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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行路。 ...

  •   第十四章。行路。

      林世卿瞥了一眼吹头跪坐的侍从,鼻间冷冷的哼了一声。秦长乐没有说话,端起方才那人又给他斟满的酒,浅浅的啜饮了一口。

      他的确不喜欢甜味的酒,酸甜或者香甜,对于秦长乐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

      秦长乐嗜酒,总是用一双含着水雾的醉眼看着这世间。然而,本就是少年早慧,又加之曾经颠沛红尘,哪里又不是通透的性子?他看着林世卿的总总作态,却总觉得又隔阂。

      是隔阂。即使少年表现出来的是一片跋扈,可是秦长乐心里,林世卿就是初见的时候,踩着绝佳的轻功追逐他的烈马时候的样子。那是一种恣意,却非关不知死活的任性妄为,而是冷眼浮生的那种睥睨。

      仿佛是俯瞰众生,天下皆在他脚下的高傲,因为他生而高贵,所以那种高傲应当是与生俱来的。

      这种隐隐的高傲被林世卿隐藏得很好,可是,他瞒不了秦长乐的眼睛。因为,这种被藏匿起来的高傲,恰然是秦长乐极为熟悉的。

      而如今,少年显现出来的对卑下的吹毛求疵,看似是素来做惯了的,但是秦长乐还是觉出有一些违和。似乎,就像是这个侍从的这样人,本来就不应该在少年眼里。因为不在眼里,所以更毋论苛责。

      然而林世卿偏偏苛责了,当着他和沈游侯的面,对那个侍从简直是刁难。如此,秦长乐在心里就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也正是因为这种不对劲,所以秦长乐一直无法对林世卿交心。

      心里是淡淡的可惜。秦长乐其实是最喜欢结交朋友的人。但是,他不是拉上一个人就能够与之倾心相交。他结交朋友的门槛很高,所以生平所交多为莫逆。

      林世卿不诚,所以,他没有跨过秦长乐心里的门槛。秦长乐的刀法就如同他的人,诚之
      一字隽永心间。待人以诚是他素来的品行,而待刀以诚是他一贯的追求。

      而林世卿不诚,虽然秦长乐并不赞同,但是却也没有自大的想要去改变什么。每个人的生长环境不同,所以注定要走上不同的路。有一些人与自己,终归是道不同而已。

      对于这一点,秦长乐想得开,所以他只是耸了耸肩,对林世卿举杯。无论如何,他应当感谢他今晚的款待。千金难得的绿拂罗拿出来招待两个素昧平生的人,秦长乐自问没有这样的大手笔。

      林世卿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想到秦长乐会敬他一杯。但是少年很快就反应过来,端起自己面前满满的一杯酒,也一饮而尽。看得出来林世卿的酒量并不算好,否则也不会被绿拂罗呛得咳嗽不止。毕竟,绿拂罗的味道再是香甜,也还是掩藏不了它是烈酒的事实。

      少年白玉也似的脸上被酒的热力迫出一层薄红,更显得少年眉目如画。秦长乐细细端详着少年的眉眼,脑海中有谁的人影一闪而过。可是,那种灵光一闪终归只是一闪。那个熟悉的人影在酒杯中缓消慢融,终了无颜色。

      沈游侯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侍从身上一晌。侍从抬起了头,又飞快的低下。两个人四目交接,明明是很寻常的对望,但是沈游侯却感到了一丝怪异。并不打算放过对这种怪异追根溯源,沈游侯开口对林世卿说道“嘿,少年,你家的这个侍从叫什么名字?”

      林世卿瞥了一眼跪坐在一旁的男人,轻微的“哼”了一声,却扬了扬下巴,示意侍从自己回答。

      侍从的头垂的更低,但是声音却有些清软和沙哑交织出来的性,感。

      他低声说道“无姓,名墨色。”船上摇晃的灯影在他的睫毛上投射下一小片阴影,恰然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沈游侯盯着他看了一晌,轻轻将杯中的残酒饮尽。

      菜至五味,酒过三巡。沈游侯看了看一直没有动筷,酒也只是浅饮了三杯的秦长乐,起身对林世卿说道“承蒙款待,我们走了。”他这话说的雅俗参半,紧束起来的发丝散落了几分,更显得道长青衫落拓,放荡不羁。

      秦长乐也起身对林世卿微微颔首,然后随着沈游侯一道走了出去。

      林世卿无声的张了张嘴,却终归没有说什么。他们就像是老友重逢,一道同船而游,兴起而至,兴尽而归。一切都是江湖人的做派,江湖这两个字,已经深刻的镌刻进秦长乐和沈游侯的骨子里。而林世卿的江湖,才刚刚开始。

      船漂泊在空荡清幽的水面上,看见他们出来,船夫忙不迭的划桨想要停靠在岸边,却被秦长乐温和的制止住,他笑着对年岁已长的船夫说道“老爹不忙,我们自去即可。”对于年长的老者,秦长乐特别容易心软。不忍老人劳累,秦长乐和沈游侯纷纷施展轻功,飘然远去。

      两人倏忽走远。

      林世卿坐在船舱内,盯着秦长乐方才坐过的桌子,神色有些许的阴沉,但是更多的却是冷漠。秦长乐看人的确是通透,林世卿骨子里的那种冷漠,是他无论表现得多人性跋扈也无法掩盖的。

      如果试图掩盖,那么必有所图。

      林世卿转了转手里的杯子,对墨色一声冷笑“这样贸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你准备周全了?”

