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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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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素美且洁,春日暖阳一照,还是会融化;秋菊香馥色丽,冬风一吹,还是要凋零。万物自有时,不管多骄傲美丽,在自然面前总不能总掌自己的命运。绿珠何尝不是,不管别人眼里多光鲜妍丽,到头来还是要屈服于命运。
绿珠没有把彩珠的来意告诉梁勇和王氏,自然也不会对宝珠说。她下午携了笛子照常去河边练习,却一首曲子都吹奏不下去,脑海里反反复复是彩珠的话、陆遇的脸、父亲母亲的白发,交织缠绕,徘徊不去。
也罢,其实说到底,她和陆遇,终究是没有缘分,怨不得别人。而她和石崇,大概就是前世的孽缘,今生还要来续。
绿珠既练习不下笛子,便早早回了梁家,回家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托宝珠往蒋家跑一趟。绿珠心意已决,便不想再多耽搁,省得生出更多事端。
宝珠听了绿珠的要求,自然是诧异,于是问道:“什么事大阿姐你怎么自己不去说,反而要我帮你去一趟?是不是下午的时候彩珠阿姐又对你说了什么,惹得你不高兴,不想见她?我看你一下午都郁郁寡欢的。”
绿珠自然不会告诉宝珠,她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有点累了,不想再出门,只得麻烦你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其实绿珠的借口并不完美,她回来的路上多行几步便能经过蒋家,那几步路途,根本谈不上累。但宝珠心大,哪里想得到这么多,绿珠既然说没事,那她便也认为是没事了。
有一点宝珠却是说对了,绿珠不想去蒋家,完全是因为不想看到蒋家一家人的嘴脸,更不想看到彩珠,至少今日不想再看到彩珠。
“那大阿姐有什么话儿要带给二阿姐的?”
绿珠有些疲惫,但见宝珠答应了,还是勉强回给宝珠感激一笑道:“你就说,孩子的表字我起好了,写在这纸上,然后再顺便告诉她,她下午说那事我应了,让她明日得空来找我一趟。”绿珠说着,把手中一张纸递给了宝珠。
宝珠打开一看,上面写的是这几个字:
维桑维梓,毕恭敬止。靡瞻匪父,靡依匪母。
宝珠不解:“这是什么意思,哪有孩子的表字那么长的?”
绿珠笑了笑,摇了摇头:“你听我说给你听。这是取自《诗经》中的句子,意思是说父母在房前屋后种的树,儿孙要恭敬保护它们,表达对父亲的瞻仰之意和对母亲的依恋之情。既然蒋蔚这名字取得是绿树成林,荫庇子孙的意思,那表字就取名维梓,就是维护父母所植之树,延续福泽,寓意好,也和名字呼应。”
宝珠听了,皱眉思索了一番,才明白过来,惊喜喊了一声:“维梓,真是好字!大阿姐,你果然是有才气,二阿姐一定也很满意这名字。等我这就去告诉她!”
绿珠看宝珠这着急的样子,也是好笑,于是道:“你别急,路上慢点。别只记得名字的事情,回头忘了我让你传的话儿。”
宝珠回头嘻嘻笑了一声道:“不会的,大阿姐你放心吧。”说完,就急匆匆去了。
宝珠这一走,绿珠心里压下去的疲惫便涌了上来。绿珠使劲摇了摇头,还是提不起精神,于是只得苦笑了一声,回屋躺了,准备着休息一晚。
宝珠去了蒋家把话儿传给了彩珠不提,第二日一早,彩珠便登门来访了。
绿珠知道彩珠要来,特意在屋里等她,没出去练笛子。彩珠和王氏梁勇打了招呼,又打发宝珠自己去玩,便径直进了里屋来寻绿珠。绿珠正坐在床上倚着被子做针线,看见彩珠来了,便抬头,漠然打了声招呼:“你来了。”
看绿珠这样,彩珠倒有些尴尬了。她犹豫着坐在了原来那张床上,拿眼觑着绿珠,神色有些不自然,半晌才开口道:“你给阿蔚取得那名字我和公公婆婆蒋玄都说了,维梓,很好听,真是多谢你了。”
绿珠勾起一边嘴角无声冷笑了下,淡淡道:“没什么。我只是很喜欢维梓那孩子,我也算是第一个抱他的。那孩子有灵性,将来必是个有出息的。”
彩珠垂着头,小声“嗯”了一声:“昨天宝珠和我说,那事,你同意了?”
