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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争如不见 ...

  •   又是一年芳草绿,再撕心裂肺的伤疤,终于也能慢慢愈合,遗忘那曾经的伤痛。
      我拿着用破碎的尊严换来的四千块钱,还清了高利货,替母亲稳住了病情,然后又举家迁移到临县,彻彻底底地抛弃了过去,重新过上平淡的居家生活。

      我在一家香料铺子里找到了工作,铺子的主人姓余,在当地也算是小康殷实之家,听闻我的莳花手艺不错,欣然留我打理园中花草。小弟则继续求学,年满十五的他已经是个大男孩了,下颌不知何时窜出了青青的胡碴,嗓音也变得低沉浑厚,经过家中这一场风波,他成熟懂事了很多,闲时也会打点零工贴补家用,父亲逝世带来的阴云逐渐消散,我们一家人过上平静安宁的生活。

      然而夜深人静时,我仍会想起那个迷离的夜,在冷汗中惊吓着醒来,泪湿枕巾再不能寐,因了这,我锁了心,拒绝了任何人对我亲事的好心关注。

      他恨我罢,怨我罢,瞧不起我罢,我只是一粒卑微的沙尘,渺小得只求他能遗忘,遗忘那一夜错误的交集。
      然而我从何处来,终归回何处去,命运兜兜转转起起伏伏,竟然会回到原地。

      初夏,内战全面爆发,我不甚关心国事,却也听到了星星点点的议论。
      在铺子里做活的时候,时常看见老板余庭之先生戴着老花眼镜看报纸,忧心国事唏嘘长叹:“哎,时局纷乱国将不国,林军与徐军终于还是正面宣战了!”

      我心一颤,手上的抹布已悄然落地,心中一片茫然,林军二个字直刺入我的心中,撕开了我潜藏极深的过往。
      与他有了最亲密的行为,即使回忆再不堪,也会情不自禁地关注他。
      我恨这样怯弱的自己,然而力不能拒。

      余庭之向我扫了一眼,似不经心地问道:“轻尘,听说你从颖州而来,当知林朗轩治世的手段如何?”

      心中刺痛,眼前已浮上了水雾,我强笑道:“轻尘只是小门户女子,不懂这些国家大事,也从未见过林少。” 心底却是知道的,林少御下极严,城府亦深,待百姓尚算宽和,在颖州是极有口碑的。
      余庭之随口说道:“林少素来睿智,方与徐军宣战,立刻前来奉县与外交司长董利卿商谈联姻事宜,在气势上当可压倒徐军。”
      我默然不语,他要结婚了么?这可真是一件大事,只是我脸上却一阵发烧,难言的酸涩滋味从心底泛起,直苦到嘴里。

      余庭之呵呵笑道:“我们只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旁人的事不管那许多,我要回去了,要不然老婆子又该在家唠叨,你将铺子守好,记得早点关门来家吃饭。”

      我答应了一声,含笑道:“余伯好走!”还未等他走远,泪水已是悄然滑落。

      铺子里生意还不错,关门得晚了些,等我从铺子里走出来时,外面已飘起了丝丝细雨,我没带伞,只得走入雨中,好在雨势也不大,刚走了几步一把伞遮在了我头上,抬头一看,是余晨光温和腼腆的笑容,慢慢说道:“我看见下雨,特地给你送伞。”

      与余庭之一家相处极为融洽,余婶热心快肠,怜悯我家处境,极力邀请我家搬入与她同住,我百般推辞不下,也只能接受,余婶收拾了一间小小的院落,幽静而偏僻,适合病人静养,我感激之余,也常到余婶家铺子里帮忙,做些杂活聊表心安。

      余婶膝下只一子余晨光,清秀腼腆的一个年轻人,年纪比我大两岁,自幼便患口吃的毛病,大夫说是心病,吃药打针都不见好,为此他的婚事颇多波折,我自从入住余家后,余婶明里暗里提过很多次,希望我能做余家的媳妇,每次我都婉言谢绝,有时问得急了,淡淡说自幼算过命,是个克夫的命,余婶见我实在无意也只得放开。

      我微笑道:“晨光哥哥这般温柔体贴,将来对新娘子也必是好的,轻尘却没有这样的福气。”
      他对我有意我是知道的,他不说我也不点破,但从我刻意地保持距离和言语中透露出的情绪,他也知道我对他无意。

      他也不强求,只一惯地对我好,让我的心生出惶恐不安,外加沉重的罪恶感。

      转过一条街道,对面一辆黑色的车急驶而去,后面的军车上是一列列的军士整齐而站,那样的气势,那样的捧场,我只看了一眼,眼底就湿润了,神思一阵怔忡,思绪仿佛飘飞在了暗沉沉的云层间。
      晦暗,看不到阳光。

      而小弟却适时地跑了过来,他一身中山装,眉宇间颇有几分青春逼人,他朝我笑着举起了一个纸包道:“姐姐,我买了你最爱吃的糖炒粟子。”

      来到面前他才叫了一声:“晨光哥,你也来给姐姐送伞啊?”
      余晨光呵呵地笑着,看到我不露痕迹地钻进了小弟的伞中,面上微微露出一抹失望之色。

      我擦了擦小弟额头的汗,轻声说道:“看你总是跑得这样急,都出汗了,回头又该叫脑门子疼了!”
      小弟满不在乎地甩了甩头道:“我这不是怕粟子冷了吗?你快尝尝,我怕风吹冷了特地包在怀里,还是热乎的!”

