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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窄袖轻罗 ...

  •   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阿里海涯斜倚而立,微卷的长发有几缕零乱地堆在他额头,狭长的眉眼眯缝着,怒意隐隐而生,身上还散发出一股浓浓的酒气,整个人明摆着一副我已喝醉少来惹我的架势。
      我瞠目结舌,听这不悦的语气,他似乎连我刚才在帐中对玛依说的话也听到了耳中,是的,他为格里木强要了我的镯子而以军法处置他,并好心送还,而我却对他的好心并不领情,是以惹得他生气,只是我为什么要领情,你们元人从我们大宋夺去的东西还少了吗?若是样样要还,你还得起么?
      这瓶药我是坚决不要。

      玛依早已识趣地离去,一时只有我和他二人相对而立,他的目光牢牢地盯着我,看得我局促不安,微微地有些羞怒,好大胆的眼神,我到底曾是度宗的昭仪,他此时的表现也太无礼了些。
      我悄悄后退了一步,不卑不亢地轻声道:“多谢将军赐药,只是奴婢伤势已好,这药奴婢用不着。”说着轻轻将药瓶放在地上,起身就想回自己的营帐。
      身后风声飒然,传来一声闷闷的鞭响,我惊得回头一看,他已将那瓶药卷到了手中,玩味地摩弄着,嘴角勾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不知是不是我眼花,竟觉得他那丝笑容中充满了落寞,这蛇一般的男人,竟然也懂得落寞吗?

      还未等我回过神来,他捏着瓷瓶的手微一用力,一声轻响过后,瓷瓶已裂成碎片,无数细小的粉末随风飞舞,空气中飘满了馥郁的清香。
      夜月清辉下我分明看见阿里海涯的手指缝间鲜血涔涔流下,一滴一滴地融入了地上青草之中,轻微的啪嗒作响。
      然而更令人可怖的事情还在后头,阿里海涯只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恍如没事人一般,举起手指便送往唇边,俊颜上始终挂着一抹妖魅的笑容,慢慢地将血一口口啜干。
      我骇然地瞪着他,夜色下阿里海涯俊美的颜容宛如一尊大理雕像,他不象一般蒙古人那样面部轮廓鲜明,五官突出,相反他的脸部线条很柔和,一双大眼炯炯有神,如墨玉玛瑙灿然生光,但他的头发微卷,眼珠湛蓝,这一点就不似中原人,相较而言他遗传了母亲这边的血统要多些。
      而这个魅惑的微笑,这个从容的表情,我似乎曾在那里见过,绞尽了脑汁去想,却又抓不着一点眉目,眼看着他唇边的笑意渐渐扩大,嘴角勾起的弧度也越来越明显,我终于意识到,我已经盯着他看了好久了。

      他慢慢地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戏谑地凑近我说道:“看够了没有,是不是觉得本将军很英俊神武?”
      真是没见过这么自恋自大的男人,我脸腾地飞红,狼狈地转开眼,紧紧地攥了攥拳头,恨不得在他那张狐狸脸上重重打上一拳。
      我似乎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了,居然几次有想打人的冲动,这阿里海涯就是有能把人惹出脾气来的本事。
      他哈哈长笑,直震得树上落叶簌簌而落,大笑声中他大步向自己的营帐走去,嘴里居然还大声哼着一支蒙古曲调,声音倒是颇为豪迈,可惜语言不通,我一个字也没听懂。

      不过这一趟也没有白来,除了治好了我的病外,另外狠打了格里木一顿,或多或少地让我出了长久来的一股怨气,国破家亡的哀愁也因此淡了许多。

      自那次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阿里海涯,每日只是困在囚车之中,和绿荷青萍闲聊着打发时光,日升日落,月圆月缺,宫车轧轧这么万水千山地一路行来,离故国是越来越遥远,而离北方却是不可避免地近了。
      离北地越近,所经之处便愈是繁华热闹,这里在元人的治理下百姓得以休养生息,虽然仍是苛捐杂税,却得以远离战场硝烟,百姓至少还有一口安稳饭吃。
      赵显每日只是掀开帐帘的一角看外面的世界,他不再吵嚷着见母后皇祖母,兴致全被这北地风光所吸引,雀跃得象只脱出牢笼的小鸟。

