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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绮思:韶华尽去只为卿 ...

  •   杨妍芷在进入太子东宫前,已经大概从长辈口中知道了这位身居高位的表兄是个如何惊才艳艳的风流人物。更遑论他与太子妃鹣鲽情深举案齐眉的典故在京城已传为一段佳话。
      那夜风霜清寒,秋末的黄叶铺了满街满路。
      宛如横陈一心的少女情怀。
      她坐在软轿中,有些百无聊赖地开始遐想自己未来夫君的模样。传闻太子少年英才,面如冠玉,貌比潘安,端的是天潢贵胄翩翩君子。
      杨妍芷想着想着便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她自幼长在深闺,从小便跟着娘亲学如何持家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当年主母,却不想计划赶不上变化,堂堂杨家嫡女,竟只坐着小轿,在某个夜晚被抬进了太子东宫。然而,要嫁的人终究是太子,而自己的姑母也给自己许诺,在不久后自己就会成为侧妃。
      她坐在软轿里想,倒不知姑母此番做派,是否是因为那位身为太子正妃的手握重兵的杜大将军之女对太子纳侧妃一事颇为不愿,这才想出了如此先斩后奏的方法呢。
      只是……她眯细眼,见惯了杨家内宅诸妻妾斗法场面的杨大小姐眸底掠过丝暗芒:她杨妍芷,也不是个善茬儿,如果要斗,那自然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最后谁玩得过谁。
      待得被众人裹着送入新房,盯着周遭陈设,又想起之前教引嬷嬷过来的教导,如何承恩,如何侍候太子,杨妍芷脸色又是一红。
      然而夜色渐晚,她看着红烛滴泪,灯影阑珊,房门终是没被推开。
      宫人的声音由外而来:“让……主子安置罢,殿下宿在娘娘那里了。”
      她闭眼,抓紧了被角,原来太子与太子妃竟情深至此,毫无她插足的余地。
      红烛泪尽锦衾寒,月下影成单。
      饶是如此,杨妍芷也守着礼数,第二天到太子妃处去敬了茶。她一个没名没分的妾室,自然没有资格去向各宫贵主行礼,故而只消去一趟太子妃处,便无事了。
      眼见着太子妃端坐高处,云鬓高悬,一身浅绿宫装简单而贵气十足。她面容比之一般女子略显英气,长眉入鬓,凤眸微眯,连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意,都像刻意描画过似的,精细无比。杨妍芷却从这样的太子妃身上看出了些许违和感。
      杜若白的声音略显低沉:“平身罢。”
      杨妍芷垂首恭敬道:“谢太子妃。”
      “不必如此拘礼,都是自家姊妹。”杜若白勾唇而笑,“说来你也是殿下的表妹,杨家嫡女,如今这身份到底委屈了你,放心,本宫之后定向殿下进言,断不会委屈于你。”
      杨妍芷一愣,倒是没想到杜若白这话是真真正正的觉得自己委屈还是只是口头上说说。她偷眼往上看,却从淡笑着的太子妃脸上看不出丝毫作假之色,于是慌忙收了心思垂首道:“能侍奉殿下,是妾的福分,哪里当得了一句委屈。”
      如此杜若白又与杨妍芷说了会儿话,末了又是赏赐了她大大小小的珍宝方才放她离去。
      甫出太子妃宫门,就见一袭青碧锦袍的男子由远及近而来。
      那人面色略显病态的苍白,却一身贵气浑然天成。
      杨妍芷陡然意识到这是谁,慌忙躬身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景逾初看了这个一身淡粉宫装的女子一眼,脑海里一联想便知道是昨日刚进门的杨氏。漆黑的眸瞳深不见底,他只冷声道:“起吧。”
      语毕,头也不回地往太子妃处而去。
      “主子……”
      “无事,咱们回去。”
      她忽然明白太子妃方才那番话约莫是真心实意的了,二人情深至此,就算给自己一个侧妃名分也动摇不了她的正妃位置,这样,又为什么不内让自己倍加感激,外又全了皇后和杨家的面子呢?