绿珠点了点头:“我同意了,麻烦你着你公公和刺史大人说一声吧。”
彩珠咬了咬嘴唇道:“既然你同意了,那就好办了。刺史大人和公公其实已经商量好了,今晚宴席的时候,你便努力表现一番,尽量能引起石崇大人的注意,到时候刺史大人自会借机把你献给石崇大人。”
绿珠听到这,冷冷道:“听你这口气,似乎是早料到我会应允了。也难为你们替我费心筹备了,我绿珠在此谢过你们了。”
彩珠听绿珠的冷嘲热讽,这次却难得的没反驳,嘟嘟喃喃半天才开口,一副似乎是语重心长的样子:“绿珠,你也别恨我,我这也都是没有办法。你看,现在全村人的性命都握在你手上了,大家都是蝼蚁,谁能比谁高贵到哪去?你一人做些牺牲,能拯救一村人的性命,有什么不好的?再说,别嫌弃我说话难听,那陆遇,你真以为他还会来找你吗?我是个经历过男人的,比你清楚,男人,从来都是说一套做一套的,陆遇一看就是个高门子弟,怎么会娶一个渔家女?妹妹我也是为了你好了,嫁给石崇大人,锦衣玉食,穿金戴银,总比人老珠黄,等死闺中强多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绿珠听彩珠这一副仿佛还是为了她好的样子不由得哑然失笑,心道你确实是个经历过男人的,还是个被男人骗得团团转的。
“我还真要谢谢你这个妹妹替我着想了。”
彩珠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上竟难得地出现了点红晕。她像是逃着什么一般,见再没什么话可说了,于是急忙起身道:“既然话都说了,你就好自为之吧。今晚的宴席记得表现得好一些。”
绿珠只当没有听见彩珠的话,一言不发低头绣着针线。
彩珠已经要出了门,忽然又回过身来,拿出一直抓在手里的那布包,放在了门口的木头茶桌上道:“对了,这是刺史大人特意托人从别处买来的衣服,你晚上穿得漂亮一些。”说完,便是再也没回头,快步去了。
绿珠仍是低头绣了一会的针线才站起来,伸手取过了桌上那布包,解开了布结,见里面放着一件漂亮的紫色齐胸襦裙,上面撒着金色的小碎花,袖口有雅致的金色缘饰。虽然不比前一世在石崇大宅里那些衣服布料讲究,做工精细,但也是她重生以来穿过的最好的一件了。绿珠低头抚着那衣服上的花纹,心想一旦穿上这衣服,陆遇和渔村就和她彻底没有关系了。她即将回归到那金银编成的金色大铁笼里,过回一只宠物鸟该有的生活。可宠物鸟甚至都比她过得舒心,至少,宠物鸟不用每日过得小心翼翼,担心自己被周围的同类毒害。
现在,再说什么都晚了。
绿珠自然知道怎么给石崇留下深刻的印象,石崇最喜欢的曲子便是《明君》,唱得是昭君出塞的故事。前一世,绿珠把这曲子的词给改了,以自己的经历另赋了一首词,唱出了自己离开家乡,远嫁异地的忧伤心情。石崇很是喜欢她改后的曲子,以至于她跟石崇的几十年间,石崇每月最少听上一回,却从来不厌烦。
不过,既然今晚她表演的是吹奏笛子,自然也就唱不了曲了。但绿珠并不觉得自己吹奏一首曲子便能赢得石崇的注意,她仍需要一首词,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和不输男子的才气。绿珠想到这里,便放下了那衣服,从柜子里翻找起笔墨来。
梁家人除了绿珠都不识字,只王氏年轻的时候会写得几个字,陪嫁里面带着以往用惯了的笔墨和几卷竹简。不过年岁久远,多年不用,早就被丢到不知哪里去了。绿珠翻遍了整间屋子,才好不容易从床下的一口大箱子里翻出来那笔墨和竹简,上面早就落满了灰尘。绿珠又花了时间清洗一番。
绿珠本也只是识字,但不会写字。只是上一世,嫁给石崇后,石崇曾手把手教过她,故而现在写字对绿珠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她的字,甚至能写出几分石崇的风骨来。只是这渔村里,纸还是得不到的,只能写在竹简上,不然绿珠能写得更好。
此时也顾不上那许多了,绿珠展开竹简,沾了墨便写了起来。
“我本良家女,将适单于庭。辞别未及终,前驱已抗旌。仆御涕流离,猿马悲且鸣。哀郁伤五内,涕位沾珠缨……”
写字间,绿珠不由便想起了前一世的光景,心里便哀伤起来。
写完了字,时间便也到了中午,绿珠搁下了笔,抹了抹额上渗出的细汗,细致地将竹简卷了起来,和那衣服放在了一块儿。现在,她心里空得很,只想和王氏梁勇说会儿话。绿珠于是掀起帘子,出了里屋,王氏似乎是在做饭,梁勇应该是上山采草药了,还没回来。绿珠循着厨房传来的乒乓声跟了进去,果真见王氏正在那灶间用力扇着火,宝珠则在一旁帮忙。
绿珠见两人忙碌,不由嗔怪道:“母亲,怎么做中饭没有叫上我帮忙?”
王氏回头见绿珠在那站着,咧嘴笑了笑:“我怕你忙着练笛子,不敢打扰你,今天晚上不是要在大家面前吹奏了吗?赶紧练习比较重要,这点小事,就交给我和你小妹就好。”
宝珠也回头道:“是啊,大阿姐,这不是还有我呢嘛,不能让母亲累着的。”
王氏听闻,含笑看了宝珠一眼:“你啊。说得好听。”
绿珠也笑:“宝珠小丫头总是这么伶牙俐齿的,可不用担心她嫁了李家吃亏去,谁敢欺负她呀?我看,她可不要欺负人家李家汉子就好。”
宝珠瞪了瞪眼:“大阿姐!你再说!”
王氏笑了起来,道:“我看你大阿姐说得也对。”
绿珠看着母亲和妹妹的笑脸,心里慢慢定了下来。一切都是为了母亲父亲和妹妹。只是石崇而已,只要自己不再动心,就没什么可怕的。