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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过眼云烟 ...

  •   东弯西拐地走进了一间屋子,领头的人先进了房,屋内一个略带苍老的声音低笑道:“托合台,人带来了么?”
      “右相大人,想不到阿里海涯日防夜防,他的女人还是落到了我们手里,此番阿里海涯定会为了她大闹,正好连他带左相一起参了,看这父子二人还能得意几时!”托合台的声音阴恻恻地,笑得古怪而又得意。
      右相呵呵笑道:“这下可报了你四十鞭之仇了吧,想不到阿里海涯一世英明自负,却会为了一个女人大失分寸,你把她带进来,让我看看她究竟是如何地天姿国色,竟能将平南大将军迷得如此晕头转向!”
      “是!”
      他二人笑得不怀好意,将我与阿里海涯之间想得如此不堪,我不由得勃然大怒,紧紧地握住了拳头,悲愤屈辱的泪涌到了眼底,又被我倔强地咽下,不,我不能在这畜生一般的人面前流露出丝毫怯意。

      门吱呀一声打开,春风得意的托合台笑盈盈地走出了房门,衬得脸上血红的鞭痕更加丑陋狰狞。
      他把我朝门里推,我愤恨地盯着他,拍打着他抓过的衣袖,一下一下,他的脸瞬间有些扭曲,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瞬却又低低地笑了,在我耳边暧昧地吹了一口气道:“你就等着阿里海涯来救你吧,不过 --”他拖长了声音,望着房内笑道:“落到了右相大人的手中,只怕阿里海涯也救不了你。”
      我顿觉耳边如被毒蛇爬过,扭过头来厌恶地看着他,心中却一寒,宛如置身无底冰窟,玛依的话依稀在耳旁闪过:“听说右相大人好色无厌,想到以后得和他一起上路,真是让人从心里便害怕。”
      这一路阿里海涯始终牢牢地将我庇护在他的羽翼之下,初时还不觉得,此时点点滴滴的关怀瞬间齐涌心头,想到目前艰难的处境,害怕绝望象一把无形的大伞逐渐收拢,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于是便愈加怀念起他那略带痞气的笑容,因为他的心,是温暖而火热的。

      硬着头皮进了房,右相大人正坐在宽大的雕花木椅上悠闲地喝着茶,地上跪着一个女子,凭身形我一眼便认出正是绿荷。
      心里的滋味复杂难言,虽早已猜到是她,此刻面对这样的事实,却仍是忍不住心中悲凉。
      绿荷极快地转过头来,眼中的泪早已纷涌成珠,她匍匐着跪行到我面前,一把扯住了我的腿,一叠连声地叫道:“绿荷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姐姐,你不要怪我。”
      说不出是怪还是不怪,无论如何这首诗是我所写,既然敢写,就要敢于承担责任,只是,为什么是情同姐妹的绿荷呢?
      绿荷嗓音沙哑,慌乱而急切地分辩道:“我怕,看到青萍的结局,我真的很害怕,我不是贪图那一千两银子,我只想右相大人放我回家,真的,我不是有意出卖姐姐你的。”
      “可是!”我舔了舔嘴唇,直视着她的眼睛道:“三天后,我就会带你一起走,你不是也可以得到自由么?”
      她凄然一笑道:“可是我们注定是罪臣,他们会追杀我们的,我们逃不掉的。”
      好傻,你不相信我,却要相信这个右相大人吗?他又何尝把你的性命放在眼里,利用完了你,还不是一脚踢开?
      不,我已经失去了青萍,我不想再失去绿荷,无论你怎样待我,你毕竟是我的妹妹。

      我转身冷静地面对右相大人道:“请大人不要食言,放绿荷一条生路。”
      忽赤听了我们的对话,显然是对我饶有兴趣,笑咪咪地说道:“我以为你会杀了她,她可是背叛了你。”
      我哧地一声笑了,神色鄙夷地望着他道:“她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何来背叛之言,倒是你右相大人,说过的话可要作数,你须得放她离开,不得再为难这位小姑娘。”
      “这有何难!”忽赤爽快地笑了,朝绿荷挥挥手道:“你走吧,从今天起你便自由了。”

