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光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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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光黯。
林七在看见秦长乐的那一刻理智回笼，就仿佛经历了无数的艰难险阻之后，那轻飘飘的一句“尘埃落定”。
他顺着水流的力道而下，随波逐流。当脚接触到了河岸旁柔软的淤泥的时候，林七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浮起，然后又很深很深的坠下去。
习武之人气息绵长，以内力深厚者尤甚。林七的内力深不可测，所以当他不再闭气，呼吸了第一口空气的时候，他的动作尚且算是从容，气息也并不急促。解决了呼吸的问题，林七并没有贸然起身，而是将真气在全身游走一个周天，活动了一下因为河水冰凉而僵硬的肢体，然后缓缓走到了岸上。
他已经全身湿透，但是却并不显得狼狈。在周身的风仪都已不在的时候，林七如同利刃一样的气质却反而更加突出起来。他是一柄剑，一柄在寻找自己的剑鞘的剑。林七平静的面容下，眉角的轻微抖动都显得让人胆战心惊。
细小的水珠挂在他墨色的眉上，摇摇欲坠的姿态。被水洗练过的眸子扫过岸边的每一寸土地，终于，在距离他登岸的百米开外的距离处，林七看见了一个身穿黑色外袍的身影。那件外袍熟悉得让他眼热，林七记得，那是自己亲手放在秦长乐的包袱中的一件。
林七从来都是淡漠的男子。
这个说法或许有些不确切，准确的说，是当他成为林七之后，便很少有那些太过激烈的情感。可是当他看见秦长乐的身影的时候，林七忽然涌起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他从来都不觉得上苍对任何人仁慈，是因为能力不够，所以世人就很容易将失败的痛苦推给所谓的命中驻地。
于是，就有了所谓的天地不仁的说法。
在经历那些错综复杂的过去的以前，林七是那些“世人”当中的一位。而在千帆过尽之后，林七更加笃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只是今天，当他再一次看见秦长乐的身影，林七第一次由衷的感谢上天。
若是这头顶苍天待他尚有一线温情，他就能够原谅它让他经历的那些痛苦和彷徨。因为林七这一路走来，踩过的每一寸艰难和心痛的上面都镌刻着秦长乐的名字。也正因为如此，林七笃信，在岁月流逝之后，如今他心头盘桓着的些微疼痛终归会退却，而镌刻着的那些记忆却会被留下，那些，都是他的财富。
下一刻，林七看见了秦长乐俯身的动作。视野的原因，林七看见了秦长乐旁边躺倒的那一个人。
因为一直紧绷的弦骤然松了，所以林七的理智也算是回笼。回想了前几日酒庄暗卫的情报，林七立刻知道了那个人是谁。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秦长乐的动作也昭示着他要做什么，没有再怎样细想，林七抬手将抱在怀里的刀扔了出去。
心头明显是有醋意在灼烧的，手里的力道却仔仔细细的斟酌过。考虑到了秦长乐的武力值，甚至估量到他的体力消耗，林七扔刀的力道不大，角度却很是刁钻，从后边扔过去的刀，斜切着秦长乐的后脑而过。
感觉到后脑的嗖嗖风声，秦长乐条件反射的一躲，严重透析的体力已经不允许他用其他的招式，只能就地一滚，颇为狼狈。而当他向旁边滚去的时候就暗觉要糟，因为他躲开之后，人事不省的林世卿便全然暴露在危险之下。
可是，终归是为时已晚。
林七到底是手下留了情。在秦长乐躲开那柄长刀之后，那柄刀贴着林世卿的鼻尖插入岸边湿软的土地中，力道之大，竟只剩刀柄。
那刀柄秦长乐实在是看着熟悉得很，骤然转身回望，秦长乐有些惊喜的看见了那个长身玉立的身影，顾不得思考为何林七会到这里，秦长乐眼中的那种欣悦根本就掩藏不住。心里模模糊糊的闪过许多念头，末了，秦长乐的心里就只剩下了骤然的喜悦。
那喜悦无关生死。秦长乐已经带着林世卿上了岸，周围又不是险峻的深山老林，而是人烟尚且不算是稀少的小渔村。虽然有些伤痛，但是生命还是可以有保障的。而看到林七的那一刻，秦长乐忽然就仿佛有了主心骨。
这个说法在一些老江湖眼里是荒诞可笑的，在常人眼中，行走江湖是绝对孤独的事情，连峨眉的女侠们都知道，将别人看做自己的主心骨，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然而事实却的确如此。
秦长乐可以和旁人长歌纵酒，可以与旁人把臂同游，可以和旁人相交莫逆，然而，能够让秦长乐全然信任的，却只得林七一个。那些潇洒和落拓，是给旁人看的。而真正的软弱和依赖，秦长乐却只肯给林七看。
归根结底，大概是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那个裹着一身狐裘的锦衣少年，却对在墙角里瑟缩着的幼小的他伸出了手。那一年伸出的白玉也似的手，两个人都不知道，会这样一握住就是一辈子。