      他兴冲冲地打开报纸包着的糖炒粟子,我含笑着接过正要吃,目光却被报纸上的一张照片震慑住了,我呆呆地看着,胸口一起一伏,象是有千万个惊骇的声音一齐在我耳边狂喊:“不,这不是我,这不是我!”

      然而确实是我,正是一年前我从林少府中狼狈奔出的照片,照片中的人面容模糊,然而那身衣服,那惶然无助的神态,清清楚楚地显示正是我。

      我紧紧地掐着自己的手,勉力压制住心中翻腾的思潮,一把抢过了报纸细看。
      报纸上的套红标题赫然夺目:“风流少帅马失前蹄反被人戏,一夜风流人财两空。”

      报纸上详细介绍了林朗轩的生平与他的花心事迹,以及我在林府偷窃的细节经过,没有登出我的名字,照片是一年前就拍好的,然而却选在了此时这个敏感的时候登出,无疑是故意折损林少的威严,叫他在与徐军宣战的特殊时刻,未战而先失了威名。

      我可以想像林少在得知这则消息时会是怎样的愤怒难堪,心底嗖嗖地直冒凉气,小弟看我脸色突变,不由紧张地问我道:“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那里不舒服?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我摇摇头,脑中里纷乱如麻,瞬间转了无数个林少可能会采取的举措,忽然又想到了适才呼啸而过的一辆军车,心中一动,冷汗瞬间冒涌,我把糖炒粟子往小弟怀中一塞,惊慌地说道:“走,我们快回家!”

      不等小弟回过神来,我已跺脚直往家里跑,小弟和余晨光莫明所以,只得跟在我身后追赶,余晨光一急之下,结结巴巴地喊道:“别,别跑那么快!仔细摔,摔倒!”

      一口气冲到了家里,母亲正靠在藤椅上补着小弟的衣衫,我拉开衣橱就开始收拾衣服,母亲吓了一跳说道:“轻尘,你要做什么?”

      我对母亲说道:“我们要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随后进来的余晨光脸色一变,神情颇为受伤:“你为什么要,要走,是不想,不想和我在,在一起吗?”他费力地一字字说完,脸上已经是青筋直冒。

      小弟也接着说道:“姐姐你怎么了,我们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
      我无力地抚着额头,一阵阵波涌而上的晕眩让我没有力气解释太多,母亲适时地给我倒了一杯水,温和地说道:“轻尘,你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

      我心中悲凉一片,莫名地害怕惊慌,我一直有个预感,林少不会这样轻易地放过我,他对付我没关系,可是我绝不能容许他伤害我的亲人。

      我为难地对余晨光说道:“这一年来,多亏你们家多加照拂,只是我们真的不能再留在这里,麻烦你对余伯余婶说一声,我就不过去告辞了。”
      我真的想逃,想逃到天边去。

      余晨光没做声,眼里隐隐闪着泪花,我咬着唇继续收拾着衣物,心底已是说了几千个对不起,就在这时听到余婶一路叫喊的声音远远传来。
      “轻尘,你在不在家?有人找你。”

      我面色一变,颓然坐在了床上,母亲看了我一眼,打开门迎进余婶问道:“嫂子,是什么人找我家轻尘?”

      余婶喘着气说道:“是一个很有气势的军人,他说他叫王承平,轻尘认得他的。”
      终于还是来了,该来的,怎么躲也躲不掉。

      王承平静静站在客厅内,眉宇间隐隐似有重忧,看到我出现的刹那,他舒了一口气说道:“封小姐,终于找到你了,请你跟我走,林少要见你。”

      他的话说得很客气,但其中的语气气势由不得你拒绝。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低得仿佛只有自己才听得见,“林少,他在奉县吗?”