      绿荷喜出望外地望了忽赤一眼,转而望向我,眼神中充满了歉意无奈和惶恐不安,我叹了口气,低下头来对她说道:“你走吧,忘了从前的事,好好地过你以后的人生。”说着从颈上取下了一条金链戴在她身上,轻声道:“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此刻我留着也是无用,不如给你做个念想,他日走投无路,至不济还能换点银子救急。”
      绿荷不住地擦着眼里的泪,又羞又愧地说道:“不,我不能收,我这样对你,你还处处为我着想,我,我...”她说着说着难以成言,竟然号啕大哭起来,呯呯地只在地上磕着头。
      我脸一沉,略有些恼怒地推了她一把道:“还不快走?”
      绿荷从地上爬起身,将满脸的泪容一收,又重重地朝我磕了一个头,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绿荷一走,我紧张的情绪登时一松,人也软软地靠在了墙上。
      忽赤一直不做声,此刻方眯缝着眼睛说道:“你果然特别,怪不得阿里海涯为你倾心。”他慢慢地走到我身边,我顿觉沉沉的重压扑面而来,呼吸也为之一窒,凝神喝道:“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他邪恶地挑了挑眉,呼吸粗重而急促,“一会儿你不就知道了么?”

      冷,彻骨地冷,我一步步后退,他一步步进逼,退到桌角时他猛地把我一推,我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一交跌在床上,还未等我跳起身,他紧跟着压了上来,登时把我牢牢地困在了床上,再也动弹不得。
      又羞又怒又慌又怕,我徒劳地瞪着腿,双手拼命地推搡着他,久经沙场的忽赤力气大得惊人,他一把抓住我的双手按在了床侧,哈哈笑道:“想不到你的脾气居然这么拧!”一边说着一边腾出一只手来解我的衣裳。

      腾地一声,脑子中仿佛炸开了马蜂窝,无数个呼啸的声音奔驰来去,汇成绝望凄惶的叫喊,我再也抑制不住地狂呼出声,叫喊着阿里海涯的名字,忽赤将我的外衣朝床外一扔,双眼赤红泛着情欲的狂潮,俯身在我耳边轻轻地笑道:“叫吧,叫吧,阿里海涯被我支使去查看粮草,不到明日清晨是不会回来的,看看还有谁来救你?”说话声中又一件衣裳脱身而去,身子一凉,只剩贴身内衣的我不住地发着抖,绝望地偏过头去,泪水成串成行滴落。

      忽赤嗓子里低低吼了一声,俯身便胡乱地在我肩上脸上吻着,我顿觉屈辱如死,牙关咬得格格作响,想死的心都有了,牵机药,我的牵机药,望着床边凌乱丢弃的外衣,心直沉到了大海,牵机药在衣兜里,此时怎么拿得够?
      忽赤放开了我的手,伸手去解自己的衣裳。
      慌乱中我一脚踢倒了床边的烛台,烛台哗啦一声倾倒,滚烫的烛泪溅到了我□□的手臂上,痛得我的手下意识地一捏紧,竟然牢牢地握住了倒下的烛台。
      烛光熄灭,黑暗中忽赤的喘息声大得惊人,他喘着气笑道:“原来美人喜欢摸黑做啊,害羞了吧,以前赵禥小儿是不是也是这样疼你的啊。”讥笑声中内衣被他一把撕开,露出了系带的肚兜。
      他如蛇的唇舌已印在了我的胸口。

      我一声不出,慢慢地将烛台倒转,捏住了尖锐光滑的烛钎,重重地朝他的后背扎去,这是我的最后一线生机。

      手腕被忽赤紧紧握住,烛钎离他的背后只有一寸,却硬生生地停住,再也不能伤他分毫,隔这一寸便是隔了一生一死两个世界,我的世界轰然崩塌,似乎看到了彼岸花开的盛景,一丛一丛火红的地狱之花,开得蜿蜒灿烂,如满地鲜血。
      忽赤狞笑着将烛钎甩到了地上,黑暗中向我压下身来。

