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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湘江水逝 ...

  •   等我再醒来时已是两日后,安平王在第二天便奉了皇上的旨意,匆匆离开了临水行宫,我们竟然连一句道别的话也说不上。
      皇上没有再提立我为妃的事,这也让我略略宽了心,他将青儿从浣衣局中接到此处,命她全权照料我的生活起居,并命我好好在赏荷宫里休养,暂时不用再当值,说起来皇上非旦没有责罚于我,简直反而是优待了,这倒颇出我意料之外。
      于是闲暇时,我便终日与青儿谈讲或教她针指以打发时光,日子倒也不那么难熬。
      我常常望着窗外发呆,看那一泓碧蓝的天空,和天空偶尔飞过的一排大雁出神,思绪仿佛插上了翅膀,飞向那广阔无垠的天空,飞到那此刻不知身在何方的人儿身上。
      这幽幽深宫,锁得住我的人,却锁不住我的心,我在这里等,等他有一日平安归来。
      我手心里牢牢地握着那支白玉梅花簪,这支簪子陪我渡过了多少寂寞的时光,我轻轻地摩挲着它,感受着他的体温,他的呼吸,想象着他的音容笑貌,思念也就有了暂时的凭依。
      我虽禁足在赏荷宫,外面的事倒也不是一无所知。当日在石桥上皇上不过小小地与安平王争论了几句,宫中的流言竟传得离了谱,我成了红颜祸水一流的人物,让皇上与安平王为我大打出手,最后皇上冲冠一怒,将安平王逐出京城。
      听到这些流言时青儿整日气得不停地跺脚,大骂那起子小人没事瞎嚼咀,我冷眼旁观,心里倒是无所谓,这本是皇上该管的事,皇家素来看重帝王威严,是不会允许这样的流言越传越烈的。
      但这回皇上竟丝毫不理会这些流言,竟仿佛还有默许的趋势,这委实令我吃惊,直到流言渐渐传回宫中,惹来百官争论时,皇上才出面制止,说是制止,也只不过是轻描淡写地提了几句,将最热衷于传播的人罚了一个月的薪俸而已。
      这一切中都透露着古怪,这高深莫测的皇上,我越来越看不懂,但有一点我是清楚的,他将我禁足在赏荷宫,那些流言制造者也就无法当面刺激伤害于我,这对我多少也是一种保护。

      流言渐渐平息下来,皇上也许我自由走动,这日我闲得实在无聊,想起好久没有见到凌波了,于是携青儿去探望于她。
      皇上待凌波极好,一月总有十日宿在她宫中,听说最近传出了喜脉,今日正好恭贺于她。
      凌波素来怕热,因此皇上将她安排在偏殿清河宫,这里三面环水,终日凉风习习,是个避暑的好居所,但离我所居的赏荷宫却是极远,我走了许久,额头微微见汗,脚也有些酸痛,抬眼见前面有一处凉亭,连忙快步走近想进去休息片刻。
      时值黄昏,因这里偏僻,花木又极多,视线不是很好,待走近才发现里面早有了两个人,却是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另一人一身湖水蓝的宫衣,手执一把团扇掩了面低低哭泣,不是凌波是谁?
      我的心忽地极快地跳动起来,皇上的宫妃和一个侍卫在这里幽会,居然还在哭泣,落在有心人眼里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凌波你怎么糊涂至此,我顿时恚怒起来,但又怕她难堪,只在心里压抑着怒气,悄悄转身和青儿退开,想等那侍卫走后再和凌波说话。
      青儿脸已吓得煞白,眼巴巴地望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我拍拍她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她平静。
      凌波低声说了几句话,又从头上褪下金钗,手腕上也卸下了几个镯子交于那侍卫,侍卫接过放入怀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凌波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坐在亭子中不动,夜色里她的身影柔弱如水,颇有几分憔悴凄凉。

