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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离歌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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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但是在池园县衙中还是灯火通明。且不论县令侯正烈正在满院子走来走去想线索,在陈意儒和唐楷住的小院里却也不安闲。
“大人。如果正如今日那郎中所说,还真有些怪异。”唐楷似乎在想着什么,忽然又道,“大人,可是这舒魂散也绝非一日之功可以成事的。”
“所以,祁夫人才吃了十年。”陈意儒的脸色有些沉重。
“但是,大人,祁夫人也是医药世家的出生,怎么会不知这个药的毒性?”
“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陈意儒的手指慢慢敲着桌面沉思,外面似乎有一阵微风吹过,花动影摇,外边的月色正好,透过木窗棂照到房中。
“若是祁氏自愿吃下的,那么她又是为了什么?而这又和林睿弘的死又有什么关系?还有杜氏丫鬟手中的半块翡翠玦,又是什么意思……”陈意儒似乎在自问自答,却在此时听到唐楷一声暴呵:“什么人?”
话音没落,唐楷早已利剑出鞘飞身从半开的窗户跳了出去。
“什么人?”唐楷挽了个剑花,青锋剑尖颤颤地指向站在院中的黑衣蒙面人。
那个蒙面人也不答话,剑尖一转便往唐楷身上招呼过来,招招直扑唐楷全身命门。
“好小子,反了你。”唐楷心中暗骂了一句,捏了剑诀,一招白云深处化解了蒙面人的攻击,又是一个闪身,避开他的下一波攻击,猛地一个回头,白云剑法如行云流水一般使出,连续的一阵快攻,只见淡淡的一道白色绸带浅浅地绕在身边,就像漫山白云渺茫。
唐楷曾在清州白岩山学艺,后又专攻剑法,特别以快剑取胜。常人在他的剑下走不了十招,所以唐楷又有“东南第一快剑”之称。
但此时却只听得一阵密集的碰击轻响,蒙面人居然将他的剑招一一化解。只是唐楷依然占了先机,把那蒙面人逼得节节后退。但那蒙面人也不是一般的角色,忽然一剑破空,唐楷心中一顿,身形不由得一滞,那蒙面人抽准了这个空档挽了个剑花,一个翻身便飞上屋顶往街道外面的方向去了。唐楷也不追赶,只是傻愣愣地看着他离开。直到听到打斗声的侯正烈带着一队亲兵和欧亚平冲进院子。
“唐兄?”
“唐捕头?陈大人?”
唐楷的脸色苍白,身上也没伤,但是他的眼中却有着深深的悲哀。
“唐楷?”陈意儒也被他的表情吓到了。
“大人,他居然能接下我二十九招快攻。”他的目光从侯正烈和欧亚平身上缓缓扫过,侯正烈是不大明白接不接有什么区别,但欧亚平和陈意儒却知道白云二十九式是唐楷最引以为豪的剑法招式,连续的二十九招快攻,行云流水,快到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也是唐楷从不轻易出手的招式。如今被人一一破去,想来换作谁心中也会不好受。
陈意儒心中却猛然一动,问道:“侯大人,此番刺客绝非只是……”话音未落,一个亲兵便跌跌撞撞地跑进来,道:“大人,府衙库房被窃,今日从林府带回来那块玉佩……丢了!”
