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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心碎无痕 ...

  •   好梦沉酣。
      记忆中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畅了,身心完全放松,就象儿时躺在母亲的身体里,在生命之河里轻轻摇荡,恍如梦境般甜美久违。

      天亮了,从莤纱窗里透进蒙蒙的青光,宛转鸟鸣,叽叽喳喳,淡淡的青草花香气息几欲透窗而入,混着室中氤氲的幽兰芳香,鼻端隐隐如青烟萦绕。

      “王妃你醒了?”方才睁开眼睛,侍女殷勤地俯身询问,眉梢眼底笑意盈然。
      服侍我的侍女秋儿,衷心希望我能获得王爷恩宠,于她,亦可与有荣焉,抬头说话间,腰杆也可挺得更直。

      我嫣然轻笑坐起身,却不妨浑身的酸麻疼痛使我蹙起了眉,贴身的内衣皱巴巴的,和着这满床的凌乱不堪,怎么看都是一副无限旖旎春光的画面。

      秋儿倒是见怪不怪,难为我反而涨红了脸,秋儿只视若不见,替我挂好帐钩,清朗娇脆的声音如室外宛转的黄莺。
      “王爷知道王妃身子乏了,临早吩咐奴婢准备好一应物事,等王妃醒来便侍候沐浴。”

      她的嘴角微抿,唇边挂着一缕笑意,衬着一粒细细黑痣,愈发凸现娇憨不禁,在她的指挥下,侍女们早在屏风后抬入木桶,一应胰子花瓣衣物准备齐全,空气中蒸腾起了幽幽花香,闻之便令人心旷神怡。

      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热水澡后,疲乏的身子果然轻爽了好多,不得不感念王爷的细心。秋儿替我梳理着满头青丝,麻麻痒痒地惬意之极。
      “王爷到那里去了?”我随意问她。
      “大概上朝去了吧,现在也该回来了,王妃不必挂怀。”秋儿专注地梳着头发回答。

      镜中人明眸皓齿,许是初承恩泽的缘故,眉宇间秋水盈盈,我一时有些恍惚,接过秋儿手中的木梳一下下梳着头发,窗外的一株槐花映在镜中,洁白的花朵在风中漫漫起舞,朦胧中似乎有一蓝衣身影,黑发俊颜持箫倚树,神态疏狂倜傥风流。
      那缕细细箫声如魔法,在耳边萦绕不去。
      心里只一惊,展眼再望时,窗外花飞如雪,那里曾有过什么蓝衣身影,一切,也许只不过是我的幻觉罢了。

      妆罢,我起身对秋儿说道:“我到园子里随意走走,你不要跟过来,摆午饭的时候,我自会回来,你切不可大惊小怪。”
      秋儿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从衣橱里取出一阵白色织锦披风披在我身上,小心叮嘱道:“晨间风凉,王妃仔细身子要紧。”

      我略点点头便往门外走去。

      园中种植有大片大片的槐花,洁白的花朵如云如雪,香气似蜜般清甜,我微眯起眼睛,对着满树槐花深呼吸了几口,彼时时辰尚早,园子里只几个老嬷嬷在打扫着落叶,见到我时恭声行礼,我朝她们大声吩咐道:“通知我房里的冬儿,叫她待会带两个小丫头到园子里来找我,我要采摘槐花制作蜜饼。”
      两个嬷嬷忙不迭地放下扫帚答应着,我慢慢踱着走开,两个小丫头迎面走来,她们许是听到我的大声喧扬,献殷勤地抢上前道:“王妃想采摘槐花,可要奴婢们帮忙?”

      年轻飞扬的面庞,带着讨好的谄笑,依稀记得是五夫人房中颇得颜面的侍女,五夫人从前从不睬我,自打我蒙获王爷宠幸后,上门得越发勤,表面看来恭敬,我却看出了她内心隐藏的嫉妒与怨恨,我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方道:“不必,我要亲手采摘的味道才好。”
      的确是不必,我的本意也只是要你们知道我今日的去向,有时话从自己亲信嘴里说出,还不如从对手口中说出可信度高。

      我从二女身边走远,以我的耳力,清清楚楚地听得二人窃窃私语之声。
      “嗤,我就看不上她清清冷冷的模样,明明只是一个下贱的舞女,却偏偏要装高贵,那及得我们娘娘身份尊贵雍容大方。”
      “王爷见惯了大家闺秀,也许就喜欢这样种故作清高的下贱舞女呢?”
      “哈哈,听说昨日一回来,王爷就迫不及待地宠幸了她,却不知她和小王爷相处数日,说不定早就有了暧昧不清的关系。”
      “你声小些,可别让旁人听见了!”
      “怕什么,这里又没有人,王妃已经走了那么远,难不成她还是千里眼,顺风耳不成?”