      我悄悄地走近,叫道:“凌波!”
      她猛地回过头来看着我,眼里满是欣喜,惊喜地叫道:“姐姐是你。”
      我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她愕然片刻,慢慢低下了头去,轻声道:“你都看到了?”
      我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她,凌波倒是很镇定,轻轻道:“姐姐以为他是谁?”
      我心念电转,脱口道:“是你那小山哥吗?”
      凌波垂下眼,睫毛上凝了几滴晶莹的泪水,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他竟然做了侍卫,他对我说我娘病得很重,家里又穷,纵有他帮着,娘的病仍是一日日拖着不见起色,我一急,就将金钗和玉镯褪了给他,让他带回我家给娘治病,仅此而已,绝不是和他有什么私情。”
      我跌足叹道:“你怎么这样傻,难道不知道与侍卫授受乃是死罪,皇上对你一向宠爱,你可以将此事禀明皇上,求皇上做主,又何必非要与他见面,徒生是非?”
      凌波咬着嘴唇泫然欲泣,我也不忍心再呵责于她,叹道:“罢了罢了,以后不可如此,今日这事我可以当作没看到,但是换了别人,你未必能再这么走运,如今你怀有龙脉,宫里人多虎视耽耽等着挑你的刺,你可要多为腹中骨肉着想,切不可惹出什么事端。”
      凌波点点头道:“这个我理会得,姐姐放心。”
      我又多叮嘱了几句方才离去,走了几十步远,前面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地在前面走,回头看见我,脚步走得更快,我心中狐疑,扬声叫道:“你别跑,我有话问你!”
      那丫头犹豫地停住了脚步等我,我赶上喘着气道:“你看见我跑什么?”
      那丫头一脸的伶俐样,绘声绘影地比划着说道:“方才奴婢从慧嫔娘娘那里出来,在门外看到了一只死老鼠,因是吓着了,所以才跑得这么快,不想却吓着姐姐了,是奴婢的过错。”
      慧嫔所居清水宫远在凌波所居清河宫之前,若这小宫女是从清水宫出来,那么当看不到适才我和凌波谈话的情景,我笑了笑,暗叹自己小心过慎,对那小宫女道:“没什么了,你去吧!”
      小宫女答应着去了,身形几个转便跑得不见人影,我随口问青儿道:“她是那个宫里的?”
      青儿答道:“她是服侍静妃娘娘的紫宁姑娘,我认得她。”
      我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心中一种异样的感觉升起,却又说不上那里不对劲。

      夜里分外地燥热,怎么也睡不安稳,青儿给我打着扇子,结果还是出了一身的汗,反惹得她也睡不好觉,索性二人合力将竹榻搬到了院子外面去睡,那月色如水银般泻了满院,星星点点的萤火虫闪闪灭灭地随风起舞,仰望天空,繁星如碎钻般篏满了整个夜幕,夏日的夜晚竟是出奇地美丽,我贪恋这迷人美景,一时倒还不忍睡去,直到天色微白,才模模糊糊地打了个旽。
      仿佛也没睡多大一会,院子门便被人拍得山响,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又急又慌地大声叫喊:“芷芙姑娘开开门啊!”
      我一个翻身便惊醒,摇了摇睡得正安稳的青儿,皱眉道:“是谁这么大清早地来叫门?”心里却咚咚直跳,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青儿听了听,疑惑地说道:“好象是和嫔宫里冬儿的声气。”她打了个哈欠,趿上靴子便去开门。
      门栓一拉开,冬儿几乎是冲了进来,一步跪在我跟前,满脸是泪地哭道:“芷芙姑娘救救我家娘娘吧!”
      凌波出了事?我浑身一个机灵地坐起,青儿脸色惨白地向我看过来,我们同时想到莫不是昨日的事还是出了岔子?
      心里一阵冰凉,我厉声喝道:“别光顾着哭,把事情说清楚!”
      冬儿跪伏在地说道:“静妃娘娘一早带人冲进娘娘宫里,说是奉了皇后懿旨,说我家娘娘不守妇道,竟敢与侍卫私通,要拉出去受刑,交待出奸夫是谁,这会已打了二十大板,娘娘受刑不过,几次昏厥又醒来,就是一个字也没说,静妃娘娘说,就是打死,也要问出奸夫是谁!”
      凌波的执拗性子我是深知的,莫说她本就是冤枉,便是真有了奸夫,也会一力维护到底,打死都不会说,而静妃娘娘早就看她不顺眼,此次抓住了把柄,岂肯善罢甘休,如今之计,只有去求皇上,念他看到凌波腹中骨肉份上网开一面,我主意已定,扬声对青儿说道:“快点给我梳洗,我要去见皇上!”
      冬儿脸露喜色站起身道:“我来帮忙。”说着已急冲冲地去打水。
      青儿犹豫地看着我道:“这成吗?皇上并没有宣召姑娘,就这么冲去,能见着皇上吗?”
      青儿说得有理,但我管不了那么多,我沉声吩咐道:“快去把那块蓝色帕子拿来。”
      我自己动手胡乱挽了挽头发,匆匆地漱了口,披上一件外衣就往皇上所居的畅爽殿冲去。