      杨妍芷叹出口气,看着高天白云,琉璃瓦下,竟觉得如此逼仄。
      这以后杨妍芷果然封了侧妃,也随着太子妃进宫请过几次安。她慢慢发现这位端庄娴雅得略带违和感的太子妃娘娘,对自己倒确实不算苛刻,东宫中的日子因此也并不显得难过了。杨妍芷不止一次地想,其实这样下去也不错,在杨家内院同母亲一起与诸多姨娘姊妹斗了大半生,她竟在这个本应更加机锋暗藏的太子东宫,第一次闲散下来。
      闲来无事看看书作作画弹弹琴,或者与太子妃一同下下棋,日子便一天天地过去了。
      她虽无宠,却意外地得到了心底的宁静。
      也正因为这样看淡的宁静,杨妍芷才发现太子日渐苍白的面容和暗淡下去的眼瞳,她甚至发现了连身处局中的太子妃也发现不了的事情。
      太子将不久于人世。她如是想,继而又因着二人的情深而产生了种旁观者的悲切。
      是的,东宫之内,她始终是个旁观者,而也因为她益发自觉地站在这个立场上,太子妃对她也是愈来愈好情同姐妹。杨妍芷几次想要提醒太子妃,但每每话到口中,又咽了下去。
      她只是这样看着而已。
      入宫两个月,太子终于病倒了。
      杨妍芷看着杜若白衣不解带地照顾太子,看着杨皇后几度过来在得知太子并未与她圆房后又摔门而去。她看着太子从醒来后太子妃又病倒的场景,这次她终于停止了在院内写写画画,带着婢女打算去探望探望这位对自己一直不错的‘姐姐’。
      刚走到对方宫门前,便听里面传来太子妃的声音,与平日里的温婉不同,那语调里满载着宛若很多年前自己躲在屏后听到的那位边关回来的杜将军的模样:“……有什么好担心的?当年我帮着老头子带兵,被一伙蛮族的王八羔子烧了粮草,跟着兄弟们一起吃草根喝马尿的时候都没个大病,现在不过是熬了几日罢了,哪里会有什么大病。”
      杨妍芷顿住脚步,然后就听到太子带几分宠溺又带几分无奈的声音从里面响起:“好了好了,孤知道你是戎马半生的女将军,不过这药,还是得按时喝的。”
      “喝喝喝,喝什么喝?那个姓王的臭小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跟我有仇,这药比马尿还难喝!”
      “……”
      房内又安静了片刻,才再度响起太子劝慰的声音:“别使性子,快喝掉,孤给你买了蜜枣。”
      “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难道孤还骗你不成?”
      “那行吧,把药端过来,我喝!”
      接着又是一阵安静,门边的杨妍芷眼底掠过抹淡得看不出的神情,她低声道:“咱们回吧。”
      ——她终于知道,太子妃端庄模样下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太子妃,也不过是个可怜人,为了嫁给太子,她牺牲的大概并不比自己少。
      于是她又开始了自己旁观者的悠闲日子,直到年关将近,太子薨逝。
      杨妍芷听闻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早已意料到的太子之死,反而是太子妃怎么办。她几乎不顾身边婢女的劝阻,直接冲进了太子妃寝宫。房内,但见只穿了中衣的杜若白双手抱膝靠在床边,冷月清辉下,整个人就如一缕彷徨人间的幽魂。
      “娘娘。”杨妍芷开口。
      “……”杜若白没有理她,兀自发呆。
      “太子妃娘娘。”杨妍芷上前两步。
      “……”
      对方仍没有反应,她却突然展臂将对方抱在怀中。纤长的双手轻拍着她的背脊,杨妍芷柔声道:“娘娘想哭,便在妾这里哭吧,哭出来,便好了。”
      怀里人微微一僵,却在一下又一下宛若母亲的轻柔拍打下慢慢放松下来。继而似乎有什么咸涩,顺着衣领流入,料峭寒月里,那冰冷的液体却仿佛灼烧般,在杨妍芷的心底烙下了一滴滴深刻的印记。她听着杜若白的声音从淡淡的呜咽一直到毫无形象可言的嚎啕大哭,而她,只是一如既往地,轻轻拍打着对方。
      然后,跟着落下了两滴泪水。
      杨妍芷有些茫然地看着外间残月,她不知道自己因何而哭。
      这之后太子妃自请戍边,她却主动要求随杜若白一同前往漠北。这个京中长大的贵女,似乎并不明白漠北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而杜若白只是略带几分复杂地看了她片刻,便同意了。
      那一夜,似乎无形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随着杜若白前往漠北过后,杨妍芷对她的称呼也慢慢从娘娘变成了姐姐,甚至于最后的阿若。而只有两个女人主事的定北将军府,也意外的被管理得井井有条。
      杨妍芷将从母亲那里学来的持家之道全部用在了将军府的内宅管理中,她就像是晚嫁一年似的,在将军府成为了当家主母。而杜若白则是忙于军营琐事士兵操练,对于自己喜获一名‘贤内助’也是高兴异常。
      二人都没有想过另觅他人,而杜若白从开始的几年问过杨妍芷是否愿意再嫁的事情也在屡次得到否定答案过后,闭口不提。
      日子一天天过去,将军府的这种和乐生活,从杜晦战死沙场结束。
      杨妍芷看着坐在桌边的杜若白,漠北天气干燥,长期在外的昭明太子妃早没了当年还能伪装的贤淑端静,然而一双凤眼,却比之前更加锐利深邃。
      杨妍芷开口:“阿若……”
      杜若白却突然笑了,那笑容如悲如喜,却看得杨妍芷心底陡然一窒。
      ——“将军百战死,老头子马革裹尸,也算死得其所。”
      “……”
      杨妍芷愣住,然后朝廷下来命令,定北将军府便改为了天下兵马大元帅府。而她也随着杜若白的身份变化,跟着水涨船高地封了个北安郡主的名号。甚至连在京将她这个嫡长女遗忘许久的杨家,也来了许多慰问的书信,她闭眼复睁开,将这些书信尽皆付之一炬。
      杜若白见了只问:“怎么烧了?”