      我微微笑了,果然有女人的地方就有纷争,自古亦然,无论尊卑。
      却偏偏我就是个千里眼,顺风耳。

      萧铭的住处离静夜轩并不远,萧齐昨日一直逗留在我处,无暇向萧铭询问细情,今日必会抽空找萧铭询问承恩寺之事,而我,偏偏却这件事热心得很。

      不出我所料,因事涉隐密,院中除了严阵以待的侍卫,并示见任何闲杂人等进出,躲避这些警惕小心的侍卫,很费了我的一番功夫,但最终我还是站到了窗外,借一丛矮花,遮掩了身子。

      “你的伤势怎么样了?”萧齐的声音平淡,不温不火。
      “不过是断了骨头罢了,这点伤不算得什么?”萧铭的声音里透着满不在乎。

      “你这次怎会如此疏忽,事情没办好不说,还惹上了一身麻烦,最近江湖上都在传言承恩寺血案,对凶手是谁众说纷纭,连皇上也开始过问此事,如不是我派人杀了虚尘大师的两个徒弟,恐怕这件事最终会牵扯上勇烈王府。”萧齐的声音渐见严厉。

      “是孩儿疏忽了,没想到虚尘大师与王秀娘竟然如此烈性不受威胁。”

      “不识时务的人死了倒也罢了,只是再到那里去找识得番邦密文的人?”萧齐沉吟。
      “找识得番邦文字的人倒也不难,难就难在破译密文,这种书写方式只番邦皇室之间秘密流传,只可惜皇族之人大多战死的战死,逃亡的逃亡,唯一一个早年遁入空门的虚尘大师,又偏偏不受威胁刚烈一死,看来想要解开七彩琉璃灯和紫玉无双匣的秘密所在,还须得另辟蹊径。”

      “父王,你说皇上为什么轻易便将七彩琉璃灯和紫玉无双匣赐给了父王,难道他当真不相信南疆番邦流传了百余年的宝藏传说?”萧铭接着又问出了埋藏心里已久的疑惑。

      “皇上看似昏庸,我等却万万不可以常理度之,最近王府多了许多探子,似乎不少人在打探七彩琉璃灯和紫玉无双匣的秘密,你以后行事只可更加谨慎,切不可牵连到勇烈王府半分。”

      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窗外,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那个传说居然是真的,七彩琉璃灯与紫玉无双匣中,果真蕴藏着一个天大的宝藏秘密。

      默默潜回槐花林,冬儿正带着两个小丫头在采摘槐花,花如雪般在她们周身纷绕盘旋,分明是一幅美丽之极的画面。

      看到我在槐花林中出现,冬儿欢呼地扑了过来,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
      “王妃可出现了,倒叫奴婢好找!”

      我抿嘴一笑:“王府花园这么大,我不过多走了几步,竟然迷了路,多绕了个圈子才得回来,你们可摘了多少?”我一边说着一边探头向她手中的花篮望去。

      花篮里大半是盛开的槐花,如层云堆雪,我皱眉道:“冬儿,世间事物过于茂盛反而有了颓势,采摘来就不新鲜了,须得摘那些要开未开的花苞,香气还未完全外泄,依这个法儿蒸酿出来的花汁才最芬芳甘甜。”
      冬儿憨笑道:“这个奴婢就不懂了,只知道摘越大开得越好的花,经王妃这样一说,奴婢才恍然觉得是该如此。”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花篮递给身边的粗使宫女,嘱咐她们拿去倒掉,我心中一动拦了下来,这样美的花,就这么生生倒掉实在可惜。
      “拿到我房中去吧,晒干了还可制成枕芯,香沁沁地安神助眠最好不过。”
      冬儿眼里发出崇拜的光:“王妃懂得真多,奴婢今天受益非浅。”

      冬儿兴冲冲地又去采摘槐花,我静静站着,为自己刚才冲口而出的一句:“世间事物过于茂盛反而有了颓势”而怔怔出神。
      韶华盛极而衰,勇烈王府如今功勋卓著,圣上隆宠之盛历朝未有,可曾惹得多少人暗地里艳羡嫉恨,这样的荣华坐大皇上当真能听之任之不管不顾吗?
      我打了个寒颤。

      晚间萧齐仍是来我房中歇宿,我面露难色推拒道:“王爷还是移驾别位姐妹屋中吧,幽若身子尚倦,无法再承恩宠了。”
      我说这话时一脸的红,昨夜的纵恣狂欢,每一个细节都叫我脸红心跳。
      萧齐斜着眼睛看我,热热的气息就在我耳边徜洋:“怎么我今日恍惚听闻,有人今日特特为我做了槐饼,我巴巴地扑了来,你却要赶我走?是真的要赶我走吗?还是你口不应心?”