      陈公公正在门首候着,见我火烧眉毛地冲到,急忙拦住道:“皇上正在召见臣子,芷芙姑娘有再大的事也得先候着再说。”
      我软语央求道:“陈公公,人命关天,可是耽误不得,求公公给通禀一声!”手上已捏了一大锭银子,从袖底悄悄递过去,陈公公积年油滑的主,若是往常连眼皮子也不抬,早伸手笑纳了去,这次却露出为难神色道:“姑娘,皇上在商议大事,老奴可不敢打扰,你就稍候着吧,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我急得没法,伸长头颈往里望,这时,皇上怒喝了一句:“谁在外面喧哗?”我一惊,正想高叫皇上,皇上又扬声斥道:“朕今儿谁也不见,再吵嚷就砍了你这老奴才的脑袋!”
      陈公公为难地看着我,反过来哀求我快些儿离去,我的心冷到了极点,难道就不管凌波的死活了么,颓然转身,却迎面和一个小太监撞了个满怀,他哎哟叫了一声,手中抱着的折子掉了一地。
      他急忙蹲下,一边捡拾一边抱怨道:“凭是天大的事,姑娘也别乱跑呀,这是皇上要看的折子,立等着送进去的,你看全给撞散了。”
      我帮着给他收拾,忽然一本折子引起了我的注意,内容看不清,落款却是安平王的名字,心中一凛正想再看清楚,小太监已抢着收了起来,想到这是皇上要看的折子,灵机一动,我心里倒有了主意,匆匆从怀中取出上次皇上给我拭汗的帕子就往折子里塞了进去。
      小太监不疑有它,收拾妥当后就送了进去。
      我在外面等着,心如鹿撞,坐立难安,内心期盼着皇上见了方帕子后能见我一面,却又怕他一时没有发现错过良机,正左思右想之际那小太监出了门扬声叫道:“皇上传芷芙姑娘觐见!”
      我大喜,眼瞅着一列大臣鱼贯地走出,个个面色凝重满头满脸的汗,好不容易等他们全都走出,我吸了口气,匆匆地走进。
      皇上斜靠在龙椅之上,脸色有些疲倦,一边翻着奏折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这么急着见朕,有什么事?”
      我将凌波的事说了,最后磕了一个头,哀切地说道:“凌波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皇上的事,私见侍卫是她不对,但请皇上念在她母亲病重一片孝心的份上能网开一面,可怜她还怀着身孕,经不起折腾。”
      皇上皱眉思索片刻道:“你如何能笃定她与那侍卫绝无私情?”我抬头坚定地说道:“奴婢敢以性命担保绝无此事。”
      “走,去看看!”皇上终于开了口,幽深的眸子定定地望着我,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道:“朕就信你这一次!”
      皇上的眼神蕴含着太多意味,我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深思,只要他肯救凌波就行,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道:“谢谢皇上!”

