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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若如初见 ...


  •   万箭穿心的瞬间,眼前一片耀眼的光芒闪过,当我再睁开眼时,回首只见如墨的夜色下,幽若长发飘飘与萧齐并肩站立,神色坦然平静,仿佛不再受尘世间任何事物羁绊。
      累了,倦了,但无悔,死亡是结束,同时也是生命的另一个开始。

      怔怔而立,直到身边一个悠然的声音响起,熟悉的兰花香隐隐淡淡,那声音仿佛夜色里轻灵的风拂过,带来朝露的湿润气息。

      “你在想什么呢?”夜魅倚靠在一株树边,如云的黑发纠缠飞扬,漫天的寒星俱融化在他褪色的双眸里,璀璨夺目,光华流转。

      “夜魅,你有没有经历过爱情?”我忽然问他,明知他是死神,爱情对于他来说是犯忌的话题,我仍忍不住想问,想有人能解开我心底的迷茫。

      “爱情?”他喃喃自语,目光中浮现出哀伤的凄忡,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然而他幽幽地开了口,“我当然经历过。”

      “那你的爱人呢?她现在在那里?”我继续追问,双眼凝视着他,不放过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他略显狼狈地避过了我的目光,眼睛却望向了天际,东方微微泛白,朝华晨光隐约可见,他低低说道:“你看,太阳总会升起来,人间又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她就在那里,从来没有一天离开过我。“
      他的眼里蕴藏着深深的眷恋,那复杂的情绪仿佛要穿透长空,直射向无际的苍穹。

      没想到夜魅竟也有如此动情忘形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我心中忽然涌起了淡淡的涩意,一直以为象他这样优雅出尘的男子,是不会被俗世情爱所动容,想不到他不但爱了,而且爱得这么深。

      能够被他爱上的女人,大抵也是无比幸运吧。

      我忽然又想起了这一世世的经历,从安平王,到沈醉,到阿里海涯,何清远,甚至于萧齐,每段痛苦而甜蜜的爱情经历里,真情都能融化人世间所有的冰雪,如果说痛苦是折磨,那么甜蜜则让我无悔,上天给我这一次次的机会,究竟是用真爱来惩罚我或是提醒我,我不禁将心底里这个最深的疑惑问了出来。

      夜魅轻轻笑了,“你终于明白了,其实一切既是惩罚,也是提醒。”

      夜魅的语音低不可微,“如果当年,你和我都能明白这个道理,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我凑近他好奇地问道:“你说什么?”

      他低下头来看我,目光在我尚带着几分疑惑的脸上流连,轻轻拂上了我的眼,他的手掌很温暖,带着兰花雅淡的香气,他的笑容很迷人,象前世今生曾无数次地沉醉于其中。他忽然紧紧地搂住了我,声音急促地说道:“这一次任务最关键,你一定不能失败,我会尽最大努力来帮你,但请你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那股熟悉的令我晕眩的感觉迅速地蔓延到四肢,我还来不及思索他说这番话的用意,意识就堕入了无尽的虚空之中。

      。。。。。。

      晨光微露,陈旧的碧纱窗外已蒙蒙地透出青光,我摸索着从床上起身,悄悄穿好了衣服,然而这般地小心翼翼,还是惊醒了沉睡的母亲,她咳嗽了数声,伸手划燃火柴点燃了油灯,屋里亮起了昏黄的光,越发照得母亲干瘪的手臂青筋裸露,瘦骨嶙峋。

      “囡儿,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么也不点灯?看这黑灯瞎火的,摔着了可怎么办?”母亲微弱的声音听得人心里发慌。
      我连忙朝母亲竖起了食指轻嘘道:“我这不是怕吵着妈妈么?爸爸昨晚回来得很晚,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我出去了,等我回来做早饭。”

      许是想起了外间睡得正酣的爸爸与小弟,母亲的声音更放低了很多,“你小心点。”
      我朝母亲嫣然一笑,背起了倚在门边的竹篓,轻轻打开了门,步履轻盈地走了出去。

      外间父亲的鼾声如雷,小弟瑟缩在父亲的脚边睡得象只小猫,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拉了拉被小弟踢到一边的花布被,细心地替二人盖好,才悄悄走出了家。

      外间春寒料峭,我将衣领往上拉了拉,低头匆匆朝我家的花园子走去。

      说是花园,其实也就是在离家不远处,开辟了一个小院,只种了一株杏花,十余丛玫瑰,季节性地应景种上了春兰海棠,丁香杜鹃,紫荆鸢尾,小小的院落里花儿竞相绽放,一时倒也春光明媚,喜气盈然。

      采摘了许多时令鲜花,背篓里已是满满的一大筐,背在身上还有些沉重,但一路走回家来,这幽幽的香气如影随形,只轻轻闻着,心内就是一片清恬安适。

      父亲已经起了床,正在小院里擦洗着他宝贝的黄包车,小弟拿纸叠了飞机,满院子里吆喝着追着跑,看到我回家,登时跑到我面前喜滋滋地喊道:“姐姐回来了!”

