哥莫急,小弟还有些话未说,不急着回屋。”
廖七夕睁着一双清明的眼,看着早已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的蒙毅。
蒙恬皱了皱眉,收回了拉着蒙毅的手,便在石桌旁坐了下来。
蒙毅一手撑着摇摇晃晃的额头,眼神迷离的看着蒙恬:“大哥惊才绝艳,小弟自叹不如。小弟知大哥仍为年幼之时无意中弄丢小弟之事愧疚不已,可如今小弟早已安然无恙的回来,大哥也不必如此耿耿于怀。”
虽知蒙毅从小流落在外,但个中细节,廖七夕并不清楚,如今听蒙毅酒后真言,方知当年实情。蒙恬却在听到这番话后,眉头皱得更紧了。
“小弟也知,大哥母亲以及府内众人对小弟关怀备至,皆是因当年失踪一事,小弟心中明白,却从不曾点破。大哥,莫要再自责了,这些年来,你做得够好了。”蒙毅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可小弟自愧不如啊,小弟从未让母亲大哥有一丝一毫的省心,如今竟又中意上了皇上的妃子,小弟知大哥心中无奈,但请大哥放心,孰轻孰重,蒙毅心中自是明白。儿女情长虽重,我蒙家的百年基业也不能毁在小弟手中!”
蒙毅虽说是喝醉了,但这一番话下来,却字字珠玑,廖七夕不禁想,这个男人远比她所想象的更有担当,他心中苦楚,也不比任何人少。如今听他这一番肺腑之言,廖七夕不禁鼻子有点酸,师父常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可世上尚有许多有情人,历经种种磨难,依旧不能成为眷属。师父说,大概这种,便叫做有缘无分吧。
蒙恬静静的听着,许久未说话,然后扶着蒙毅,便要将他送进屋。
这次蒙毅倒是没有挣扎,乖乖的站了起来,酒壶也放在了一旁,看着蒙恬,对他说道:“大哥,小弟还有一事相求。”
他忽的紧紧握住蒙恬的手,声音在廖七夕听来竟有些哽咽:“请大哥护玉漱周全,若小弟有什么意外,请大哥务必要护玉漱周全。”
有什么意外?廖七夕微微皱了皱眉,蒙毅今天是怎么了。
听到这话,蒙恬也微微皱了皱眉,依旧沉着而冷静的说:“你喝醉了,该歇息了。”随后手上用力,扶着酒醉的蒙毅不至于使他站不稳,蒙毅也未多言,晃晃悠悠的随着蒙恬走了。
回屋的路上,蒙毅也未再提及此事,于是一路无话,只剩风朗月清。
快到蒙毅屋子时,蒙恬突然开口,声音淡淡如月光:“不必担心,我必护她周全。”
听到这话,蒙毅带了淡淡笑意,眼睛在月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原本放在门框上的手也放下垂在两侧,他回过头来,看着蒙恬。凉风习习,蒙毅的声音沾了酒醉的微醺:“大哥,小弟未醉,还有一句话,小弟今日定要说出口。”
蒙恬如松一般挺立的站着,对蒙毅此般态度既无赞同,也无不满,只是站着,如他平日里一般,仿佛万物不扰心田。
蒙毅倒也不在意,似是早就习惯了一般,道:“世上女子千千万,可七夕便只有一个,望大哥莫要辜负佳人。”
这番话听来,果真是未醉。蒙恬也没有在意他是否装醉,反正自小这个弟弟便诡计多端,若是不能如他的意,会有一百种方法缠着对方直到对方点头,于是在听到蒙毅这句话的时候,蒙恬只是微微皱了皱眉,眸色暗了暗,然后一语不发。
看着自家大哥这番风雨不动的姿态,蒙毅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开口欲说些什么,蒙恬突然看向他,声音不同于以往的清淡,却多了一份隐隐的坚定:“时机未到。”
话音刚落,不再看蒙毅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只留着蒙毅一人站在门外,看着大哥稳步离去的身影。
蒙毅嘴角扬起微笑,是谁说大哥不解风情?自家大哥可是有主意得很。
蒙恬回到那座院中小亭,果见廖七夕一人孤坐。蒙恬的眼神都温柔了下去,这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他缓步踏上凉亭,启唇道:“怎还不回?”
独自一人品尝美酒的廖七夕偏头看,便见蒙恬已然落座于自己对面,她笑了起来,宛若皎皎明月,举起自己手中的酒杯,笑道:“此酒甚好,不舍离去。”
或许是月光太美,或许是美酒太香,蒙恬的脸在廖七夕看来竟柔软了几分,眼角眉梢也带了点淡淡的笑意,七夕不禁想:莫不是自己醉了?竟出现了幻觉?
但转念一想,廖七夕还是不相信自己竟然会醉,大概,他是真的笑了吧。
是了,他本就不是孤冷之人,他只是不爱笑罢了。可他是会笑的,她曾经见过。
不知什么时候,蒙恬拿过桌上另一只酒杯,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浅尝一番,而后看着在月光的映照下呈现碧色的酒液,道:“果然是好酒。”
于是两人竟共饮起来。途中,廖七夕从蒙恬处知晓今日发生之事。
玉漱御前献舞,舞姿翩跹,始皇大悦,当即封为丽妃,赏珍宝无数,入住珍丽阁。
七夕默然,总算是知晓蒙毅今日失态之故,可她又能说些什么呢,她心有余而力不足。七夕不是那种做事不顾后果之人,她明白自己救不出玉漱,更何况玉漱也不会同自己走。
那个人,玉漱现在名义上的夫君,他是整个帝国的最高掌权人,他有生杀予夺的权力,而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去做的事,都有自己必须要承担的责任,无可逃避,也不能推卸。
蒙毅不能,他肩上担着整个家族;玉漱也不能,她须得守护整个图安百姓;蒙恬更不能,他无法为了一个人而违背忠孝仁义;七夕也不能,她不知该以什么样的身份插入其中。
蒙恬似乎也陷入了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廖七夕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喝着酒,不一会酒壶就空了。
七夕笑着摇了摇酒壶,看着蒙恬,略有些遗憾的说:“空了。”
蒙恬看了看手中酒杯里的碧色酒液,仰头一饮而尽,放下手中的酒杯,看着七夕,清冷而淡然的说:“既然如此,便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