      杨妍芷说:“不过是些废纸罢了。”
      “阿芷,你真不打算再嫁?”她竟又问了这个问题,面对面前娴静女子的目光,饶是军营生活早就磨厚了脸皮的杜若白也有些赧然,“你和我不同,而且现在你又是北安郡主了,有这个名号,还有帅府给你撑腰,要找个不错的人厮守,也是很方便的。你不必……”
      “说什么傻话呢。”杨妍芷笑着上前,一双明眸温柔里带着几许揶揄,“要我走了,谁来帮你掌管这帅府的一切?我可不想等我什么时候归宁回来看到你又躺在乱七八糟的院子里没人理。”
      这说的却是几年前发生的一件趣事,与将士们喝酒玩乐的某将军,居然在回来时醉倒在自家院子里,更可怕的是还没人发现,于是可怜的杜大将军便孤零零的天为席地为床,躺了一整夜。
      杜若白挠挠头:“这……”
      杨妍芷正了颜色:“况且我也不耐烦和那些后院女子一般为了个男人争风吃醋,这里挺好的,我家‘老爷’又不会纳妾,对吧?”
      “……你……”杜若白眨眨眼,“嘴皮子功夫见长啊,小妮子。”
      杨妍芷轻笑起来:“可不是么,我难道不是你的‘大帅夫人’?”
      “……”
      天边月如钩,银辉洒照下,一室温暖。
      璀璨星光下,照影成双。
      杨妍芷看着面前人想,其实这样也很好,单是陪伴,也是种幸福。
      杜若白被对方的眼神看得发毛:“不愿就不愿吧,你想走,我还舍不得你走呢,你走了谁帮我管着这帅府啊。”说着转身作势要跑,却听身后杨妍芷低低说了句什么,她忙回转身,“阿芷你说什么?刚才我没听清。”
      杨妍芷挑眉,笑道:“没什么,你早些歇息。”
      “噢……”杜若白点点头,转身而去。
      看着那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杨妍芷的眼底似有几丝漪沦渐漫。
      ——“若有来世,你托生为男,娶我为妻可好?”
      她终是,没敢在那人耳边亲口说出这句话。
      而后靖安帝崩,新帝即位,自己和杜若白也顺势都有了加封,虽则她们远在边关,这些荣宠却一时又让杨氏一门想起了这位远在边关的嫡女,然后又是废纸乱飞。
      在之后几十年过去,看着镜中一天天老去的容颜,杨妍芷却第一次感到心中竟是充溢着如此多的幸福美满。
      她十五岁被一顶软轿抬入太子东宫,其后三月便以贤德为由加为侧妃。之后太子薨逝,她更是随着被任命为定北将军的昭明太子妃一同前往漠北边关,此后二人相依为命,尽管到最后她都知道对方只将她看作是姊妹亲人,而她,却悄悄在付诸一炬的小笺上用簪花小楷写着一句:
      ——“庭前花白不知意,淡理妆奁只为卿。
      晚来霜残漠北夜,韶华尽去扫落英。”

  • 作者有话要说:  翻回去看的时候突然发现……最后撞死棺材那里貌似有点奸情的赶脚,于是想入非非写了个番外,聊以自娱~~~
    更新时间:2014年8月15日,18点05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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