      小弟年轻细嫩的肌肤上,还渗着细密的汗珠,我拿帕子给他揩干净了,不由带上几分薄斥的口气道:“成天就知道玩,书也不好好念,看,又拿课本叠飞机了,看爸爸不拿棍子打你。”
      小弟朝我吐了吐舌头,顽皮地跑到一边,还不忘冲我大笑道:“爸爸才舍不得打我哩,我是家里的男丁,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你可别成天在我耳边唠叨!”

      爸爸撑不住笑了,站直了身道:“小兔崽子,胡说八道!”阳光下他刻满岁月风霜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我把篓子放在地上,拿起花洒细细地浇上水,父亲看着我忙碌,忽然开口道:“囡儿今年该有十八了吧。”
      我头也不抬回答道:“是啊,下个月我就满十八了。”

      父亲的脸色微微动了动,低声道:“这么快,当年你妈和你一般大的时候,已经嫁给我了,快二十年了,她依然跟着我受苦,我对不起她。”

      沾满水珠的花儿在阳光照射下,晶莹华彩香气幽然。

      我笑道:“爸爸可不能这么说,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便是吃粥咽菜也是幸福的,我为有你这样的爸爸而自豪,是你一肩挑起了家庭的重担,让我和弟弟衣食无忧,现在女儿长大了,该换女儿为你分忧。”

      爸爸不再说话,低声叹了一口气,才露出笑容的脸上已是飘过重重隐忧。

      厨房里还有一颗大白菜,我细细切了菜叶,待要煮粥时才发现米缸里已然快要见底,只得抓了好几把碎玉米,又切了两个窖藏的红薯才算勉强熬成了一锅粥,又烙了四张面饼,端出腌制好的雪里红炒了,锅里的粥已突突地冒出浓香,我朝门外喊了一声道:“爸爸,小弟,快来吃饭了。”

      小弟兴冲冲地进了屋,见到桌上清淡的一锅粥和薄薄的面饼,再瞧了瞧黑乎乎的咸菜,垮着小脸可怜兮兮地说道:“又喝粥,天天喝粥烦不烦啊!”

      我不理他,小声地朝父亲说道:“爸爸,米缸里快没米了!”
      父亲一愣,眼里涌上更深的哀愁,偏生小弟又低低咕咙了一句:“我好想吃瘦肉面。”

      父亲当时大怒,扬手一筷子在小弟头上重重打了两下,哼道:“没出息的小子,成天就知道吃!”

      父亲这一发怒,素来受宠的小弟倒愣住了,许久才负气地站起了身,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话:“我不吃了!”抓起桌上放着的书包就冲出了家门。

      父亲仍在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眼中似乎闪着晶莹的泪花,我连忙拿起两个面饼追了出去,好说歹说才劝小弟拿下,再回到家里,父亲已然放下了碗,闷声说了一句:“我出去拉车。”

      父亲单薄的身影走出了屋外,他还不到四十岁,背竟然已如此佝偻,我心中一酸,擦擦眼睛,将剩下的两张面饼放在了父亲的外衣口袋里,追出屋外对父亲说道:“晨间风凉,多穿件衣服。”

      父亲沉默地接过,我又加了一句:“我和妈妈等你早点回来。”
      父亲嘴唇一动,想说什么又忍住,拉起黄包车慢慢向前走去。

      喂母亲喝完了粥,我自己胡乱地扒了几口,匆匆洗了碗筷对母亲说道:“我去街上卖花了,妈你好好休息。”

      久病缠身的母亲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从我家到街上的路并不远,我每天都要走好几个来回,穿过小巷时,王婶正将嘴里最后的一口漱口水吐出,一手拿了梳子梳她那一头稻草般的黄发,一手不住地往头上抹刨花油,见到我背着竹筐从她家门口经过,朝我笑了笑,扯开了大嗓门叫道:“轻尘啊,这么早去卖花么?”

      我步子未停,朝她点头笑道:“是啊!”
      隔壁的陈婆正在卖力地刷着马桶,她年纪虽大身板硬朗,一副洪钟般的嗓门丝毫不比王婶逊色,“轻尘啊,你娘她病好些了么?”

