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玦》宋可儿

5、五、爱别离

　　已是林府家主被害的案子案发后的第四日了。
　　一早，众人便已聚集到林府的正厅，大家分了宾主，各自坐下。祁氏依然是一脸憔悴，与一边的飞扬跋扈的杜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祁氏身后站着的是她的贴身丫鬟小瑛，林家的独生女儿林茗鄢站在下首，漂亮的大眼睛依然恶狠狠地盯着杜氏，让对面看着的唐楷心中发毛，想那个小女孩哪来那么多深仇大恨。
　　陈意儒虽是侯正烈的上司，但毕竟是在池园地方上，便还是让侯正烈坐了上座。唐楷和欧亚平站在陈意儒的身后，唐楷倒是瞪着一双狐狸眼左顾右盼，相比之下欧亚平却有些神游天外。
　　“今日召集各位，便是要把林府的案子给大家说明了。”侯正烈开口说道，但他也没有什么把握，边说边看着一旁坐着的陈意儒。
　　不出所料，林府的众人都是一怔。
　　“咳咳，那个陈大人，您来说吧？”侯正烈觉得还是把这个烫手山芋还给陈意儒比较好。
　　陈意儒却看着大夫人祁氏，道：“说明之前我倒有个问题想问祁夫人。”
　　“大人请讲。”
　　“夫人可知每日所服药物为何物？”
　　“这……”祁氏的脸色微变，但还是答道，“舒魂散。”
　　“夫人家是医家，那夫人可知这个药的毒性？”
　　停顿了良久，才听祁氏低声道：“知道。”
　　“祁夫人服用舒魂散有几年？”
　　“十年。”
　　陈意儒微微皱眉，毕竟从祁夫人那儿亲口得到了答案。
　　“这个，陈大人，这个舒魂散有什么古怪么？”侯正烈不明白。
　　“舒魂散是此案关键之一。”陈意儒缓缓道，“正是因为林睿弘每日骗祁夫人服用，才最终导致自己被害。”
　　“果然，是你杀了老爷！”杜氏一脸悲痛，但在唐楷看来却有点幸灾乐祸。
　　“那倒也未必。”陈意儒却续道。
　　众人又是一愣。
　　“舒魂散是一种缓解头痛的丸剂，但是用多了却也会产生更重的病症，像祁夫人这般每日面容憔悴，体质虚弱。祁夫人娘家是清州有名的医家，想来自己也明白其中的道理，要不然也不会每月去城西的药店取舒魂散的解药服用。
　　“恐怕林睿弘直到死也不知道他一直隐瞒的秘密其实早就被人知道了。”陈意儒看着祁氏，祁氏却避了开去。
　　“秘密？什么秘密？”侯正烈依然一头雾水。
　　“舒魂散也算一种慢性的毒药，林睿弘的本意恐怕是想用这种方法让祁夫人慢慢由于体弱而死去，却可以不引起别人的怀疑。只是祁夫人早就知道，所以一直以来都有服用舒魂散的解药，以化解毒性。
　　“所以事情出乎了林睿弘的预料，直到他娶杜夫人进门时祁夫人依然没有像他预料的那般死去，所以，他也只能下了重手。祁夫人一直重病在身，虽然有多半就是拜舒魂散所赐，但若是因为听闻老爷纳妾，一悲之下撒手西去，也在常理之中。
　　“却不想，毒药却被人换了。”
　　又是一声惊呼，却是杜夫人发出的。
　　陈意儒的目光从在场的每一个人身上扫了过去，最后定格在林家的独生女儿林茗鄢身上。
　　“有人知道了林睿弘的伎俩，便将每日送往祁夫人房中的舒魂散的药和林睿弘每日服用的药丸互换了，偏偏又是在他新纳妾的时候，恐怕只是存心看他出丑。却不想那不是往日服用的舒魂散，而是毒药。
　　“十年的舒魂散，祁夫人早已知道。而去取解药的是祁氏的贴身丫鬟，那么也算是第二个知情者。剩下的那个人又会是谁？”
　　“陈大人。”祁氏连忙打断他的话，“这药，是我去换的。因为，老爷必定已经不容于我，肯定会……”
　　“娘。”一直没有说话的林茗鄢开口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没有了往日的泼辣，“是真的么，你，吃了十年的，舒魂散？”
　　“茗鄢住口，回房去！”祁氏少见的发火了。
　　“娘！”茗鄢不顾，猛地转向陈意儒，“你说的是真的？”
　　“林姑娘认为呢？”陈意儒看着林茗鄢。
　　“一定是你，是你唆使的。”林茗鄢转向一旁干愣着的杜氏，“自从爹认识了你，我们家没有一天好日子过的。一定是你让爹给娘吃的毒药，是你！要不然那只是普通的舒魂散，怎么可能会死人……”到了后边，林茗鄢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
　　“那么舒魂散是因为林睿弘本意想谋害正夫人祁氏，反因被自己误服丧命。不知这个答案侯大人是否满意？”陈意儒看着已经满头是汗的侯正烈。
