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臣！开门收快递》秋荻

32、番外：湘妃之死

　　那一天，张三的电脑开着，蒋诚路过的时候不小心瞄了一眼。
　　电脑上是一张照片，画面上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孩，清纯秀美，笑容恬静。
　　蒋诚看见那画面后怔了一怔，问张三，“这是谁？你女朋友？”
　　张三也是一怔，继而苦笑，“哪里有那么漂亮的女孩子看上我啊，这是我们组里的一个案子。”
　　“案子，什么案子？”蒋诚追问。
　　张三犹豫了一下，这种怪力乱神的案子他们一直是不对人民群众公布的，但，对蒋诚说应该没关系吧，人家自己就是怪力乱神的一份子，而且，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这女孩，叫姚夏初，别看人文文静静的，可是个高材生，前段时间跟着导师去非洲，运气不好染上病，据说是死了，可莫名其妙的活过来了，而且并还好了。组里面觉得挺奇怪的，打算叫我们去看看。后来因为那盒子的事情耽误了。”
　　蒋诚听着，默然不语。
　　他静静走着，突然加快了步伐，走到窗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是这样吗？你是因为看见了娥皇的转世，才跟湘夫人闹了别扭是吗？是因为出手救了娥皇，才被天道盯上是吗
　　……虽然……但是……
　　重华，你真傻！
　　娥皇，她已经是凡人了啊，她去过她想要的生活，一世又一世，远古的往事对她而言早已经是别人的故事。她一次次的转世，此一次消亡，还有下一次。可你，只有一次啊。
　　用你漫长的一生，换她无尽的轮回。
　　值得吗？

　　蒋诚去见了姚夏初，她和几个女伴一起在一家店里挑选衣服，她们手里都提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笑声清泠，形容愉快。她发现了蒋诚，朝他友善的笑了笑，然后走了过来。

　　女孩子笑了，她伸手掠起鬓角的长发，浅浅一笑，“前不久，也有一位先生这样看过我。”
　　她似乎陷入了一个美丽的回忆，连嘴角漾起的微笑也令人沉迷，“那是一位美丽的先生，恕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的风度。总之我见了他，就想着，所谓的晋之宋玉，宋之柳永，清之纳兰，一定都比不过他的风度了。他就是传说中的美男子呢。”女孩抿着嘴笑起来。
　　“他就站在那里看我，跟你一样，目光很悠远，很入神，像是在看我，又仿佛是在透过我看别人。我终于忍不住去看他，他对着我笑了一笑，就礼貌地离开了，没有回头。”

　　“我想，他要是再多看我一眼，我也许就爱上他了。”女孩笑了笑。“哎呀，不知不觉跟您说了这么废话，真是不好意思。”女孩终于不好意思起来。
　　“没关系。”蒋诚说。
　　女孩低着头拿起包，有些尴尬的解释，“我平时很少那么多话的，今天见了您不知道为什么就说了，……其实，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他愿意再看我一眼，跟我说句话，后来会怎么样。”
　　是啊，他终究是没有多看那一眼，你也终究没有爱上他。
　　娥皇，这也许就是你跟重华的宿命。
　　蒋诚看着女孩在人群中渐渐离去的身影，轻轻地在心底说了一句，娥皇，祝你这一世安好。

　　其实，那一天见到姚夏初的，不止重华，还有湘夫人女英，只不过她远远的站着，没有出现，于是她也看见了她相伴多年的丈夫在望着那个熟悉容颜的女孩，怔怔出神。
　　那日阳光明媚，她心里却一片冰凉。
　　……比不过的终究比不过，留不住的到底留不住……
　　她知道自己欠娥皇的，于是她还了。
　　但她不欠重华的，只有重华欠她良多。

　　那天的洞庭福地，幻阵中演变着他们夫妻三人从相识到成亲，再到死亡将他们分离的全过程，她一遍一遍的看，只想从中发现一点蛛丝马迹，证明他当时爱着她，可是，没有，没有！
　　姐姐救了他，姐姐嫁给他，姐姐替他照顾妻儿，姐姐替他料理政事。姐姐，都是姐姐！
　　姐姐做了那么多，他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姐姐！女英惶恐的意识到。
　　那……他有什么理由爱我呢？
　　她想砸东西，砸瓶子，砸玻璃，砸镜子，当她发现那个镜子里的女人鬓角已经有了白发，她才惊悟，这是她的天人五衰。
　　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想哭，可是泪水流不出来。她收拾好仪容，坐在冰冷的宫殿里等他来，就像亲口问一个明白。

　　当重华进来时，女英贪恋的看着重华。
　　她的重华依然那样英俊。就像她初见时那样。
　　她想起初见时重华，布衣荆簪，不掩风华。
　　她还记得初成仙，她打听到重华居住在湘水之上，便一刻也不想错过的匆匆去看他。她心里又是甜蜜又是慌张。甜蜜的是这一次重华终于属于自己一个人呢，再没有姐姐，也不会有其他别的女人。慌张的是姐姐不在了，重华会不会责怪自己呢？
　　她就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去见了重华，重华言笑晏晏，一如往昔，依然是她那个温柔体贴的夫君。他居然，什么都没有问！她那样甜蜜又恍惚，一心留下来做他的妻子。
　　她试着收起自己的娇蛮任性，学着姐姐的端庄大气，帮他收服湘水里的水族，帮他积累湘水边上的人心。
　　那个俊美如昔的男人只是温柔的说，你不需要这样辛苦，我来，我来就好了。
　　她还记得，多少次，在群玉山头的翩翩共舞，在瑶台月下的欢歌醉饮。
　　做了数千年的湘夫人，多美好的生涯啊，恍如一场美梦。
　　如今大梦方觉晓，该醒了。