      我的眼前一黑,绝望的情绪排山倒海般向我袭来,眼里早已没有了泪,只剩下瑟瑟的寒冷与无际无边的麻木,青萍受辱时那濒死一般的表情清晰地在我眼前晃动,全太后安详平静的话语若有若无地飘荡在耳边:“繁华易散世事成空,不如归去山水重重。”
      身躯骤然冰凉,随着最后一件衣裳的离体,我咬破了嘴唇,唇齿之间全是浓血的味道。
      只是此时,我连归去的机会也没有了。

      一声怒喝,房门被人大力踢开,呯地一声破碎的门板重重地跌向两边,冷冷的风忽地灌入,一个威风凛凛的身影大踏步走了进来,看清屋里的一切后,他的眼神刹时凛冽如冰,薄唇紧紧抿着,周身涌动着死亡的阴戾气息。
      阿里海涯,我的心一暖,干涸的眼内瞬间泪水充盈,你终于来了!

      忽赤微皱了皱眉,身形矫捷地跳下了床,我急忙扯过一条毛毯盖住裸露的身躯,凄楚无力地朝阿里海涯笑了笑,眼睫上挂着的泪却忍不住簌簌地往下掉。
      “你怎么会来?”忽赤刚问出口,目光一转,咬了咬牙道:“托合台,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阿里海涯一声不吭地走近,眸子中凝结着九秋寒霜,忽赤脸色变了变,急促地说道:“你冷静冷静,不要中了托合台的计。”眼珠向床下转了转,俯身将烛钎拾到了手中。

      阿里海涯朝我望了望,冰冷的眼神中浮现了少有的温暖,他又看向忽赤,淡淡地笑道:“我说过,谁若再动宋女一根毫毛,我必定杀无赦。”
      忽赤跳脚叫道:“这是计,这是托合台的奸计。”一边叫嚣着一边挥舞着烛钎向阿里海涯直刺过来,势道迅而猛。
      寒光一闪,阿里海涯背在身后的手中猛然出现了一把弯刀,向忽赤当头直劈下去,烛钎被劈成了两半,刀锋去势却是丝毫不减,直奔忽赤面门。
      忽赤趁烛钎劈开的间隙向旁闪开两步,堪堪避过刀锋,百忙中惊惶地叫道:“你疯了,我是右相大人!”
      刀锋略一凝滞,阿里海涯眼底欲噬人的寒芒一闪而过,手腕一转,弯刀在半空中改了方向,横向削向忽赤的颈项。

      忽赤的尖叫猛地一窒,象是被谁突然扼住了喉咙,脸上惊诧恐惧的表情定格在了瞬间,瞳仁放得大大的,直瞪着眼前的阿里海涯。
      一切发生得太快,我根本不及看清,直到阿里海涯的唇角泛起了一抹邪魅的笑容。
      忽赤的头颅蓦地垂下来,血如喷泉般从他脖子里涌出,越涌越急,越喷越高,那仅连的一丝皮肉支撑不住他头颅的重量,于是他的头骨碌碌地便从脖子上掉落下来,滚落到了床边,身子也颓然倒在了地上。

      这是一场残忍而迅捷的刺杀,本应恐惧害怕的我心中却莫名地泛起了一丝快意,我不可抑制地笑了,笑得连身子都在不停地颤抖。
      阿里海涯冲到了床边,紧紧地抱住了我,湖水蓝的眸子里涌动着悔恨交加,他低声喃喃道:“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窗外人声忽然嘈杂起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跑来,托合台的高呼声清晰而有力:“大家把这间院子围住,阿里海涯犯上作乱,捉到并杀死者赏银千两,封千夫长!”
      阿里海涯眼神奇特地望着窗外,“想不到我阿里海涯竟然只值千两白银。”
      我的衣裳堪堪穿了一半,心中百感交集,他终是为我放弃了一切,此刻对他究竟是爱还是恨,仿佛连我也不甚明暸。

      “你穿好了吗?”他蓦地回过头来问我,脸上竟然还难得地红了红,随即皱眉道:“来不及了。”大步上前,和着床上的毛毯连同我还未穿上的衣衫一起把我抱在了怀中,再用我的披纱穿过自己的肩胛与手臂,在胸前打了一个结,我便被裹成了一个大粽子牢牢地困在了他的胸前动弹不得,我又羞又窘,却也知事急从权无法可施,只得将自己的脸埋在他怀中,一动也不敢动。