      我晕红双颊低语道:“王爷明知还取笑幽若,幽若只是提醒王爷,新人虽好,故人却也不可忘。”
      萧齐只是看着我淡淡地笑,良久才抚了抚我的头发道:“别的女子巴不得我天天宿在她房中,背地里更是争宠斗智得不可开交,只你是个老实人,一味把我往外推。”
      我抬头朝他嫣然一笑:“幽若那里是大方老实之人,内心又何尝想将王爷推至旁人身边,只因幽若深喑欲迎还拒之道,明白女人越是矜持男人便会越是珍视,这才大胆逾越请王爷另宿她处,实则一坛醋早已酸了满地了。”
      萧齐一怔,仰首哈哈大笑。
      “你果然是个妙人,既然你如此坦承用心,我怎可不遂你的意,来来,你还有多少招数,不妨尽皆用在我身上。”他索性大刺刺地坐在我的床上,笑得双眉轩动,更衬得眼神深邃如星意味深长,我竟恍然觉得,不是我对他欲擒故纵,倒仿佛是我落入了他的彀中。

      冬儿低头送入槐饼便急忙退下,萧齐闻着香味便已诧异地拈了一块送入口中,细细咀嚼了片刻后笑道:“味道果然特别,我的王妃端的是巧心思,王府里槐花如云,我竟从不知还有这等吃法,倒也新鲜有趣。”

      我低头梳着头发,随口回了他一句:“王爷府中珍馐如云,偶尔吃吃这种山野风味当然觉得新鲜,时日久了还不是腻烦了,到时我恐怕亲自求你,你都懒得多尝一块呢!”

      萧齐狭长的凤眼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我怎么听出了深闺怨妇的味道了,你放心,象你这样特别的女子,我还舍不得腻烦呢!”
      他轻轻一口便吹灭了烛火,将我的惊呼与不满一起堵在了唇舌内,叫我再也呼喊不出一个字,卒不及防便堕入了欲望的深渊。

      深夜,更漏无语。
      我悄然披衣起床点亮了烛火。

      回首望了望睡得正沉的萧齐,轻轻喊了声:“王爷!”又用力推了他一下。
      他连动也未动,显见睡得极深,我极轻极轻地笑了笑,如夜猫般轻灵地闪出了房门。

      静夜里,眼神好的人才能看见一抹黑影在庭院间穿梭来去,瞬间无踪。
      我的安息香用来深眠是再好不过,王爷当可黑甜一觉到天明,任何动静都滋扰不了他。

      我来到了王爷平常独居的院子,也正是上次端若暴露行迹的地方,如果我没有猜错,七彩琉璃灯与紫玉无双匣定是收藏在此处。

      熟练地打开了靠墙的书架后的暗道,一股潮湿的气味扑鼻而来,我刚刚闪进密道,柜门便缓缓关上,面前登时一片漆黑。
      我晃亮了火折,一步步地向前走。

      密道里湿气很重,空气窒闷,火折昏黄的光并不能照亮很远,但大概也只十余步便走到了尽头,小小一道暗门上挂着一把精致的铜锁,门上镶嵌的虎头把手凛然威猛,狰狞如生。

      这是一把做工精良的锁,竟有四个锁孔,缺任何一把钥匙,都不可能打开锁眼,但经我长时间的潜藏暗探,早已将钥匙全部配齐,毫不费力便打开了锁。
      四把钥匙,萧齐与萧铭各执两把,在山谷与萧铭患难共处时,我已用印泥套下了钥匙的模型,而与萧齐昨夜的贴身相处,偷印钥匙再容易不过。

      门开处,晶莹华彩光泽流转,小小的一间斗室,鸡蛋大的夜明珠悬于正中,室内只设一几,铺陈在上的正是两只锦盒。

      打开锦盒,七彩琉璃灯与紫玉无双匣赫然在目。

      萧齐已然掌握了七彩琉璃灯的开启之法,不然他也见不到番邦密文,但若是没有破译之法相辅,仍然打不开紫玉无双匣。

      七彩琉璃灯历经百年仍光洁如新,烛芯微黑,显见不久前有人曾点燃过,我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朝手指上用力一划,鲜血登时汩汩流出,一滴滴地融入了烛芯之中。