　　女英坐在玉座之上，妙目凝睇望着自己的夫君，突然说了一句话，“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我初见时，你将我误认为你的救命恩人，但其实，救你的不是我，是娥皇。”
　　“我知道。”重华微笑着说。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女英有些慌乱的想。
　　重华温颜解释道：“你们姐妹容貌虽然相似，但性子截然不同，我后来自然看明白了。人的语气神态，这些东西都是可以辨认的。”
　　“那你怎么不早说。”
　　“说出来做什么。”重华笑，“娥皇知道，我也知道，也就够了，恩情放在心里，在对方需要的时候报恩，就够了。再说，你摆架子耍性子的样子，也很可爱啊。”
　　“我……”女英芳心一片大乱，下意识的喃喃道：“我，很可爱……”
　　“是啊。”重华微笑着，他的眼神突然撞见了什么，变得凝重起来。

　　重华突然踏前一步，女英忍不住后退，却被重华伸手握住了肩头，削肩如柳，重华的手却似一颗劲松，稳重有力。女英心头一颤，忍不住不动了。
　　重华的手突然掠上女英的发尾，语气疑惑的问道：“……你的头发……”
　　女英心底一慌，慌忙的抢回自己的发尾，紧紧捏在手心，“没什么。”可她心绪不宁，突然问道：“我想知道……若是我白发如霜，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说什么傻话！”重华微笑着，“你永远都是最美丽动人的湘夫人。”
　　“我不是什么湘夫人，我是女英！”女英突然激动起来，“你跟别人谈起我，永远只是说，那是我的夫人，我的夫人！可我不止是湘夫人，我是个完完整整的人，我有名字，我叫女英！”
　　“你在怪我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提起你的名字吗？”重华迟疑起来，“女子的闺名，跟外人提起总觉得不够尊重。你若是觉得不高兴，我以后提起就是了。”
　　“这点小事，跟我说便是了，何必发这样大的脾气。”重华看了看宫殿里遍地的玉瓶碎片说道。
　　可他的态度越是平淡，越若无其事，女英的心情就越是烦躁。她忍不住说道，“你不用掩饰！你根本就是不想在外人面前将你的夫人跟女英等同起来！”
　　重华有些愕然，终于说道:“女英，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东西？”
　　女英也将心中藏了许久的话一股脑儿爆发出来，“难道不是吗？娥皇，她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你昭告天下的皇后。她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而我，什么都不是！”她伤心地伏在玉座之上，低低抽泣不能自己。
　　重华怔忪了片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低低的道：“你怎么……怎么还是这样想？”
　　女英反问道：“我不这样想，该如何想！”
　　但听见重华轻轻地说道：“你一向也是聪明的，我以为千年的岁月过去，你总能明白一些东西……”
　　女英伤心的道：“我哪里聪明！我不如你聪明，也不如姐姐聪明。这么多年，你吞吞吐吐避而不谈，我便是再傻也看懂了，你不爱我|！”
　　重华正要说话，就听得女英言辞激烈的道：“可是，重华，我不欠你的，我那么爱你，我跟父皇哭着哀求要嫁给你，我给你生儿育女，我陪你共赴黄泉。”
　　“我不欠你的，是你欠我！”
　　女英的神情又变得镇静，她说：“重华，我快死了。”
　　重华眉头一皱。
　　女英将掌心松开，露出一截白发给重华看，“你看，天人五衰，我的天人五衰开始了，我就要死了。”
　　重华一惊，夺过那缕头发，紧紧的盯着她看着，目中神色变幻。女英神色平静。
　　“怎么会？你做了什么！”重华问。
　　“你欠娥皇的，我替你还了。”女英说，“你现在不欠她的了，只欠我的，你还给我吧，我快要死了，你用你的命还给我吧。”
　　“我想过让你再去找娥皇，可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你，我一想到你跟娥皇高高兴兴的，而我一个人静悄悄的死了，我就痛的撕心裂肺。”
　　女英闭着眼，不敢去看重华，怕他眼里倒映出自己丑恶的嘴脸。可她听见了重华的声音，淡淡的，却很稳定。
　　“你放心吧，我会陪你一起走，决不让你一个人路上孤单。”
　　女英的眼泪簌簌而落。她想够了，有这样一句话，真的够了。
　　她又是甜蜜又是无助的想，你去找娥皇吧，你去找娥皇吧，去跟她白头偕老吧，我再也不会阻扰你们了。
　　重华轻叹一声。
　　傻丫头，你才是那个陪我走过千载岁月的人。你陪伴了我那么久，这次，我陪你一起走。

　　《湘夫人》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
　　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
　　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
　　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
　　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
　　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
　　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
　　罔薜荔兮为帷，擗蕙櫋兮既张；
　　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
　　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
　　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
　　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
　　揖余袂兮江中，遗余褋兮澧浦。
　　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褋兮远者；
　　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