      名曰墨色的男子微微一笑,和方才的小心拘谨不同,眼角眉梢更加潋滟了三分艳色,赫然就是艳骨天成的样子。拿起方才他们没有喝完的半壶绿拂罗,墨色仰头灌了一大口,浅绿色的酒液顺着他白皙的脖颈没入衣领,明明生而为男子,却不知道怎的让人口干舌燥起来。

      然而,在他面前坐着的少年眼中却是终年不化的积雪,无论墨色再如何的惑人,那种逼人的艳色却始终迷惑不得林世卿分毫。

      墨色喝完了一坛才对林世卿点了点头,柔声说道“墨色省的,主子放心。”他叫林世卿主子,但是却也仿佛并不虔诚。因为墨色自己知道,他只属于自己,叫任何人主子,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别做多余的事情。”林世卿再一次望了一眼秦长乐桌前的酒菜,低声嘟囔一句“原来他不喜欢这些。”之后仿佛想起了什么似得,低声的絮语声戛然而止,少年的唇紧紧的抿起,沉默倔强的姿态终于有些像是他这个年纪的少年。

      在一旁跪坐的墨色看他这付神态,忽然就笑了。想要出言调侃林世卿几句,却又觉得这种少年心事何必戳破,所以就只是轻笑一声,走出船舱,将一室寂静留给林世卿。

      林世卿的船不算小,墨色走到甲板上,抛坛仰地,望着漫天星斗出神。然而不多时候,就是毫无征兆的骤雨倾盆。突如其来的骤雨简直将船都击打得摇晃起来。在江南,这样的骤雨很寻常,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所以船工只是收起了手里的烟斗,回身取来了自己的蓑衣披上,然后继续坐在船艄看着雨水落入湖面,荡起阵阵涟漪。

      墨色被浇了一身的雨,却也不恼。既然已经湿了,便也不再躲避,就那般的仰躺在甲板上,还笑着对船公自嘲道“人酒尽时,天酒多呵。”顺手将被雨淋湿的发丝捋到脑后,墨色骤然大笑“来来来,这一杯,我敬我。”

      “疯子。”船公压了压自己的帽沿,却饶有兴味的看着墨色发疯。到了他这个年岁,浮生百态,什么样子的没有见过。虽然墨色是发疯,但是无愧于心,无愧于人,发疯又有何不可?

      林世卿坐在船舱内,听着船舱外的噪声,不知怎的就回忆起他幼年时候的旧事。回忆里的人和事越发的清晰,清晰得他头脑发涨。少年修长的手指按压自己胀痛的额头,端起自己身前的酒杯,也是一饮而尽。

      至此,一坛价值昂贵到寻常人家不能想象的绿拂罗就被几人分刮干净。绿拂罗是很浓烈的酒,在那样浓烈的酒意之中,林世卿干脆和衣躺下。离家多日,他已经有些时日没有好好休息了。其实他在家里也未必能够高枕无忧,但是他却适应那里的空气。不出意外,那就将是他度过一生的地方。

      对于船上人的闲适,沈游侯和秦长乐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几乎是离开了秦淮河的水面就遇上了倾盆大雨。将轻功发挥到了极致,两个人终于在全部被淋湿之前赶到了一家小小的面馆里。

      面馆的主人宽和温厚,看见下雨便早早的在屋子里准备了火盆,供往来的行人烘干衣服。南召到底是讲究男女大防的,而如今又是下雨,所以根本就没有女子上街。面馆之中已经集聚了三三两两的被雨淋湿的狼狈旅人。都是男子,所以也没什么讲究,索性都是只着单衣,将外套凑近火盆烘烤。

      秦长乐和沈游侯晚上没吃什么,一人点了一碗阳春面,二人也如同那些男子一样,只穿了里面的单衣,将外袍除去,在火边烘烤。

      江湖中人虽然有内力生热一说,但是也只是在寒冷的环境下维持自身体温罢了。至多内力深厚如林七者,可以用手将秦长乐半湿的头发弄干。其余什么烘干衣物之类的,只是传说与旁人的臆想罢了。

      阳春面很快就上了桌。秦长乐和沈游侯孜孜溜溜的吸着,细软的面条带着蔬菜的清香,温暖了只装了三杯两盏烈酒的肠胃。两个人吃着,半晌没有说话。连一贯嬉皮笑脸的沈游侯,都颇有一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男人的食量本来就大,秦长乐有些饿了,所以吃面的速度很快。连汤都喝了干净之后,秦长乐抱起了他的刀,忽然对对面正在喝汤的沈游侯说道“我觉得,咱们明天启程的时候,会有人要要求同行的。”

      沈游侯喝汤的动作顿了顿,又喉结滚动,咽下了最后一口汤,然后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又说道“你以为那十顷良田是那么好喝的?”

      秦长乐“噗”的笑出了声,下巴抵在刀的把手上,鼻间轻轻的“恩”了一声。垂下眼,竟有些晕晕欲睡的样子。

      明日事明日再说,秦长乐行走江湖日久,又何曾怕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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