　　“那，那林睿弘身上的刀伤又是怎么回事？”好半天侯正烈才嘟喃出一句。
　　“林姑娘换了药瓶，只是想让林睿弘出丑而已。就像当日在福兴茶楼，若是迎亲花队遭到横祸，多少也会有人会认为这是不吉利的事，至于会不会误伤他人，以林姑娘的性格倒一样也没考虑。
　　那日也是如此，林姑娘出于好玩换了药瓶，便回到祁夫人的房中休息，估计也不经意说了。只是所者无意，听者有心。以祁夫人的聪慧，立刻想到，若是林睿弘那日突下毒手，那么自己的独生女儿也难免会背上‘弑父’的罪名。若是没有那是最好，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当日晚趁林姑娘睡了，祁夫人便偷偷摸到书房，却偏偏见着了林睿弘的尸体。
　　“这时候祁夫人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维护自己的女儿。毕竟自己十年忍辱负重也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女儿而已。
　　“于是便用当时随身带着的刀将林氏划伤，只是想把杀人的嫌疑引离自己的女儿，毕竟谁会料到一个小女孩会下那么重的毒手呢？至于之后又会怎么样也是没有细想。
　　“却不想，那块曾经是互表爱恋的翡翠玦却被落在了书房外的院子里。”
　　陈意儒看着一边的杜氏，又道：“新婚之夜，丈夫却不在房中。新娘按着规矩不能出房，那么只能让自己的贴身丫鬟去请。
　　“那个丫鬟就是在书房外捡了翡翠玦，但是却没有进书房。若是进了书房才捡到那么必然会看到林氏的尸体，恐怕当时再有什么想法也会吓得忘记。直到第二日案发，那丫鬟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偏生她又想拿着翡翠玦要挟祁夫人。
　　“因为那块翡翠玦虽是林氏送给祁夫人的定情之物，却早被祁夫人给了林姑娘戴上。同样是舐犊情深，所以祁夫人只能将她勒毙，才能保护住自己一直维护着的女儿。”
　　祁夫人的脸色已经很苍白，但嘴角隐约带着一丝笑容。
　　“但让我心疑的，不是那块玉玦，而是当日晚上来池园县衙偷玉玦的人。”
　　陈意儒看着唐楷，唐楷却有点不好意思。
　　“能在唐楷剑下走上十招的人确实不多，那日的光景这里倒是有一半人的看到。只是那人偷玉玦又是为了什么？那块玉玦是为了什么值得一个人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取？
　　“欧捕头，你说呢？”陈意儒转向站在自己身旁的欧亚平。
　　欧亚平却一声不吭。
　　“若是不肯说，也无妨。欧捕头是清州池园人，也曾记得你说过少小离家，二十年始归。可是，你却知道池园东河边的梅树是十年前栽种的。所以，昨日午后我派人赶回福建督察道，却发现十年前福州府一通追逃的发文，那人犯却也是你押送回来的。当年的画押上写着清清楚楚。
　　“你在十年前便已回过池园，那么说谎又是为了要掩饰什么？或者，是为了维护什么人？
　　“但是和此番的案子联系起来却可以一目了然。”陈意儒慢慢说道。
　　“在祁夫人眼中，那块碎掉的玉玦可能害死自己一直维护着的女儿，可是池园府衙戒备也不是一般人可以进去的。只能拜托自小就认识的欧亚平。
　　“另一方面，欧捕头原本只是押送犯人回福建，顺道回乡扫墓，碰到了林府的案子却二话不说留下来，把整个安西府的事丢到脑后。弄到安西府发急报到督察道要人。
　　“而且也不自觉地隐瞒掉十年前回池园的事。让人起疑。”
　　“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林茗鄢再忍不住了，扑到祁夫人腿前哭花了小脸。
　　“陈大人。”祁氏轻轻推开茗鄢，起身微微道了个万福，“此番案子确实是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干。至于欧捕头欧大人，只是祁氏幼年玩伴，祁氏以命相求才肯去偷那块玉玦，至于其他，也是与他无关的。还请大人海量，不要追究。”
　　“梅儿……”欧亚平一愣，手已经不自觉搭到腰间的落梅刀上。
　　在同时唐楷也护在了陈意儒面前，杀气一触即发。
　　“欧捕头，若你全力一搏，唐楷未必是你的对手，但是要护住祁夫人和茗鄢姑娘，你也不会是唐楷的对手。”陈意儒站起身，缓缓说道。
　　“陈大人言重了。”祁氏微微一笑，挡在欧亚平身前，“欧大人又怎么会与大人为敌？”言罢轻轻回首一笑，笑得欧亚平愣是把手松开。