      他跳出窗外,外面早已弯弓搭箭围成一片,只待他来自投罗网。
      托合台站在人群的正中心,笑得一脸的灿烂,“你终于也有今天,阿里海涯英雄一世,却被个女人搞得身败名裂,传扬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阿里海涯冷冷地望着他道:“你虽然不怀好意,妄图利用一石二鸟之计将我和忽赤一网打尽,但你总算做了一件好事,及时通知我赶回阻止了忽赤的行暴,就凭这一点,我今天就不杀你。”
      托合台轻蔑地一笑:“你还能杀得了谁?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能和意中人死在一起,你也该瞑目了。”话音未落,他手一挥,沉声道:“放箭!”

      弓箭手迅速分成两列,一列下蹲一列站立,箭弦蓄势待发。
      “那倒未必!”阿里海涯微微一笑,不往后退反倒向前冲了过去,箭如飞蝗般飞射而出,他挥舞弯刀如雪,竟也尽数格档得住,直向人群中间托合台冲去。

      他一入人群,弓箭手便不好瞄准,反而成了近身肉搏之势,他奋斗中兀自要顾及我的安危,攻击不免打了折扣,但仍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加之素日神威犹在,手下人也不敢过分逼迫,竟被他抢入了人群中间,托合台不由脸色突变,手中长刀一挥,竟向他怀中的我砍来。
      “卑鄙!”阿里海涯低低吐了一句,收了刀势,托合台趁机连退几步,两边人如潮水般涌到,填补了他留下的空隙。
      阿里海涯攻击托合台本就是虚招,用意只是打乱弓箭手的阵脚,见此刻人人顾及托合台,当即挥刀退出,身形起处,向院门外掠去。

      托合台大叫:“快放箭,射死他!”
      奔腾挪移中我头脑一直昏昏沉沉地,仿佛在云端中跳舞,他的心跳强而有力,一声声响在我的耳端,一丝清淡的花香在我鼻端萦绕不去,我不觉奇怪男子身上为何会有如此好闻的味道,这味道又为何如此熟悉,似乎前世今生在那里闻过。

      迷迷糊糊中他身形一滞,口中低低闷哼了一声,接着又在屋面上纵跃前行。我睁开眼睛,只见身周飞舞的都是箭夭如雨,我们就在箭雨中穿梭而行,情形惊险至极。
      我悄声问道:“你怎么了?”
      阿里海涯吸了口气,低声道:“别做声。”跟着跃下了瓦面,此时箭势不能及远,只稀稀拉拉几支零落飞来,已是殊不足惧。
      阿里海涯伸手指在口中打了个唿哨,脚下是丝毫不停,我只觉脸上一凉,惊道:“下雨了!”
      雨势越来越大,渐成瓢泼之势,阿里海涯低声咒骂道:“这该死的老天。”我从毛毯中探出头来,见他满脸的雨水遮住了眼睛,于是伸出手来替他抹去,他身子一震,低下头来看我,我凝望着他刚毅的眉眼,一抹飞红上了脸颊。

      在这样奇异旖旎的眼光注视下,一溜清脆的马蹄声远远地奔来,蹄声打断了二人视线之间的胶着,阿里海涯高挑起眉毛笑了笑,响亮地吹了个口哨,一匹高大威猛的青马登时奔到了我们身边,青马喷着响鼻,不住地朝阿里海涯身上蹭,神态亲昵至极。
      阿里海涯拍着马臀笑道:“如意如意,辛苦你带我们跑一程吧。”
      翻身上了马背,不待主人催促,青马迈开四蹄欢快地奔跑起来,我还是头一次骑马,只觉耳边呼呼生风,人顿时有了晕眩的感觉。