“这……”侯正烈看着陈意儒不知怎么才好。
好半天,陈意儒才慢慢说出一个词:
“静观其变。”
又是一日,原本陈意儒以为唐楷的心情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平复,却没想到他自个儿倒是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一样,依然大大咧咧地,看得欧亚平和陈意儒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是劝他好还是怎么的。
侯正烈的县令似乎当得有点窝囊,这两天又陆续有几户人家来击鼓鸣冤,无非又是谁家的孩子偷了隔壁家果园的果子,谁家的糟菜坛子又被谁砸了,谁家的姑爷喝醉了又把谁家的大舅子给打了……其他的大案子倒是也没有,林府家主被谋害的事情不知道怎么也从林府里传出风声是自个儿吃错药的,慢慢的也被人忘了。
到底是池园地方,虽然是侯正烈的顶头上司,陈意儒也不好对他判的案子横加干涉,于是也从县衙搬回了刘宅,白日里倒是还是和唐楷在街头小巷走走,顺便看看地方的风土人情。
“大人,我们就这么转着也不是什么办法啊。”唐楷还是不知道陈意儒整日在街头瞎晃悠到底能解决什么,“林睿弘的死依然疑点重重,池园县衙也就这么搁下了。整天忙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民生之事又怎么会是小事?”陈意儒笑笑答道,语气中却带着难有的轻松。
“难道还要像我们刚来清州府的时候,那个案子都堆成山了。”唐楷作了一个很夸张的手势。
陈意儒依然是淡雅的一笑。
东桥是池园有名的一座廊桥。清州地处闽东,气候湿润,偶尔的瓢泼大雨是常事。廊桥就是在江南一带为了对付雨天而特有的带着桥屋的拱桥,若是遇到雨天往来的人常常在其中避雨。东桥在池园县东,只是池园原本地方就不大,不要多久时间也就可以走到。
陈意儒不管唐楷的抱怨,慢悠悠地伏在东桥的桥栏边看着一湾绿水在桥下流过。正值梅花盛开的日子,沿着河道的梅花树开得灿烂,许多花儿都落到了那条小河中随波流散。
恐怕终究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吧?
“大人,你看!”唐楷眼尖,看到在桥下靠近河边的一株梅花树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欧亚平。
欧亚平面对着是陈意儒和唐楷方向,在他面前似乎还有一个人,但是因为是背对着,又被梅花树遮挡去了一半,看不清是男是女,只知道是一个穿着带帽的黑色风衣的人。
欧亚平似乎在和那个人说什么,只是隔着远了,也不能看清什么。
“大人,那个应该是欧捕头吧?和他说话的那人是谁啊?”唐楷满脸疑惑。
“怎么了?”
“我听欧捕头说他在这里早没家人了。都二十多年了。”唐楷想起几天前欧亚平在县衙跟他说过的话。
忽然欧亚平退了一步,那人欠身说了什么,便转身走了。只是在转身的时候也顺手披上了风衣的帽子。
没有任何预兆,欧亚平在目送着那人离开后也信步走上了东桥,正好和陈意儒与唐楷打了个照面。
“欧兄,又见面了。”唐楷连忙打了个招呼,估计他又想抓人练剑了。
“是啊。”欧亚平的脸色有点憔悴,“陈大人,唐捕头。”
“又不是在公堂,那么客气干什么?自己人。”唐楷拍了拍欧亚平的肩膀,一脸媚笑地看着他,“欧兄,今儿有没有空?”有空我们就练剑吧~
“这……”
“对了,欧兄今天怎么有空在池园闲逛?”
“哦。”欧亚平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哀愁,“正巧遇到了一户原来住在我家附近的邻居,打听点事。”
“哦,就刚才那个人吧。”唐楷满脑子都是怎么练剑的事,没看见欧亚平的脸色一顿,但陈意儒却看见了。
“欧捕头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不妨和我们一起逛逛。其实,这个案子中却有一些疑惑想和欧捕头商议。”陈意儒忽然接道。
“卑职从命。”
沿着清江流过池园的支流,三个人且走且聊。一阵清风吹过,满天的梅花飘飘洒洒,落在街道上,行人身上,就像一阵梅花雨。
“这道上的梅花又开了。”陈意儒一阵感叹,“当年我在池园的时候这沿河的一片还是一片荒芜呢。”
“十年梅花,树也长大了。”欧亚平接到,满眼是留恋。
“不知对于林睿弘胸口的刀伤欧捕头如何看待。”陈意儒忽然转头问。
“哦。”欧亚平猛然间才收回思路,顿了一下,道,“仵作认为那刀伤是在林氏死后才刺入,也有一定道理。”
“愿闻其详。”
“卑职不才,只是根据胸口的伤势判断,若是一个活人,大不容易这么一刀刺进没有反抗。”
“那么若是武功高手一刀毙命?”
欧亚平摇了摇头:“就算是一刀毙命,死者也会挣扎。如此平静,倒像是昏迷了一般。”他蹙眉,“更像是已经死亡而无知无觉。”
“是服毒死亡后又被不知情的人所杀?”