　　“祁氏自知纸终究报不住火，也料到会有今天这么一天，所以凶器什么的也没丢弃，请大人容祁氏回房取来。”又是一个欠身，转身退回内堂，也在那一转身的刹那，看着茗鄢的眼神是如此眷恋。
　　“娘？”茗鄢只能看着她转身闪过花窗。
　　“梅儿？”身影飘然而过。

　　没一会却从后厅飘出浓浓的烟雾，欧亚平心知不好，也不顾侯正烈在一旁大叫走水，连忙冲进后院。
　　平日里祁氏所住的正房已经是一片火海，房梁屋檐上早洒满引火之物，没多少时间火势已经蔓延到了旁边的偏房。
　　欧亚平顾不得许多，揣开房门便冲了进去。不时的有烧着的偏梁砸落，但他却不在意，他在火场中寻觅，他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找到祁氏。
　　古朴的雕花大床，大红的霞帔，绣着金丝龙凤呈祥的喜被，满目依然是那样的喜庆和祥。祁氏轻轻一笑，用手抚摸过那光滑的丝绸嫁衣，一抬眼，看到是欧亚平关切的眼神。
　　“梅儿……”
　　粲然一笑，“亚平哥哥，你当年可是没看到我穿嫁衣的样子呢。”那笑容是那么凄婉。
　　“梅儿，我们先出去。”欧亚平伸手想拉住祁梅，却不想被她挣脱了开去。
　　“梅儿！”
　　“亚平哥哥，梅儿今生一直只是把你当成，哥哥看待。”泪水顺着绸缎的嫁衣滑落，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梅儿，我们不管以前，我们以后，我们以后在一起，在一起好不好？”欧亚平已感觉到火场的烟雾越来越大。
　　“我还有以后么？”祁梅轻轻握住欧亚平的手，“今生恐怕是不行的。”
　　“梅儿不怕，有我在。”宛若小时候一般，将她护进怀里。
　　祁梅摇了摇头，轻声道：“亚平哥哥，你是安西府的总捕头，名震关内外，倒在你刀下的从来都是大奸大恶、罪无可赦之人，我又怎么能让你为我而犯错？因为我坏了你一世的清名？”祁氏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一个惨淡的微笑在她脸上荡漾开来，猩红的血丝从她嘴角滑落。
　　“梅儿！”欧亚平才惊觉有变，连忙封了她周身的几大穴道，却不想看到的却是她甜甜的微笑，那种发自内心舒心的微笑。
　　“太迟了，亚平哥哥。”祁梅的目光似乎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十年了，十年的舒魂散，就算身没死，心也死了。只是，”祁梅的声音很轻，似乎在自言自语，“却不想连累了你。”
　　“梅儿，我们不要再管其他人的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我们到关外去，我知道关外有一个月牙泉，一个很美的绿洲，我们到那里去，放马牧羊，一起看大漠的落日，很美很美的。”欧亚平已经有哽咽，“对，我们还可以带上茗鄢，一起去关外，不会有人找到我们的，好不好？”
　　浓烟渐渐开始在两人身边弥漫，不时有夹杂着火花的房梁掉落在两人身旁，但欧亚平依然紧紧地用自己的身子护住祁梅，那个从小到大都需要自己保护的梅儿，他的梅儿。
　　“亚平哥哥，求你，好好照顾茗鄢，她从小就被我宠坏了的，请……请你多多费心……”一口气接不上来，祁梅的小脸已经变得惨白，再加上那满房间越来越多的呛人烟火，欧亚平只感觉怀中的祁梅气息慢慢变弱。
　　“欧兄！”一个身影挡开烧着的湘妃竹帘冲进房中，却是唐楷。
　　“欧兄，危险，快出来！”唐楷一跳屋就看见欧亚平，却也不管其他，抓着他的胳膊就往外面拉，正在此时，祁梅也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脱了欧亚平的怀抱，猛地将他外面一推——
　　“求你照顾好茗鄢……求你……”
　　欧亚平最后只看到满目的大红，大红的凤冠霞帔，其中的美人笑靥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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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没有硬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