      等我再醒来时,只听耳畔江涛滚滚声如雷,雨仍如倾盆也似地下着,我靠在一棵高大的树下坐着,身上已换了干净的衣服,毛毯遮在我的头上,略微挡住了风雨,阿里海涯正在和一人说话。
      “老人家,麻烦你送我们过江,我们有急事。”
      阿里海涯的背影挺直,背后竟全是模糊的一大片血渍,我咬牙跳了起来,低低惊叫了一声,阿里海涯立刻回过身向我走来,隔着风雨,他的脸有些看不清,连笑容也是恍恍惚惚地,“你醒了!”
      我牢牢地看着他的伤口,一支折断的箭尾深陷肉中,血迹和着雨水染红了半边衣衫,他为我目光逼视,不自然地侧了侧身道:“常年打仗,身上有伤是常事,没什么要紧的。”
      隔得近了,他脸色苍白得可怕,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眼睛脸颊上却有着不正常地潮红,我蓦地伸出手去摸他的脸,触手处果然一片滚烫炙人。
      “你在发烧!”我咬着嘴唇道,眼前已是一片水光弥漫,受了这么重的伤,又淋了一夜的雨,他便是铁人也吃不消啊。

      阿里海涯摇了摇头安慰我道:“别急,是小伤,就蹭破点皮肉。”他轻描淡写地说道,这时他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不行,风急浪涌,此时过江是大忌,怎么说也得等到天亮雨停了再说。”
      我这才注意到他身后有一个瘦骨伶仃的老人,斗笠蓑衣,呼拉拉地抽着旱烟袋,语气固执而倔强,头摇得象波浪鼓。
      阿里海涯沉着脸丢下了一大块金锭道:“这个够不够?要不你将船卖给我,我们自己过。”
      那老人脸上沟壑纵横,老得如同风干的核桃壳,仿佛稍稍用力便会变为齑粉,他狠吸了几口烟,用怪异的眼神盯着我,望得我心中直发恘,他盯了我良久,并不去接地上的金锭,只低咳着说道:“船我便借给你们,能不能过江是你们的缘分,切记切记,百尺惊浪,回头是岸。”
      老人慢吞吞地离去,他的话似乎颇含深意,我似有些明暸,却更有些迷惘,阿里海涯朝他的背影喊了一声谢谢,拖起我的手便走向了岸边,江边缆绳系处停泊着一艘木船,破而陈旧,船尾堆着一些零乱的渔网,原来这是一艘渔船。

      远处蹄声隐隐,显是追兵正在赶来,阿里海涯脸色一变,抱着我跳入了船中,解开缆绳,摇动木橹朝江心划去。
      岸边青马孤零零地,不住地嘶声长鸣,似在哀叹他的主人为何抛下它不理,我的心一酸,回头去看阿里海涯,他也怔怔地望着自己心爱的良马,眼神中凄凉一片。

      雨势渐小,江面上慢慢飘起了浓雾,风此刻却分外地狂嚣,刮得人口眼难开,脸如刀割一般疼痛,风虽大,却吹不开这浓稠的雾,江水呼啸着一波一波奔涌,水急浪更高,不断冲击着这艘小小的渔船。

      小船颠簸得厉害,在风浪中起伏摇摆,阿里海涯费力地掌住舵,朝我叫道:“清惠,抓住船头,不要慌。”我心如擂鼓跳得急喘,嘴里却大声答应着,不让他为我分心。
      隐隐听得岸上马嘶人叫,托合台的笑声尤其刺耳,“看你们能逃到那里去,左右不过喂了江中的大鱼,倒省得老子费心,哈哈哈!”
      阿里海涯重重地呸了一声,这时一个大浪打来,船中登时积了半舱水,船渐渐地往下沉,我一看形势危急,连忙抄起船上的木勺舀着水往船外泼洒,阿里海涯见风浪太大掌不住舵,干脆跑过来帮我的忙舀水。

      水越积越多舀不干净,阿里海涯望向我,眼底有绝望的神气,我的心一沉,明白船大概是
      破了洞,看来今日果然是要喂大鱼,眼看死亡迫在眉睫,我的心中反而宁定下来,甚至还微微笑了笑。
      阿里海涯凑近我问道:“你笑什么?”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就这样死去也很不错呢。”