      这一日大军早早扎营在一处山坡下,日头刚落下西山就听得营帐外欢声阵阵,无数人跑来跑去地不知忙乱什么,青萍一时好奇出外打听,许久方回营帐告知了自己的所见所闻。
      原来今日正是元人们一年一度的“那达慕”盛会,都要进行男子三项竞技赛,即赛马、射箭和摔跤,虽说如今不在草原上一切只能从权,但在阿里海涯的主持下也办得是红红火火,所有的将领军士今天都穿上了节日的盛装,期待着一展雄姿,博得心上人儿的爱慕青睐。
      赵显一听来了神,嚷着要去看热闹,我却对元人的这项活动不感兴趣,淡淡吩咐大家早些休息,看他人歌舞升平越发衬托出亡国俘虏的寂寞凄凉,有什么好凑热闹的。
      赵显不敢拂我的意,只得早早地躺在床上,却象个烙饼似地翻来覆去,一脸心痒难熬的表情,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见不得热闹,我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针线挨着他睡下,拍着他的背给他讲着当年太祖皇帝平定天下的英勇事迹,好不容易将他哄睡下,这时只听帐外有人轻叩门帘,低柔的声音唤道:“王姑娘!”
      青萍与绿荷靠在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斜晃着眼,显是没听到人喊叫,我披衣趿着靴起身打开帐门,只见明亮的火光照耀下是玛依灿若春花的笑颜,她一身簇新的蒙古盛服,轻盈美丽得象草原上的一朵格桑花。
      她手中捧着一身新衣,笑意盈盈地对我说道:“将军请姑娘一同参加那达慕盛会。”

      我的视线落在那件衣服上良久没有做声,什么意思?元人的欢歌庆舞,拉扯我这亡国的女子作甚,心中一阵烦恶欲躁,脸上便现出一片冷冷淡淡。
      玛依见我没有表示反对就要帮我换上,我怎肯穿他元人的衣饰,当下摇手漠然道:“我对你们元人的服饰不感兴趣,请玛依姑娘替我回绝了吧。”说着就要关门送客。
      玛依已将那件衣服展了开来,鲜艳的杏黄色,细朵的刺绣,却赫然是一件宋人女子惯常所穿的窄袖轻罗。
      “将军知道姑娘穿不惯我蒙古服饰,特意吩咐手下在城中采买的,将军只说仓促了些,也许不大合姑娘的心意,望姑娘且将就穿吧。”玲珑心的玛依笑着解释。

      我呆呆地盯着这件衣服,只觉是如梦般地不真实,自打入宫后这种民间衣服便再也没有穿过,而曾经我少女的时候,那十余岁的韶华漫步在江南水乡,只这淡淡一身窄袖轻罗,乌发垂髫脂粉不施,便是遮掩不住的风采嫣然。
      眼前慢慢地一片水光模糊,渐渐看不清周遭的事物,脑中却清晰出现了丽日晴天,和风吹拂下一大片飘着清香的莲塘,数个正当妙龄的少女正嘻嘻笑着撑着小舟在莲塘间流连,皓腕如玉灵活地在荷叶间穿过,一个个饱满结实的莲蓬便轻巧地摘在了手心,不一会儿舟尾一角翘起了一堆小山,少女们边摘边唱,清脆的歌声仿佛如同山涧的流水,顺着微风一路泼洒,余音仍在山间水中摇曳不绝。
      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
      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
      鸂鶒溪头风浪晚,雾重烟轻,不见来时伴。
      隐隐歌声归棹远,离愁引著江南岸

      那是儿时的不识少年愁滋味,那是湮没在铮铮铁蹄下一个破碎的梦,那是再也回不去的小桥流水落花人家,那是午夜惊醒时揪心刺骨的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王姑娘!”玛依见我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担忧地轻声唤我,我从怔忡中回过神来,抚摸着衣衫绡柔的布料,心中百感交集。
      “这件衣服真漂亮!”玛依由衷地赞叹,声音中艳羡不已,“将军对你真好,今晚将军也要表演骑术与射箭,这样的热闹姑娘可不能不去。”
      我点了点头,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件衣服所带给我的魂牵梦萦,我突然很想穿上这身衣服,尤其在元人这样盛大的聚会上,穿上它,我更加感觉到-我是一个宋人。

      衣服上身的效果很好,玛依的眼睛都看直了,啧啧赞道:“姑娘人好看,穿什么都漂亮。”
      我淡淡地笑了笑,眼睛只瞅着袖口处的金线滚边,一针一线皆是江南旧迹。
      这时忽听帐外号角呜呜而鸣,声音雄壮浑厚,紧接着一阵惊天动地地欢呼传来,玛依拍拍手道:“哎呀,射箭大赛开始了,王姑娘,我们快点出去。”她不由分说地便把我扯出了帐外。