“或是被人骗下毒药后再被不知情的人所杀。”欧亚平看着陈意儒,一字一顿地说。
忽然前面街道拥挤的人群发生一阵骚动,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一只原本拉着一辆送泔水车的马发了狂一般地沿着街道冲过来,后面车上的泔水桶滚得满地都是,溅得街道一塌糊涂,而且那些桶落地后冲势不减,直直沿着街滚来。
“搞什么?”唐楷虽然很郁闷,但还是瞬间拔剑在手,一个剑花,把四周围了个滴水不漏,愣是把水挡在剑影之外。
早有壮汉跳到了那发狂了的马车上,努力拉住缰绳要把那马控制住,只是那拉车的黄马耳边一直有一只小黄蜂在飞来飞去,那马死命地想躲开,拉着车左闪右闪,有好几次甚至要把赶车的壮汉从上面甩下来。
一边的欧亚平剑眉微竖,一个闪身,落梅出鞘,也几乎就是在那千钧一发时一刀将那马耳边的黄蜂从中劈成两段,却没伤到那只老马分毫。翻身一拉缰绳,生生将那马停住。
“多谢壮士出手。”那马车上的壮汉对着欧亚平一个拱手,便顾着回去捡丢落的泔水桶去了。
“大人,可有伤到?”欧亚平回到陈意儒身边,却不意看到陈意儒的目光却看在那一堆看热闹的人。
“是她?”陈意儒的语气相当疑惑。
“谁?”
“林府的杜夫人。”
顺着陈意儒的目光看去,隐约可见一个女子匆匆转过街角离开,而她来时的方向却是那家药店。
“大人,我们要不要截住她?”欧亚平微微皱了皱眉。
“不用。”陈意儒的嘴角甚至浮起了一丝戏谑的微笑,看得欧亚平不知就里,但也在他转头的那一霎那,却看见唐楷的眼神不自觉地避开了。
是夜,月华如水。
刘府的后院偏厢是唐楷的住所。唐楷一身劲装,三尺剑握在手中,折射出一片光华。他的身后是陈意儒,青衫依旧。
“大人,唐楷跟您也有十年了吧。”淡淡的语气。
“是。”陈意儒走到唐楷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唐楷轻轻一笑,慢慢摸着三尺青锋,语气中满是寂寥,“唐楷幼年在白岩山(矿泉水……)学艺,十六岁转投石鼓山天色大师门下专攻剑法,二十六岁投奔大人。唐楷不敢自夸东南第一快剑,但随着大人多年奔走,也是历经风雨,见识过世面的。”唐楷慢慢低下头,继续说道,“只是,那么多年,能从我剑下全身而退的,却只有他一人而已。”
他轻轻一笑,笑声中是不甘,还是没落,陈意儒也说不出。
“大人,如果一个人装成与自己不相干的另一个人,他在什么情况下最会露出马脚。”
“在最危急的时候。”
“是啊,大人,你从前就是这样教导我的。”唐楷又是一笑,“昨夜正是如此。能够接得了我的二十九招快攻,却不想留下一点痕迹是不可能的。大人,习武之人往往能从招式看出流派渊源,甚至招式武器可以变,但身形步法却难以改变。更何况在生死一线中还要隐藏却也是件难事。呵呵。
大人,昨夜挡住我那么多招的,不是剑法,是刀法。到最后,他的招式已然是刀法了。”唐楷很认真地看着陈意儒,陈意儒却转开了目光,“此刻在池园,只有一个人有这种能耐,那就是名震西域的安西都护府总捕头,欧亚平!”唐楷的语气已经有点自嘲的味道,“就是那个曾凭着一把落梅刀横扫燕云十六州,威震关内外的安西都护府总捕头,欧亚平啊。
只怕,大人早就发现了,却没有说。不是吗?”唐楷看着陈意儒的眼神如此无奈。
陈意儒微微颔首。
“大人不愿相信,唐楷又何曾不是!”手起剑落,一张石桌被从中劈成两段,尘土飞扬。
一轮孤月挂在天边,清冷的月光照着唐楷微微发颤的身影。
“无论信与不信,明日一切自有分晓。”陈意儒起身,淡淡地说了一句,久久地看着唐楷的背影,没再说什么,离开了院落。
清冷的月光同时也照在透着浅红色梅花印记的落梅刀上,欧亚平慢慢松开原本紧握着的刀柄。
明日,一切就会有分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