      阿里海涯的眸子亮得惊人,一眨不眨地望着我,眼里象燃烧着两小簇火焰,我避开了他的眼光,尴尬地笑了笑,转而问他道:“你身上有金创药么?先把伤口治好再说。”
      他低笑了笑,眼里闪过了失望的神色,我扳过他的身子打量他的伤口,这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好深的箭创,露在外面的部分显然已被他折断,但利箭已没入后背一半,伤口处乌黑发紫,散发着淡淡的腥臭,我再没有见识也知道这是一支毒箭,伤势那有他说的那么轻松。
      骗我,他是在骗我。

      我蓦地直起身子,泪花在眼里直打转,他却轻轻地笑着摇了摇头,慢慢将我拥入了怀中,这种感觉如此熟悉,仿佛我在他怀中依偎已惯,是前世的擦身而过,是梦里的香气幽然,我再也不想挣扎,闭上了眼,在他怀中瑟缩如猫,放任自己情绪的奔流。
      一滴,一滴,仿佛有滚烫的液体落在了我的脸上,是雨,是泪,还是?我茫然地擦了一把,却是满手腥热乌黑的血,心一下便抽紧,却仍装作不知,悄悄将手在衣衫上擦干。

      “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我的母亲吧,她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阿里海涯低沉着嗓子说道,语气里有着梦幻般的柔情。
      “她是名门之后,也有着显赫的家世,只因她的父亲战败后又被奸人陷害与敌私通,朝庭昏庸不辨是非,竟将母亲一家三十余口,年满一十六的男子斩首弃市,女子皆没籍充为官妓,母亲受尽了凌辱,终于逃脱了炼狱一般的青楼,辗转流落到了大都,终至遇上了父亲。”阿里海涯慢慢地叙述起了母亲的往事,我不由想起了那个酒醉的晚上,他露出的孩子气的天真。
      “父亲要给母亲名份,皇上却是不允,认为娶一个宋女为妻玷污了父亲的身份,母亲不愿误了父亲的前程,自愿无名无份地跟随着父亲,她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给我一个正当的身份,好好培养我长大,上战场,立军功,然后率军攻打大宋,以报满门灭门之仇,但父亲的正室心胸狭隘,坚决不许我入族谱,没有了身份地位,我就永远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儿,那里还谈得上报仇雪恨。”
      阿里海涯的语气淡淡,我却听得惊心动魄,好深的怨恨,好强大的执念,是经历了怎样的惨痛折磨,才让一个柔弱女子誓言要灭掉大宋,对故国怀恨至此。

      “当时父亲的至交好友爱子早殇,哀痛欲绝,他也是朝堂之上有身份有地位之人,母亲在与父亲一番相商后,决定由我顶替他死去的儿子,认他为父,为了教养我好好长大,母亲不惜与父亲分离,来到养父身边做了我的贴身乳母。”
      我的心听得直发冷,阿里海涯的母亲好深的心机。

      “十五年后,父亲的正妻临死时将此事抖露了出来,在朝堂上引起喧然大波,皇上亲自过问此事,要以欺君之罪处罚父亲,并来到养父家中,要母亲出堂做证此事。那天,母亲陪我说了一日的话,她嘱咐我一定要灭掉大宋,这是她最后的心愿,然后她就悄悄地自缢了,她是为了我和父亲的颜面而死的,连皇上也为她此举所感动,加之父亲与养父又是朝之重臣,于是也就没有再追究欺君大罪。”

      “从此后我便发奋图强,勤练武艺随父亲东征西讨,我牢牢记着母亲的遗言,将来有机会一定要亲自带兵攻打大宋,十二年过去了,此番终于完成了母亲的心愿,只可惜却再也不能见到母亲了!”阿里海涯摇着头叹息,声音愈加低沉,嘴角鲜血蜿蜒如蛇,体力透支已快要到了尽头。

      “那日在太液池畔,你被宫人推入池中时,我遥遥看了你一眼,只这一眼,我便仿佛看到了梦中熟悉的容颜,我不可抑制地对你着迷,想尽办法引你注意,为了你,你便是要我放弃这天下,我也不皱一下眉头,只是请你不要离开我。”
      这句话,这句话,我呆呆地怔住,梦中曾有人对我说过,只是我却怎么也看不清容颜,原来竟是你--阿里海涯!