      火折一晃,琉璃灯光芒骤燃,果真七彩炫丽,瑰美难言。
      灯虽美,却嗜人血,需以人血作引方能点燃。

      燃烧了一会,灯上方忽然慢慢旋转起来,类似于我们常见的走马灯,一圈圈文字也随之出现,弯弯曲曲,如蛇行蚁爬。
      我自幼便练就了过目不忘的本领,只迅速看了几遍,便将所有的文字记入了脑海,然后呼地一声吹熄了灯火,慢慢地退出了室外。
      关门落锁,沿来处返回,在挪开书架的时候,我静静等了半响,确定无人在外后,方才轻轻推开了书架。

      黑暗的室内,一个人影赫然站起,似是被我所惊吓,伸手捂住了胸口,骇极欲呼。
      我比她吃惊更甚,一个箭步跳上前,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巴。
      这个我所意料不到的人,却是萧齐的侧妃,昭宁郡主的母亲,素来与我交好的仪妃—倪商。

      她一双美目中露出害怕之极的神色,几乎不敢置信地望着我,拼命地挣扎着。
      我稍稍放开了手,她声音发颤地开口道:“原来你果真是埋伏在王府中的细作。”

      我朝她凝望了片刻,缓缓道:“你既然已知道了我的身份,便知我不会留下活口,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她的神色凄楚,惧意一闪而过,面容却慢慢冷静下来,长叹了一声道:“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生死随你处置便是,只是求你——”
      她略一停顿,目光中光芒一亮。
      “求你不要伤害王爷,他可是真心对你。”

      我不置可否,王爷对我的好我当然知道,可我,身心都不是自由之人,更何况还有众姐妹的死,命运没有给我挣扎的机会,逼迫我在黑暗地狱里沉沦。

      良久我才问她道:“夜深人静,你一个来到王爷房中做什么?”
      倪商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红晕,神色也忸怩起来。
      “只要王爷不在房中歇宿,我半夜总会溜到这里来,看一看,坐一坐,感受王爷留下的每一分气息。”
      在这一刻,她的容颜美而端庄,死亡的阴影并不能遮掩她对王爷的钦慕之情,她做这样傻而无望的事,却做得这样痴情并且理所当然。

      我忽然有些不忍,手掌微微发颤。
      “王爷一直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但是,如果我不是王妃身边的侍女,他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
      “八年前,王爷率兵征讨逆贼回京,王妃亲自出城相迎,却不料遇上逆贼的同党前来行刺,王妃为了救王爷,舍身挡下了致命的一剑。”
      “自这场风波过后,王爷伤心至极,疏远了所有的侍妾,却独独在第二年,册封了没有任何身分地位的我为侧妃,他待我好极,我却深知他只是透过我,怀念为他舍命的王妃。
      “我很傻对不对,明知我只是王妃的替身,却贪恋他的温暖,沉醉其中并自欺欺人。”
      “你一出现,我便知王爷绝不会再多看我一眼了,你同样地肯为他舍命,你执拗的性格也那么象王妃,王爷爱上你,是理所当然。”

      听到这里,我恍惚明白,为什么王爷会对我青眼有加,却原来有这么一段过往。
      但我的心竟然有些刺痛,难道我只是一个替身,难道王爷爱我,只是想在我身上找到前王妃的身影?

      倪商脸上仍然挂着那抹凄凉的笑:“我素有心疾,大夫也断言我会随时而卒,死对我来说,也许是解脱,但是——”她深深地看着我,“我们也算是姐妹一场,我求你,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害王爷的性命,他是真的爱你,不仅仅是因为前王妃的事,从他的眼中,我可以看得出来。”

      我的手掌已然抵到了她的胸膛,这样美丽的容颜,只要我掌力一吐,她便可卒然凋零,死得无声无息。
      萧齐对我的种种在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我咬咬牙,轻声说了一句:“我也爱他,你放心!”
      她闭目一笑,随着我掌力的轻吐,娇怯的心脉寸寸断裂。

      夜风中,我抱着她的尸首走向她所住的庭院翠竹轩,她的尸身在我怀中渐渐冷去,曾经熟悉的容颜却再也不会开口笑一笑,人世本无常,怪只怪命运无情的捉弄。

      暗夜里有另一个身影在默默窥探着我,内心翻滚如潮的我竟丝毫没有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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