那是秦长乐不喜欢回想起来的冬天，因为在那个冬天，他体验到了世界上最初的寒冷，天气苦寒，人情冷漠，幼小的孩子生生将这些尝了个遍。而那却也是秦长乐最不能忘记的冬天，因为那一年，他遇见了林七，从此之后，他的生命开始了新的轨迹。
在转身回望刀林七那张淡漠从容的面容，秦长乐无声的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的对林七解释道“嘿阿七，那个……这小子晕过去了。”忽然觉得这样好像更容易引起林七的误会，秦长乐连忙又加了一句“他溺水了。”
林七缓步走到了秦长乐面前，清冷的目光缓缓的拂过了秦长乐身体的每一寸，在看到他咬破的嘴角之后，林七深深的抿了抿嘴角。在秦长乐面前蹲下，林七的手拂过秦长乐的头，颈部，肩胛，脊背最后是肋骨。修长却有力的手指如同抚琴一样的拂过了林七的肋骨，一根一根的确定着上面的伤痕。
一根。又一根。林七的眼中仿佛蒙上了一层厉色，他仔细的确认着秦长乐的伤处，两根轻微骨裂的肋骨被他拂过，秦长乐小小的吸了一口气。他是知道林七的。这个男人对他的身体健康程度达到了偏执，哪怕是一根头发的断裂都让他在意得要命。
秦长乐隐隐约约的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大概那是因为林七太需要一个人伴他流年，而他早就已经认定了自己，就如同自己认定了他一样。所以，那些些微的可能阻碍他们长久的走下去的因素，都让林七如临大敌。
心里有些复杂的感受，那种酸麻中夹杂着甜蜜的感觉，让秦长乐近乎忽略了肋骨的疼痛。他很想仔细的对林七解释，但是另一旁的林世卿的情况已经不允许他再浪费时间。
正是因为秦长乐了解林七，所以他知道林七是怎样的男子。秦长乐知道，林七的心里泾渭分明。被他划在“旁人”的范围的人，哪怕是死了，林七都不会多看一眼。而被他划在自己的所属的范畴内的东西，连被旁人多看一眼都觉得十分在意。
林七不会理会林世卿，但是看着一个生命在自己面前生生流逝，秦长乐还做不到。他仅仅是觉得眼前这个少年的出现太过巧合，巧合得有些蹊跷，但是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若是看着这个少年的生命被抹杀，秦长乐还是做不到的。
借着林七的手的力道，秦长乐凑到了林世卿旁边，有些尴尬的对林七说道“阿七，这孩子不能扔在这里不管，我如今内府空虚，你要是还有力气，就点一下他胃部的大穴，让他把水吐出来。”
和林七一样，秦长乐最先确认的，是林七的身体状况，看他并无大碍，甚至连内力也没有损耗许多的时候，秦长乐长舒了一口气。
——在混沌未开的时刻，秦长乐放在心上的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林七的身体。和林世卿的一条生命比起来，秦长乐还是会选择以林七的健康为重。
那不是自私，那仅仅是人性。人心都是存在偏颇的，秦长乐以助人为乐，却并不是以神的心态爱着世人。在他真正在乎的人的面前，其他事物都是可以靠后的。
林七这才施舍目光给旁边昏迷的少年，手指握拳，然后又缓缓舒展。最终他走到了林世卿身前蹲下，长指猛叩林世卿胃部上三寸的穴道，然后猛然将人翻转托起。不多时候，方才还眉眼紧闭的少年便猛然突出了一口水，只是那口水中还依稀带着一些破碎的血块。
林七挑了挑眉，毫无疑问，他对少年并不温柔。但是，并不温柔的手法却不代表着没有分寸，按照他方才的力道，林世卿不会太舒服，却绝对不会到吐出内脏碎块的地步。所以他断定，这个孩子方才定然受过其他的创伤。
秦长乐无声的叹了口气，盯着地上的内脏碎块对林七轻声解释道“算我欠他一个人情，刚才在河里我们遇见了暗礁，是他救了我。”
欠了就是欠了，有恩就要报，有债就要偿。这是秦长乐的为人准则，不会因为他对林世卿本身的怀疑而改变。因为无论如何，在他们靠近河岸的那个时刻，林世卿护了他，这是事实。
林七微微颔首，然后看了看余晖都要熄灭的夕阳，也并不再废话，抄手将秦长乐饱了起来，开始寻找四周可以过夜的地方。秦长乐不瘦，常年的习武让他的骨骼更为致密，肌肉更为紧实，所以，他甚至要比看起来的更加沉重。但是林七抱着他却感觉很是轻松，就仿佛他幼小的时候，林七经常做的那样。
肋骨实在疼痛，却也不是不能自己走动。但是不知怎的就起了撒娇的心思，秦长乐难得乖巧的勾住了林七的脖子，将自己缩在了他的怀里。秦长乐身高七尺，在江南的男子里面算是高挑，但是在九尺的林七面前，却还是有着孩子似的撒娇的余地的。
两个人的动作依旧是默契，即使，在此之前，秦长乐从十岁开始就不再让林七抱着了。
林世卿吐出了大量的血水，此刻也清醒过来。耳边传来清冷的声线，带着天然的疏离和冷漠。在迷蒙的视线中，他依稀看清了白衣男子怀里抱着的人，诧异之余，却下意识的执行了那个白衣男子的命令。
他对他说“跟上。”
这个时候，夕阳的最后一寸光辉，终于完全寂灭了。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光黯。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