      一刹那间,所有的仇恨均化作了过眼云烟,什么都不再重要了,只有眼前的人,今生的羁绊如已是注定,那么谁也不要再逃开,那怕只有一分一秒,那怕只有转瞬即逝。
      更那怕你的生命只有烟花般短暂。

      滚热的血还在不断地往下滴,狂风夹带着大浪将小船推到了风口浪尖,哧啦一声桅杆被风折断,高高地跌了下来,阿里海涯见势飞快地将我压在船下,咬牙承受了这一击,登时扑地一声满口鲜血迸溅。
      我牙齿打着颤,绝望地捧起他的脸,他仍在朝我微笑着,他越是笑我越是冷,心一分一寸碎去,灵魂深处透露出不愿失去的恐惧。

      船在江心打着转,迅急地向江中的岩石撞了过去,一阵轰然巨响后,整个船身被撞得四分五裂,阿里海涯紧紧地抓着我,将我牢牢困在怀中,同我一起忍受这天眩地转般的折磨。
      冰凉刺骨的江水很快便淹没了我和他的身躯,我早被撞得浑身骨头仿佛散了架,他却还在百忙之中抓住了一块舷板,还不忘轻轻笑道:“真疼,骨头辗过似地疼,上次你拖我进帐篷,好象也是这么个疼法吧。”

      他还在笑,竟然还笑,我死命地咬着唇,泪光中看不清他的笑容,却可以想像他那副惫懒的神情,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哽咽说道:“你别笑,我很难过。”

      阿里海涯敛了笑,慢慢地将我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爱怜地来回摩挲,他的脸不再火热,冰一般的冷,任我怎么捂也捂不热,我们的身子还在江水里泡着,全靠这块舷板带着我们漂流,他的声音低低如游丝,一直在我耳边回响。
      “不要哭,不要怕,一切都会结束的。”
      “答应我,好好活下去,那怕我不在你身边。”

      声音越来越低,爱恋的眼神一分分淡去,握着的手渐渐没了生机,一个大浪打过,他的身子蓦地跌到了水中,在浪涛中高低卷扬,最后象一个飘忽的影子消逝在了江水中。
      我高声狂乱地叫喊着,心象被人生生剜去一片,直到眼前一黑,完全失去了知觉。

      天,湛蓝湛蓝地,白云如驹瞬息变幻万千,江面上薄雾笼罩,浪花轻柔地拍打着江面,几只水鸟欢声叫着在远处盘旋。
      除了我这颗冷却的心,世间万物仍是生机勃勃。
      狡黠如狐的微笑,冷而凛冽的眼神,低柔如水的倾诉,生死关头的相护,那个男人用生命捍卫了自己的爱,我该拿什么来回报你呢?
      不如让我陪你吧,天上人间,相依相伴。

      牵机药,淡香漫布,这大宋秘制的毒药,只要饮下一口,当在睡梦中死去,无声无息。
      这是我的归宿,从我接过它那天开始。

      “不要哭,不要怕,一切都会结束的。”
      “答应我,好好活下去,那怕我不在你身边。”
      阿里海涯仿佛预见了我的决定,临死前仍殷殷嘱咐。

      有一刹那的犹豫,直到耳边响起了钟声,嘹亮而清远,一声一声,连绵不绝。
      举目望去,半山腰一间小小的道观隐映在红花绿树之中。

      如着魔般地向山腰上走去,一级级的石阶,阶旁是林立的野草,满树的红叶向山尽头伸展,如漫天的彩霞,无边无际地燃烧了整个天空,我慢慢地向上走,将繁华的俗世,将纠缠的情仇,通通抛在了身后,不愿再回首,回首是满心的怆恻。

      道观的门轻轻一推便开了,一个素衣高髻的女子面对三清道像垂首而立,听到我进门的声音连头也未抬,低声说道:“冲华,你来了!”

      全太后,是全太后,她淡然转身看向我,眼里镇定从容,仿佛了然了一切。
      “我说过,将来也许有一天,你我还有重见之日。”

      世事宛如过眼云烟,曾经的一切如流水般飘远,十丈红尘,于我只剩旧梦,自今日起,我名冲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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