      帐外的天空一弯明月高悬,繁星点点闪烁,地上火堆处处,燃烧的火星仿佛直要飘到天上去,洗剥好的牛羊架在木叉上,随着侍女们的纤手翻弄,炙烧得哧哧作响,金黄金黄冒着油光,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肉香。
      一群少女们正围着火堆载歌载舞,曼妙的身姿,嘹亮的歌喉,火光明亮闪烁间一张张年轻的脸孔洋溢着最动人的笑容。
      那毒蛇般的男人阿里海涯含笑坐在一处高坡上,身边有两个明眸皓齿的少女正殷勤地为他倒酒,身周如众星拱月般地坐了一群彪悍的男人,个个兴致勃勃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隔了这许远望过去,他的面貌有些看不分明,但他那招牌般的毒蛇笑容,仿佛仍定格在我的脑海中,清晰如昨。

      他的目光突然穿透人群,直直地射向了我,我下意识地望了望自己的杏黄衫子,这件衣服好象有点太过耀眼了。
      阿里海涯突地站起身来扬了扬手,顿时四周一片寂静,所有的歌舞欢笑齐齐停歇下来,空气中只余篝火烧得劈里叭啦地爆响声。
      他的气势竟是出奇地从容,镇定地宣布道:“草原的儿男们,展示你们雄姿的机会来了,谁若是夺得今晚比赛的冠军,这满场的姑娘可以任你们挑选。”
      这句话象是投进了烈火中的一勺油,登时激起了满场的欢呼,年轻的男人们叫嚣得最为热烈,少女们则含羞地低下了玫瑰般的容颜,眼角却用余光扫视着自己心仪的英雄。

      我再也呆不下去了,拨腿便走,野蛮人就是野蛮人,满场姑娘任你挑选,可不包括我这个敌国宫女。
      走不了两步只听身后破空声大得惊人,一股凌厉的劲风穿过我的右手臂唰地一下钉在了草地上,我的心忽地提到了嗓子眼,一望原来是一支利箭,箭尾的羽毛兀自在风中微微颤抖。
      玛依的惊呼竟还比不过箭势,此时方才叫了出来:“王姑娘小心!”脸色苍白的她奔到了我身边,待看清地上的那枝箭后,脸色反而更加白了,直直向后退了几步,哆嗦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支箭就钉在我足前三分处,分寸拿捏得恰到毫厘,就是不许我再往前走一步,除了他,谁还能有这样霸道的气势。

      我怒目向远处的阿里海涯看去,他也板着脸望向我,两人之间的距离分明那样遥远,火药味却充斥十足。
      他慢慢地向我走来,眼神中传递着危险的气息,仿佛在宣告你再走一步试试,我冷眼望着他,心中尽管愤怒,却也不敢再挪动脚步。

      看着我屈服于强势却又不甘的面容,阿里海涯忽地笑了,一身紧身束衣的他月光下挺拔如青松,矫捷地翻身上了身边的一匹青马,只微一策鞭,便轻轻松松地奔了过来。
      他的身后那些久等的儿男们也利落地翻身上马,蹄声踢踏中越奔越快,地上扬起漫漫沙尘,向高坡的另一侧奔去。
      经过我身侧时阿里海涯朝我甩过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纵马跨过了地上的火堆,姿态潇洒至极。

      他们在一处平地上齐齐勒住马,然后分成三人一组,每人背后都背负了一只箭囊,里面无一例外地只有三支狼牙利箭,玛依怕我看不明白,在一旁解释道:“他们每三人为一组,在急速奔跑中向靶子射出三箭,谁的箭中红心最多便为胜出。”
      我极目望去,通往对面山坡的路上每隔丈远便竖立着一处篝火,隐隐绰绰见远处似乎竖立着三个箭垛,这些蒙古蛮子自幼生长于马背,想来必是极注重骑射的,怪不得如此骁勇善战。
      只是到底比不上白天,在这样的夜晚比箭,多少还是有难度的。

      玛依兴奋得两眼发着光,搓着手笑道:“我从小便跟在将军身边,他的箭术可谓草原之冠无人能及,大家也是知道今日决计比不过将军,能稍稍与将军比肩便已是莫大的荣誉了。”
      她一脸倾慕之色,洋溢着少女梦幻般的神采,不问可知是将军的忠实追随者,想起那阿里海涯蛊惑般的话语,霸道的举止,反复无常的脾气,心中不由一阵阵发寒,这该死的男人,明知自己的箭术无人可比敌,干吗要说出那样的话,什么满场姑娘任由挑选,他当自己是皇帝么?

      前方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数骑壮马奔驰来去,马上骑者人人振臂欢呼,高举起了手中的弓箭喊道:“阿里将军神通无敌,阿里将军神勇无敌。”然后这边观望的人群潮水一般地向前方涌去,夹杂着无数少女的尖叫狂呼,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不问可知是阿里海涯赢得了这场比赛。
      我从人群中跌跌撞撞地挤出来,只往人少处奔去,人多而慌乱,谁也没有注意到我的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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