      王承平看着我,目光中犹带着我所熟悉的鄙夷,他慢慢说道:“托封小姐的福,林少的婚事遇到了阻滞,暂时不会离开奉县。”

      这一张照片和报道会对林少造成怎样的困扰可以想像得出,我无语,林少的婚姻,更多的是政治联姻,而如果因这则新闻而导致联姻失败,甚至会影响到林少的江山大业,对手筹谋良久,终于在最适当的时候,给了他致命一击。

      跟在王承平的身后前去见林少,一年前忐忑不安的心境仿若重现,只是上次是去求他,而此次,却是偿还我欠他的债。

      车子七弯八转来到了郊外的一间小洋楼,法国梧桐树的叶子在风中飘摇,发出沙沙的响声,推开精致的雕花铁门,花园里白色玫瑰融入漫天花海之中,淡香漫布。

      小洋楼里静寂无声,二楼处却有持枪的守卫傲然站立,穿过重重哨卫,王承平在一间客房前停下脚步说道:“林少就在里面,封小姐请自己进去。”

      门把手上雕刻一个威猛的虎头,我的手放在把手上,只觉得潮湿一片满是汗水,心跳声一声比一声大,声声都在揭示我的惶恐不安。

      良久,门里传出了一个波澜不兴的声音。
      “既然来了,又为什么不进来?”

      手下意识地一扭,门已经应手而开。
      林朗轩一身米色西服,丰神如玉倚窗而立,他左手持着一个高脚酒杯,红艳艳的液体轻轻摇晃,眼睛只望着窗外出神,仿佛对我的出现视而不见。

      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垂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每次面对他时,自惭形秽的感觉都会给我一股无形的压力。

      “你很好,胆子也很大,我从来没有见过象你这样的女人。”他一口喝光杯里的酒,冷冷地看着我,朝我递过玻璃杯道:“再替我倒一杯酒。”

      视线接触的刹那,他仿佛笑了笑,笑容冰冷,眼底没有一丝表情。

      洋酒柜就立在床边,葡萄酒的色泽让我联想到血液,鲜艳可怖,我木然地替他倒了一杯酒,还未等我走到他身边,他已经狠狠地拉了我一把,紧接着如铁钳般的手已经牢牢捏住了我的下巴,他怒气勃发的声音冷如寒冰。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我,你是第一个。”

      咣当一声,我手中的酒杯跌碎在地上,人也跟着摔倒在地,葡萄酒浸染在精美华丽的地毯上,象是被谁不小心泼泻的一地鲜血。

      我痛得不能呼吸,眼前全是他愤怒的面容。
      “你这个贱女人,我早说过,再见到你,一定要亲手毙了你!”

      话音方落,我听到了哗啦上保险的声音,一把冰冷的枪抵到了我的太阳穴处。

      我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就这样偿还也不错,用我的命,我的血,也许就能洗去这一身的屈辱,而他,也将得到报复的乐趣。

      我微微一笑,笑容平和而无憾,轻轻闭上了眼。
      良久没有动静,再抬起眼时,已看到他迅速地转开眼,哼道:“想这么死,太便宜你了,我要留你在身边,慢慢地折磨你。”

      下巴上兀自传来剧痛,我费力地组织着言语,低声说道:“当日轻尘本是不得已,却不想事情闹到如此不堪的地步,林少要如何责罚轻尘,轻尘都甘愿承受,只是我的家人是无辜的,请林少放过他们平安。”

      林朗轩微微冷笑,琥珀色的眸子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原来你是怕我伤害你的家人,在你的心中,我就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土匪头子,所以你宁可偷我的钱,也不敢在我清醒后向我求助,所以你宁可死在我的枪下,也不愿我动你的家人一丝毫发,对不对!”

      声音愈说愈厉,他什么都知道,轻易便揭穿了我的所思所想,我窘迫地坐在地上,绞扭着衣襟局促不安。

      他蹲在了地上与我平视,清亮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了一抹邪魅的神色,“你当晚服侍得不错,你为什么不继续用你的美色试一试呢,如果你当日向我明言求助,说不定我会一时心软替你解决一切麻烦也未可知。”

      他继续在我的耳边轻语,魅惑如当夜,轻柔而迷离。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今天象那晚那样服侍我,我就会考虑放过你的家人。”

      我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他轻声笑着,笑容象魔鬼一般可怕,冷冷看着我一脸羞愤的表情,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他,残忍而无情,冷漠而尖刻。

      我一语不发,默然地站起身,机械地开始脱衣服,先是旗袍,再是贴身小衣,林朗轩似乎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在他的眼中,我已经是一个无耻的女人,既然如此,还在乎什么颜面,你要羞辱我就羞辱好了,只要你能放过我的家人。

      最后一件衣服褪下时,我抬头漠然地看着他,眼泪在流,不受控制地流,他的面容也渐渐模糊,象隔着一层水雾的毛玻璃。

      他眼底分明没有一丝情欲,他坐在床上,脸上的肌肉轻微跳动,他隐忍着怒气,脸色铁青地瞪着我。

      他的手紧紧的握着床单,我亦静静地望着他,窗帘被清风吹开,我裸露的肌肤上起了一层如水纹般的颤粟。

      他忽然转过头去,眼底飘闪过一丝狼狈之色,他猛地站起身,手大力地一挥,床单已被他整个掀起,严丝合缝地披在了我的身上。

      林朗轩就这样走了出去,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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