      来到静妃娘娘宫中,她正皱着眉,一脸的厌恶神色,指挥着小太监们洗地,一桶一桶的水提将上来,泼在院门前的地上,地上犹有淡红的血水未曾冲净,一股血腥味直冲胸臆,来迟了,终于还是来迟了吗?
      我颤抖着不敢问,身子摇摇欲坠,皇上扶住了我,提气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静妃娘娘娇笑着迎上来,眼角余光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徐徐福下身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一屋子太监宫女也立刻乌压压地跪了一地。
      皇上阴寒的目光冷冷地扫过众人,视线露在那一地血水上,沉声问道:“静妃,你来说。”
      静妃揉着胸口,露出一脸戚容娇滴滴地道:“皇上,昨日夜间和嫔竟悄悄和侍卫在亭间幽会,臣妾得知此事后不敢擅专,早上请了皇后娘娘旨意,不过略动了动刑,命她交代出奸夫是谁,那想到和嫔好大的硬性,竟一头碰死在刑凳上。”
      她一边说一边偷瞧着皇上的脸色,见皇上渐渐面露不豫之色,立刻掏摸出手绢按了按眼角,声音也带了几分凄切,“臣妾也是为了皇上,恐怕皇上颜面受损,只想着要查清楚,就没顾得上她还怀着身孕,再说她与人私通,这孩子的事也不好说,其实私下里臣妾一直挺喜欢和嫔妹妹的,没想到她这么糊涂,是臣妾下手狠了,还请皇上责罚!”
      她一招以退为进,又拿皇上血脉的事来扣着皇上,笃定了皇上不会真的责罚于她,心思可谓不慎密,用计可谓不歹毒,好狠毒的女子,我心里恨得犹如要滴出血来,冷冷地望着她,声音飘渺得犹如掠过枯荷的一缕轻风。
      “她真的死了吗?”
      紫宁在一边插嘴道:“娘娘说的全是实情,昨日奴婢亲眼见到和嫔娘娘和一个男子在千波亭里拉拉扯扯,她自知罪发,自杀身亡,可怨不得我们娘娘。”
      好个忠心的小丫头,昨日倒是我疏忽了,我冷冷地看着这个一脸得意的小丫头,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她做戏的本领高明得很,毫不亚于她的主子,昨儿个竟瞒过了我。
      凌波既已死,我不愿再在这肮脏的所在呆上片刻,向皇上告了罪便要离开,我要去送凌波最后一程。
      还未等我走出门口,就听见皇上笑道:“这事也怪不得爱妃,一个不守妇道的妃子,死了就算了,爱妃不必为此挂怀,这个院子脏了不能住,爱妃搬到我宫中去吧。”
      皇上的声音越说越低,静妃吃吃一笑,媚态横生,眼波欲流地低下头去道:“臣妾但听皇上吩咐。”
      我紧紧地咬住嘴唇,怒火不可抵制地在心底熊熊燃烧,手上的指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地掐进自己的肉里,竟也丝毫不觉得疼。
      这就是帝王之爱,一个为你怀上了身孕的女人,死在你别的妃子手中,竟也只是一句死了就算了,生命在你眼中到底算什么?
      静妃静妃,一个狠毒若斯的女子,在你的一味骄纵宠溺下,越来越盛气凌人无法无天,这一切,你都看到了吗?

      泪水在看到凌波的遗容后止不住地流淌,她想必是死得很不甘心,嘴巴微微闭着,眼睛直望天空,空洞而绝望,额头上一个偌大的洞,血迹早已凝干,看起来仍是触目惊心。
      是我害了你,我抚着她苍白的面容,泪水不绝于缕,不断滴在她的脸上身上,如果不是我,那么你仍是浣衣局一个小小的宫女,日子虽过得苦,但只要熬过二十五岁,你仍可回家,家里有疼你的爹娘,有等你的小山哥,你会过得很幸福,而不是做一个深宫中的妃子,到如今露得凄然惨死,还要背上一个不贞不洁的罪名。
      是我对不起你,我埋头哭着,直哭得声嘶力竭之际,一方素帕放在我的眼前,我愕然抬起头,皇上正凝望着凌波的尸身,神色怔怔地,流露出哀戚之极的神色。
      我冷冷地开口道:“你来做什么?”
      他恍若未闻,轻轻拉起白布掩盖上凌波的尸身,悠悠然地说道:“你是不是很恨朕?”
      我不语,恨恨地偏地头去不再看他。
      良久,听得皇上叹了一口气道:“你放心,迟早有一日,朕会替她讨回公道。”
      我连声冷笑道:”奴婢不敢,不过是一个妃子罢了,不要惹得娘娘生气就好。”
      皇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眼中神色凛然,似有狂风暴雨一触即发,他咬牙望着我道:“我以为你能明白的,难道连你也不知道朕的心吗?”
      我愣了愣,脑中飞快地转动,无数疑点渐渐在心中清晰成线,皇上明明对司徒氏一族恨之入骨,却又为何对静妃娘娘如此宠溺纵容,难道,难道?
      我不敢想那个事实,皇上却点了点头道:“你所猜正是,司徒静这贱妇,尽早有一日朕要将她千刀万剐。”话音未落皇上的手已重重地拍在桌上,一时怒意勃发不可抑制。
      冷,彻骨地冷兜头盖脸向我淋下,我突然觉得眼前的皇上是这么地陌生,他的心计深沉远出乎我意料之外,为了王图大业,他能忍人之不能忍,宠爱着深恶痛绝的妃子,为的只是让她的家族放松警惕,又或者正是要宠得她无法无天,那么她做下的每一件伤天害理的事,在将来都会成为颠覆家族命运的罪证,在他的手中,有什么是不能利用的?帝王之爱,在他心中又存有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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