      我遥遥回答道:“最近改吃刘丈夫的药,咳嗽的老毛病要好多了。”
      马桶的味道与刨花油呛人的香味混合在一处,空气中飘浮着难闻的怪味,这是我所熟悉的市井烟火气息,我在这里长大,也在这里学会坚强。

      我走得远了,身后低声的议论,还是有几句飘进了我的耳朵。
      “轻尘她娘怎么就得了这样的怪病,这几年她爹赚的钱怕是全砸进这药罐里了,也不知能不能见好?”
      “听说是肺痨,左右不过拖日子罢了。”
      “哎,穷人最怕的莫过于病,可怜这孩子,年纪轻轻便要挑起家里的重担。”

      心底微微一痛,我明知这一切都是事实,然而却每一个字如千钧砸在我心上,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飞也似地逃离这让我窒息的怜悯目光。

      小巷走出去后就是康庄大道,贫民与贵族以这里为界限,一边是地狱,一边是天堂。

      春日阳光亮而温暖,微微刺眼,高大的楼房鳞次栉比,无数按着喇叭的车呼啸着来去,店铺里百货林总,留声机里混浊而热情的女声歌曲撩拨着每一个路人的心。

      匆忙的上班族人们骑着单车目不斜视地经过,即便是这样的普通市民,对于穿着布衣布裤土里土气的我们,神情依旧是鄙夷的,仿佛我们的存在,生生玷污了这个城市的繁荣安康。

      墙角摆着一个豆花摊子,一个中年妇女扬起嗓子叫唤道:“卖新鲜豆花哎!”声音浑厚响亮,字字清脆,我也觉得口有些干了,把竹筐放在墙边,摸出五分钱来说道:“福婶,来碗豆花。”

      福婶给我舀了一碗犹冒着热气的豆花,顺带和我聊起了家常:“轻尘,今天卖花倒来得恁般早,戏园子还未开门,你先喝碗豆花暖暖身子。”

      滚烫的豆花喝下肚去,四肢百骸里俱是暖意洋洋,对面的祥生戏园子门口,无数个花牌堆成了海洋,烫金大字一律写着:“贺名伶赵凤蝶登台之喜。”“赵凤蝶色艺双全,伶界台柱。”“实至名归,赵氏凤蝶。”

      福婶见我望着花牌目不转睛,她也望了过去,眼里流露出艳羡之色,“听说是赵凤蝶等闲是不跨省登台的,还不是林少帅面子大,为了给母亲庆贺五十大寿,竟专程包机接这位全国有名的红伶来登台唱戏,一时惹得全城轰动,多少人巴巴地赶来,就为着见赵凤蝶一面,瞧他是如何地天姿国色名动京华。”

      我微微一笑,赵凤蝶是如何色艺双全我倒没有兴趣,但只要他名气大,看的人越多,我的花才卖得越红火,这才是我所期待的。

      果然片刻后,祥生戏院的门口渐渐热闹起来,在门口招呼客人的小厮忙碌地跑来跑去,绅士淑女太太们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进,珠光宝气衣香鬓影,一派奢靡繁华气象。

      托他们的福,我卖花的生意也好了很多,捏着一块块铜板,我的心情格外愉悦,心里还在盘算着呆会回家先买几斤米,如果有富余的话,再割一斤肉,小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加强营养可不行。

      这时人群里忽然起了一阵骚动,伴随着窃窃私语的声音,一阵整齐的军靴跑步声响彻整个街道,然后大家就看到街角处奔过来一群荷枪实弹的士兵,在祥生戏院门口喀拉喀拉上好枪膛,笔直立定如雕塑。

      一辆汽车随之驶了过来,车速并不快,然而那一种肃朗,依旧叫人心生出惶恐来,不知是谁低声说了一句:“是林少帅亲自来了。”周围的人登时一片恍然,自觉地让开了道路。

      福婶呆呆地看着,自言自语道:“我在这里卖了这么多年的豆花,总算是看到林家的人了。”

      汽车开始鸣笛,先前站立端正的士兵统一地鸣枪敬礼,军容整洁,观之生威。
      福婶蹲在街角玩皮球的小儿子被枪声吓了一跳,手一松,皮球掉到了地上,骨溜溜地直向马路当中滚去。

      半大小子不知凶险,抬脚就追了过去,福婶后知后觉地发现,惊出了一身大汗,肝胆俱裂地喊道:“小山子!”

      我正在路侧卖花,眼见一个身影从我身边闪过,冲上去顺手就扯住了他,然后就听到身边一阵紧急刹车声响,周围人惊呼一片。

      我什么也来不及想,拉着小山快速向路边奔去,脚忽然被什么一撞,人登时失去了重心,跌倒在了马路正中央,这时才觉出疼痛来,哎哟叫出一声,坐起身细看,裙裤的膝盖处已然磨破,血迅速地沁出,染红了我单薄的衣衫。

      四周一片寂静,一切定格在车门拉开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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